作者:启夫微安
徐宴自然知晓冠礼,只是冠礼与徐宴来说并不方便。徐家早年出处并无记载,在出一个徐宴之前,徐家不过乡野平民。上无父母亲族,下无兄弟姊妹,真要办冠礼,也只能一切从简。唯一不能马虎的是男子弱冠是要取字的。徐宴的字,早在金陵之时,白启山老爷子便已经起好。
“不必太担忧,师兄早已与我商议好,一切从简。”
徐宴思索了片刻,道:“有什么事不放心的,你大可请教嫂夫人。嫂夫人自会一一解答。”
苏毓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这人嘴里问不出其他东西来。两人用罢了晚膳,苏毓便琢磨着抽个空该去安府拜访一下嫂夫人。进京这么久了,两家虽然少不了礼节往来,但真正见面还真没有过。上回苏毓的华容阁开张,嫂夫人也只是露了个面,送了贺礼便走了。
两人吃了饭,苏毓便去琢磨这些事。徐宴便去了客院一趟。廖原作为徐宴的第一个客卿,今日重伤入住到徐家,他自然还是得去看看他。
夜里回到屋中,徐宴难得早睡,人已经洗漱好在榻上等着。
说起来,明明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也每日跟夫妻共处一室。但自从苏毓怀孕以后,徐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过她了。并非不想,先前是顾虑苏毓的身子,后来则纯粹是因为太忙。他跟苏毓都忙。他忙着折腾那些事儿,苏毓则忙着生意和赚钱。
苏毓擦着头发从屏风里绕出来,就看到徐宴身穿着单薄的绸缎亵衣,就着灯火在看书。发冠拆了,乌发顺滑地披在肩上,垂落到被褥上。
每回看到他这头乌发,苏毓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年轻真好,熬夜都不秃头的。
听到屏风后头的动静抬起头,他轻轻合上书,弯起眼角便缓缓笑了起来。徐宴是个很少笑的人,别看着他总给人一副温和且知礼的错觉,实则性子十分冷淡且疏远。似这般带着明显勾引意味的笑从未有过,苏毓冷不丁的,都被他笑得心口一跳。
虽然中了招,但苏毓面上还维持着矜持的做派:“怎么了?”
徐宴别的话也不说,赤着脚便下了床。
两人的卧房是铺了地毯的。因为苏毓喜欢赤
脚,不管冬日夏日都喜欢赤脚。地上的地毯从徐家有闲钱开始便有了,如今这屋里铺得厚厚一层,从里间铺到外间。徐宴赤脚走到苏毓的跟前,苏毓留意到他脚趾晶莹白皙得仿佛冷玉。他弯下腰便将苏毓打横抱起来,几步就走上榻。
苏毓突然脚下腾空还吓了一跳,一抬头便对上他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
将人抱上榻,徐宴吹灭了烛台,放下了纱帐……
难得的雨夜,适合睡觉的好天气。但因为憋了很久的狼崽子之顾,苏毓不得不度过一个不眠夜。
次日天没亮,差不多一夜没睡的徐宴半点不觉得累。卯时不到便起身去点卯。苏毓听到细细索索的动静勉强睁开黏在一起的眼睛。抬眸只看到一个白影儿,然后扭头就陷入了黑甜的睡梦之中。
再次醒来日晒三竿。苏毓撑着酸疼的身子在屋里做了一套瑜伽拉伸。这些运动自从开始就没有再断过。坚持不懈的维持体态是有显著效果的。苏毓如今不仅面相脱胎换骨,连气质也越发接近过去的自己。前段时日,苏毓在照镜子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毓丫的这具身体,面相越来越接近于她本来的面相。也是因为这一点,苏毓才发现,毓丫的五官从某种方面来说,与她有七八分相像。神态和气质养回来以后,看起来竟然有九分相似。
她不太明白这里面的关联是什么,但毓丫的生辰八字与她相同,面相也相似。苏毓终于感觉到奇怪的地方。似乎她用毓丫的身体,比曾经的她本身还契合。鬼鬼神神的东西苏毓其实原本也是不信的,但自从灵魂在毓丫的身体里醒来,她就开始有了敬畏。
此时端坐在镜子前,苏毓对着镜子再三地照,越看越觉得像。
苏毓不由再想一件事,该不会,她跟毓丫其实是前世今生?这个念头才冒出来便被苏毓给按下去。说实话,她觉得不太可能。就算前世今生,苏毓也不觉得自己会变成毓丫那种性格。骨子里存在的东西,哪怕环境再怎么不同,还是会有痕迹。
甩了甩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苏毓仔细上了妆,起身出去。
今日,还得去工厂一趟。苏贵妃的特制粉底液,不管如何,总
得尽快赶制出来。不过再临行之前,苏毓特地去客院看看廖原。
廖原已经醒了,人靠在引枕上正在吃药。
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他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有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狂妄。似乎是对时代的礼教不屑,他说话做事非常的不守规矩。此时看到苏毓的第一眼便笑,笑得很是古怪。嘴里冷不丁地就冒出了一句话:“那日在竹林里,你其实看到了对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苏毓心口一跳, 不懂他突然冒出这句话到底是什么用意。廖原仰躺在床榻之上看着苏毓,苏毓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并无任何心虚的迹象:“什么竹林?”
廖原微微挑起了一边眉头, 没想到这徐家的小娘子并非看起来那般软糯好骗。
他仰靠在引枕上, 眼睛若有似无地打量苏毓。苏毓先是过问伺候的下人廖原伤势恢复得如何, 命人将带过来的物什全送进屋来。仆从们将东西一件一件摆放到桌案上, 其中不乏当初白皇后送来给苏毓补身子的药。苏毓回眸瞥了一眼躺着的廖原:“廖先生说什么竹林,妾身不知。”
廖原眸光幽幽落在苏毓身上, 衡量的意味十分明显。
苏毓不怕他打量,她不想承认的事情,谁也不能逼迫她承认。
确信该做的做到位了, 苏毓便施施然地起身告辞:“廖先生,妾身这厢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这就不打搅你了。你且好生歇息,伤口怕是要有一阵子才能康复, 告辞。”
说罢, 苏毓便带着仆从离开了客院。
入秋天儿转凉以后,京城一改往日干燥,反而日渐多雨起来。昨儿才降了一天的滂沱大雨,三更半夜才消停。这会儿就又下起雨来。
苏毓抬眸看了一眼天, 命人将该用的东西搬进书房, 开始着手给苏贵妃调制适合色号的粉底液。虽然钟粹宫的太监给出了苏贵妃的要求,但并未写苏贵妃本身什么肌肤底色和瑕疵。但粉底液的功效也就那么几种, 无非是变白和遮瑕罢了。苏毓便按照大众的肤色, 各样的都调制了一款。届时注明了不同色号所针对的肤色和用法,就看苏贵妃要如何用了。
调制粉底液本身并不麻烦,毕竟华容阁早有成熟的产品上架, 苏毓也早已熟能生巧。
东西至多两三日便能调制出来。苏毓这边埋头做事,京城里终于还是闹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儿。莫聪找到了两年前被送出京城的长公主的贴身丫鬟,并当朝指责长公主杀害盛成珏。
说起来,大驸马盛成珏无缘无故失踪两年已经成了京城一桩离奇的悬案。两年前,长公主府的仆从忽然报案说盛成珏失踪,当时都惊动了禁卫军。然而禁卫军搜查了整个京城,根本找不到盛成珏的踪影。这桩案子进行了长达一年的跟踪调查,无论是京兆尹还是大理寺,谁都无法给出结果。
如今时隔两年,再有人提及盛成珏,居然是指责长公主杀人藏尸。不得不说,此事一出,一片哗然。
事实上,早在盛成珏失踪没多久便有人怀疑是长公主动得手。但长公主身份高贵,又是圣眷在身的当朝第一人。旁人就算心有怀疑,也不敢轻易往长公主的脑袋上扣罪名。这件事查来查去,没查到什么东西,还总是有各种阻拦。尤其大理寺接到上面的命令直言不可细查,这般只能做成一桩悬案。
如今两年前的案子翻出来,还直指长公主,自然少不了要掀起波澜。
莫聪当日拎着那丫鬟丢到圣前,将长公主如何杀死盛成珏之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这丫鬟每说一句,众人脸色就越发的震惊骇然。显然虽早已听说过晋凌云的恶名,但他们从未想过晋凌云能凶恶无情到这个地步。同床共枕的人说杀便杀了,就是最毒的妇人也没有这般狠心的。
晋凌云人不在,对于莫聪的这番指责自是无从辩驳。
武德帝的脸随着这些话的吐露越来越黑,越来越黑。他啪地一声拍案而起,怒斥莫聪道:“你住口!这里是朝堂,可不是你能随意张口吆喝的菜市口,要人认罪也得拿出证据来!单凭一个神志不清的丫头便指责当朝长公主杀人,这是何等的荒谬!”
“陛下此言差矣,”莫聪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他笔直地跪在大殿之中,一双犀利的眼睛直直地锁定了上首的武德帝。莫聪早就看晋王室不顺眼了,有道是小人在朝堂。武德帝一家子将这句话诠释得淋漓尽致。事实上,他从一年前入京入手查盛成珏失踪一案至今,处处受到阻拦。莫聪不是个蠢的。这明明并非多难的一桩案子,硬生生拖到如今才有进展,无非是伸做这桩事的人身份贵重罢了。
“若是人证也算不得证据,那什么证据才算?”
“莫聪你放肆!”武德帝拆下手里的一个玉扳指就砸了下去。
玉扳指砸到了台阶上应声而碎,碎片崩得到处都是。武德帝眉头高高拧起,雷霆之怒。
偶尔一两块碎玉崩得高,猝不及防地绷到了近臣的脸颊,疼痛在脸颊上一划而过,脸颊便开始流血。诸臣们面面相觑,顾忌武德帝人在盛怒之中,谁也不敢出声声张。朝臣们默默退开半步,免得伤及无辜。就眼看着武德帝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台前。
莫聪也是胆子肥,武德帝如此暴怒,他依旧梗着脖子将晋凌云的罪状一条一条地陈述出来。
不仅如此,此时他留在殿外还有不少相关证人。
耗费了不少心思,耗时一年半,莫聪才终于将涉案能挖出来的人都挖出来。此时一个个如鹌鹑似的缩在殿外,听到里头圣人爆喝之声,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虽说有不明原因失去不少重要证人,以至于盛成珏的尸体无法短期内找到。但所有目前已掌握的证据都在明确地指向一件事,晋凌云刺死盛成珏此事十之八九不是假的:“陛下若是不信,大可让长公主进宫来对峙。”
“你放肆!”
一声高呵,大殿之中气氛将至冰点,仿佛一触即发。
事已至此,莫聪自然不肯能退。既然大理寺无法给南阳王府一个交代,那他便将这事儿直接捅到朗朗乾坤之下。他倒要看看,这龌龊的晋王室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虽说君臣有别,但南阳王并非一般的朝臣。南阳王府出来的人,就算只是个副将,也得掂量一下:“微臣今日胆敢领着这些人来御前告状,自然是已经查到了足够的证据。陛下不必如此盛怒,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是长公主,杀人依然要偿命!陛下,您且请长公主进宫对峙!”
“竖子尔敢!”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指责当朝公主?!”武德帝气的要命,他没想到底下的人如此办事不利。都已经藏了一年的事情还能被莫聪给挖出来,简直就是废物,“你莫在此地血口喷人!长公主虽说素来率性,偶有放肆之举,但也绝不是那等狼心狗肺之人!”
“臣恳请陛下宣长公主对峙!”莫聪跪在地上,对武德帝的话充耳不闻。
武德帝气得胸脯一起一伏。但是此时此刻满朝文武都在看着,哪怕他素来胡作非为,面对内阁五大辅政大臣,他也不能当真胡搅蛮缠一损国君威严。
他捏着手在上头踱来踱去,可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心里头这团火。
内阁五位大臣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这一出,从莫聪拎着人进来到如今,谁也没有上前规劝。事实上,证据哪怕还不能说完备,莫聪能有理有据地问罪到这个地步,晋凌云若是无法证明自己与盛成珏之死无关,那就自然是要承担对峙的后果的。
万国凡手持玉笏,老僧入定的眉头终于是拧起来。他花白的胡子上下动了两下,抬起头,一双眼睛静静地就落到了武德帝的身上:“陛下,既然如此,还是传长公主殿下入宫吧。”
武德帝踱步的腿一顿,扭过头不满:“万爱卿!”
“陛下何必如此慌张?”万国凡眼睛抬都没有抬一下,他对于这个长公主可是看不上眼已久。历经了大历三朝,他就没有见过如此不知羞耻的女子。不知皇后娘娘那般端庄文雅的女子,如何就教养出这样一个伤风败俗的女儿。
万老爷子淡淡的嗓音在大殿之中响起,很是清晰:“有道是,清者自清。长公主若是青白。莫将军红口白牙也不能张口便污蔑好人。”
刺杀了盛成珏可不是小事,盛家嫡长孙,那是南阳王送入京城未表衷心的。被一个混不吝的公主给杀了,这当真是天大的笑话!好在听莫聪的口气,南阳王并不想跟朝廷闹翻,只是单纯地讨要个公道。
他要公道,自然是给公道最好!
“陛下,”万老爷子都开口,其他观望的朝臣便立即迎合了,“是非曲直,且请长公主前来对峙了便是。”
武德帝哪里敢传晋凌云对峙。那丫头就是个城府浅的,被这样的阵仗吓唬一次,难保不会吐露出什么事儿来。武德帝黑着脸不说话,万老爷子才深沉地吐出一口气。不必多说,这么多年伺候御前。今日盛成珏的这桩事儿,怕是跟武德帝也脱不了干系。
“陛下不允可是心虚?”莫聪狗胆包天,“若不然,为何迟迟不应微臣的请求!”
武德帝顿时怒极:“尔敢?信不信朕看了你的脑袋!”
万国凡拧着眉头,就在武德帝不愿开口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冷淡的女声。素来不理朝政的白皇后牵着乘风从门口缓缓走了进来,一张脸冷漠如冰:“传长公主进宫!”
第一百五十二章
“皇后!”武德帝几乎是失声,他看着突兀地出现在前朝的白皇后,“你在说什么胡话!这里是前朝。后宫不得干政,速速带着太子离开!”
白皇后冷笑:“后宫不得干政,但长公主是吾亲生。她的事情,吾难道还不能说上一句?”
白皇后牵着乘风缓缓走到大殿中央。明明并非母子,但两人一双眼睛却出奇的相似。
说来,这大半年过去,乘风的面相发生了很大的转变。相由心生这句话并非没有道理。经历了不少变故,乘风的心性成长,面相也渐渐有了点威严的味道。难得能从一个孩子的脸上看到威严两个字,但朝臣们看着还未长成的储君,呼吸都沉下去:“她做错了事,自然要承担后果。”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万国凡站出来,“此事事关重大。陛下还请秉公处置。陛下又何须阻拦?”
万老爷子一站出来,内阁的其他四位辅政大臣也站了出来。
曹铭等人作了一揖齐声道:“陛下请秉公处置。”
武德帝焦躁地在上面踱来踱去,有什么话,但众目睽睽之下实在张不开口。左看看内阁诸位大臣,右看看皇后。白皇后不是旁人,她当众呵斥谁也不会当众给皇后没脸。内阁诸位老臣也个个举足轻重。想想晋凌云,他又十分不甘。从高台之上走下来,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来阻拦晋凌云入宫对峙。
白皇后冷着脸背过身去不看他:“来人,传长公主入宫!”
一声令下,她朗声道:“若长公主当真无辜被冤枉,自然清者自清。”
武德帝被噎得一顿,他瞪大眼睛看着白皇后,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晋凌云有没有杀人,他们彼此心里难道没数?传凌云入宫就是让她当众认罪,这岂不是在逼她去偿命?!
这怎么行?他的女儿龙子凤孙。区区一个盛家的子嗣,哪里配让凌云付出代价。事实上,那么多孩子,武德帝多年来捧手心里疼的其实就这么一个。哪怕皇子也不及晋凌云得他宠爱。虽说近来因晋凌云吵着要修道观之事,父女之间闹了些别扭。但武德帝有父女之情的,只有晋凌云。
“陛下何必阻拦,事实该怎样,就怎样。”
武德帝看不懂,白皇后却看得明白。耗时两年,已经查出这么多东西,莫聪难道不清楚背后有人在帮晋凌云挡事?莫聪作为南阳王手下的一命智将,并非无脑莽夫。但他今日依旧选择大张旗鼓地将人都拎到朝堂上告御状,为盛家嫡长孙讨公道是真,但也是在给晋王室和武德帝台阶下。
南阳王府连嫡长孙的死这口气都吞下去了,晋王室若还不趁机下台阶,那当真是蠢到透顶:“若凌云当真歹毒如斯,这样的女儿,不要也罢!”
“皇后……”武德帝语塞,他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吾不过实话实说。”
众人看帝后争执,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了底。
莫聪看白皇后盛怒的模样脸色稍稍好看了些。武德帝虽然糊涂,但好在朝中并非全是昏聩之人。白皇后这么多年在京城很有些美名,此时看来,白皇后确实深明大义。晋凌云,已经派人去请了。武德帝也没办法再将人叫回来,此时只能沉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