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启夫微安
稳婆抱着孩子洗干净,这回的恭喜是那般诚心诚意:“恭喜姑奶奶贺喜姑爷,是个小公子!”
产房里的伺候的仆从忙不迭地出去报信。
消息一传出屋,等在凌霄院的白清乐高兴得满屋子打转。被她抱怀里的徐乘风懵懵懂懂的,不晓得外婆在高兴什么。但瞧着四周人个个喜气洋洋的,他便咧着嘴跟着笑得开心。苏恒苏楠修两兄弟趁夜赶过来,苏家上下灯火通明,就连鹤合院的老太太都穿衣裳起身。
徐宴抱着两没点儿大的孩子被苏毓赶出了产房,迎头就跟苏恒苏楠修碰上。
“……这是?”苏楠修看他这幅样子有点稀奇。孩子他见得多,但刚出生的没见过。于是背着手凑过来,这边看看那边看看,忍俊不禁,“怎么地?”
徐宴懒得搭理他,左右叉开手将襁褓捂紧了,生怕孩子见了风。苏恒这时候也凑过来,仔细打量了龙凤胎。老实说刚生下来的孩子丑了吧唧的,跟那皱皮的老太太似的。想着这是妹妹刚生下来的龙凤胎,苏恒抿着嘴,将心里那点嫌弃给压下去。
产房里头,仆从稳婆们正在帮苏毓收拾。徐宴左右看了看,指了如月将两孩子交给她:“送去偏房。”
如月才刚接过孩子,徐宴便转身推门进去。自从知晓了苏毓的身份,徐宴对苏家的任何人都不敢太信任。生产的妇人是真真脆弱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出事。
刚巧,他这边才进来,苏毓已经收拾得差不多。身下的一大片狼藉已经收拾干净,屋里血腥气还是很重。苏毓半合着眼帘靠坐在床榻上,鬓角的湿发黏在嘴角脸颊。她精神头还算不错,这会儿还在嫌弃产房里气味太重,指使仆从去开窗:“把窗子打开散散味儿,太难闻了。”
稳婆苦口婆心地劝她:“此时见风是要落月子病的。姑奶奶哦,头风疼起来,能疼得人半条命。这会儿就算气味儿难闻您也且担待些,万万别这时候任性。省得落了病根,将来可是跟着自个儿过后半生的。”
“可收拾好了?”徐宴冰冰凉凉的嗓音适时从外间儿飘进来。
稳婆扭头,徐宴抬了腿进来。她于是屈膝行了一礼,回道:“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就端看姑奶奶是这会儿擦拭身子,还是回卧房再擦拭?今儿生完了就要坐月子。月子期间万万不能沐浴洗头的,擦擦身子便好。”女子生产极为伤身子,这月子不做好,将来是要损根基的。
一般女子坐月子至少坐一个月。家中殷实的,也有坐个两个月的。
苏毓是自然知晓坐月子,但只是将窗户开个小缝隙透透气,哪里就见风了?
徐宴点点头,表示听了稳婆的话。他于是脱了身上的大麾,不疾不徐地走到苏毓身边。苏毓抬眸不解地看着他,就看他将大麾理了理,然后给她从头罩到脚。
苏毓:“……”
罩上了也不跟她多说话,她打横将人抱起便往外走:“产房的味儿难闻,回屋里再擦拭。”
声音还没落地,徐宴抱着人就已经走远。
稳婆仆从们面面相觑,脸上都是笑。这二姑奶奶和二姑爷果然还是年轻,感情未免太好了些。
徐宴人高马大,半年不见,力气还见长。此时抱着卸货的苏毓,仿佛不费吹灰之力。腿长,步履轻盈。整个人轻飘飘地就穿过回廊,没多久便到了主卧这边。
这边替扶起来看住徐乘风的白清乐早已受不住诱惑,牵着大的,麻溜地去看俩小的了。不仅白清乐,似乎苏恒苏楠修兄弟俩也去了。卧房里空荡荡的,所有人都聚在偏屋那边。苏恒夫妻给准备的奶口的已经在伺候了,隔着一道墙,欢声笑语一阵一阵清楚地传过来。
苏毓被大麾罩着,眼前一片漆黑。若非感觉到一股一股的地热从身下涌上来,她根本不晓得自己到了那儿。知晓已经进屋,她于是手脚并用地扯,想将包裹得铁严的大麾扯掉。
“宴哥儿,给我拿开!”
徐宴看了眼怀里拱来拱去的人,见她这么有精神,难得生出了点促狭。他故意将大麾的四个角给扎起来,且扎在了苏毓的背后。严严实实得一裹,苏毓别说把大麾踢开,被徐宴放到床榻上的时候就不倒翁似的倒下去。徐宴眼中闪过一丝笑,扭头见窗户开着,转身就去关窗了。
那边他刚管好窗户,苏毓差不得将毕生的力气都用尽。
也不晓得他是怎么系的,苏毓折腾了好半天,只是脑袋从里头钻出来。重见天日的那一刻,苏毓闻到了一股新鲜出炉的汗馊味。不出意外,应该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不仅身上,头上,脸上,全是。作为一个冬日里都每日沐浴的人呢,苏毓的眉头立即就皱起来。
“洗澡,”馊成这样子哪里能忍得了?苏毓觉得不洗干净得要命。先不管什么见风不见风,这么脏,才容易生病吧,“今日必须得洗,不然我坚持不了一个月。”
“不可,”从来没拒绝过苏毓的人,这回十分坚决,“你得坚持两个月。”
苏毓:“???谁说我要两个月?”
“我。”
关了窗户,没有凉风进来,屋里的热气就更足了。徐宴干脆脱了外袍,看苏毓一幅汗涔涔的样子,端起烛台走到苏毓身边,不紧不慢地这才替她解开包裹。他的影子被灯火拉得老长,牢牢地罩在苏毓的身上:“一个孩子一个月,龙凤胎,你得坐满两个月。”
苏毓:“……”
顿了顿,苏毓故意撒火:“我坐月子,你也别想好过。”
徐宴替她将黏在脖子上的头发拿开,点点头,特别沉静:“嗯,我陪你一道坐。”
“……你也两个月不沐浴?”
徐宴眼睫低垂:“嗯。”
苏毓:“……”还是别了吧,自己臭好歹闻不见,徐宴臭还跟她睡一屋,那岂不是要她的命?
正好锦瑟等人端了热水进来,徐宴指了指桌子,示意她们放下。笔直地坐在窗边,他慢条斯理地将两只袖子撸起来。苏毓不解,就看到他白皙修长的胳膊露出来,手就搭到了苏毓衣襟上的细带。出口的嗓音还是那么冰凉悦耳,甚至带了一丝温柔:“好了,快些躺下吧。”
说着,他一只手往下一扯,苏毓的衣襟掉下来,里面的风景一览无余:“为夫替你擦身子。”
苏毓:“……”
赶出去,没得商量。徐宴看着紧闭的门,顿了顿,面不改色地去了偏房。
定国公府这边喜气洋洋,得知了苏毓发动的未央宫也彻夜未眠。白皇后没在国公府按人,这会儿倒是处处受制。想立即知晓那边的东西都难。等苏毓生了龙凤胎的消息传到她这里,已经是三更半夜。白皇后喜得连夜打赏宫里人。从里到外都赏了一遍。
主子高兴,下面人有赏,皆大欢喜。
未央宫的这番动静自然不出意外地传到武德帝耳中。
白皇后被气出病来以后,武德帝生怕她出事,当真撒手人寰,便暗地里派了人盯着她。他是不晓得苏毓之事的,没留心过,自然不放在心上。这会儿听说白皇后在未央宫大肆赏人,他没想到其他,就自以为自己今日下午的那些举动是做对了。
今日下午,武德帝为了哄白皇后一个笑脸,特地将晋凌云宣进宫来。素来宠女儿溺爱女儿的人难得严厉,当着白皇后的面儿将晋凌云好一通叱骂。
晋凌云这回也听话的紧,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认了错。
武德帝自诩替白皇后出了一口气,终于做了一件叫她心中舒坦的事情,不免有些得意。
此时摆摆手,也淡淡笑:“皇后就是太刚正!遇事儿非求个是非黑白……但这世间之事,哪里有分得那么清楚的?太刚正便固执了,不知变通。”他摇了摇头,还在感慨,“她的这脾性还好是遇见了朕。有朕护着,才能安安稳稳的。否则可不是要被人给拿捏死?”
武德帝身边的宫侍闻言眼睫抖了抖,拂尘一甩,仰脸就是笑:“陛下说的是。”
武德帝摇头叹气,紧绷了这么久的心弦可算是松了。他一手覆在膝盖上,摇头晃脑地说了一番掉书袋的话,扭脸就吩咐宫侍道:“皇后这段时日呕气,硬生生把身子骨给熬虚了。去,开朕的私库,给未央宫送些补品过去。皇后这身子啊,还是得进补。”
宫侍,也就是大太监杨秀拂尘一甩,立马应声去办。
大年三十的,女儿喜得一对龙凤胎,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白皇后兴奋得一宿没睡,次日一早,就命人给国公府送东西。她也不说别的,就拿金陵与苏毓有缘要收苏毓为义女的话说事。这会儿东西流水般地送进来,她那态度就表明了——寻个合适的时机,义女还是要收。
苏毓十分诧异,没想到皇后娘娘还没有忘记这一茬儿。她如今是国公府的姑奶奶,再成皇后娘娘的义女,似乎有些不大好:“宴哥儿你怎么看?”
徐宴端坐在书桌旁,浓密的眼睫低垂,嗓音清淡淡的:“皇后懿旨不能推拒,且受了便是。”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两个孩子真会挑时候, 大年二十九晚上出生,将将大年三十的前一天。
喜上添喜,苏家上下自然是过了一个好年。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因着新出生的这一对龙凤胎,别说白清乐高兴得整日笑嘻嘻,就是病重缠身只一年活头的老太太人都精神了不少。大过年的,虽没有亲自过来凌霄看, 但日日派人过来看两个孩子。
虽说心中记恨苏毓去了未央宫一趟, 将白皇后给哄好了。苏毓喜得龙凤胎, 苏贵妃也派人送了不少好物过来。苏毓是没见过苏家的这位金贵的姑姑,但苏贵妃的派头和架势却叫她感受个明明白白。
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人会说什么。苏贵妃姓苏,到底已是皇家的女子。一朝嫁入晋王室,她与苏家人就是君臣有别。她就是再大的派头, 那也是旁人应当受的。
自从那日生产次日, 苏毓便开始了坐月子。奶口的嬷嬷是苏李氏替她找的,四个奶口,够两个孩子吃。不必亲自奶孩子, 苏毓就轻松了许多。
白皇后那日送东西过来时, 顺道给苏毓送了两个颇擅长妇科的医女。次日便给苏毓熬回奶的汤药。一边用法治尽快地替苏毓排出恶露, 一边还想法子让她尽快恢复。
这些都是有讲究的,里头的门道, 正巧这两个医女都帮到了点子上。
不得不说, 冬日里生产还是有好处。至少坐月子的时候没有那么大的味儿。苏毓不敢想象, 大夏天如果不能洗澡洗头会是什么感觉。
嫌弃归嫌弃,该遵从医嘱的还是得遵从医嘱。苏毓私心里其实挺相信中医坐月子这一套的。后世证明,坐月子对女子身子恢复和未来都是有好处。月子病是真的会有, 且严重的当真会带一辈子。为了健康,有些事情还是能够忍受的。
这年初的几日,来送礼的人就没有消停过。
苏家背后有苏贵妃和两位皇子在,声势如日中天,多了去的人上门巴结。徐家一家子住府上,也没能有个安静得时候。尤其是洗三那日,苏家进进出出都是人。说来也有意思,大年初二,应该是出嫁娘回娘家的日子。到了苏家,反倒是亲家公携礼上门来。
苏家能算得上正经亲家的,也就白清乐的娘家和苏李氏的娘家。白家远在金陵,自然不提。李家就在京城,李氏的父亲是从五品翰林院侍读。官职不算太高,但位处翰林,胜在清贵。这也是苏李氏从五品官的贵女能嫁入定国公府的原因。
此事不提,就说苏毓见到这李家夫人以后更迷糊了。原先就觉得苏李氏眼熟,她看到李夫人以后,隐隐约约想起一张脸——远在金陵的婉仪小媳妇儿。
李夫人来瞧过苏毓,又去看了看孩子,留下了一对儿小金锁便离开了。
俗话说一孕傻三年,苏毓拿着小金锁恍惚了许久,后知后觉地猜到一件事。婉仪小媳妇儿似乎提过自己姓李,看这相似的面相,应该是苏李氏的姊妹。
洗三的好日子,白皇后自然没有落下。命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什么吃的用的,孩子用的玩的,她送了整整几大箱子。不仅如此,送礼的内侍还非得去卧室见一见苏毓,给送来一对名字。苏毓这才想起来当初说好的两个孩子的名字将交由白皇后来启。
贴了金箔的信封打开,里头漂亮的一手隶书写了两个名字。
灼灼,方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女孩儿名叫灼灼,男孩儿名叫方思。徐灼灼,徐方思,显然取自诗经。苏毓将名字放嘴里咂摸许久,只觉得倒是好听又别出心裁。
这两个名字,是自龙凤胎的消息递到宫中便开始启。白皇后翻了许多书,总觉得差点意思。翻来覆去的,这才最后圈定了这两个名字。名字送去了,她又高兴又遗憾。因种种原因错过龙凤胎的洗三,送多少东西去国公府都弥补不了这个缺憾。
心口梗得难受,白皇后的这一口气就从年末就梗到了正月里。
冬春季节昼短夜长,日子过得飞快。不过对于心里存了事儿的人,这么多日实在是等得漫长。
白皇后盼了许多日,可算是盼到正月十五花灯节。
说来也巧,下了将近一个月的雪刚巧到了十四就停歇,十五这一日大太阳。太阳再大,天儿还是冷得厉害。到处滴水成冰的,没了光的地方就冻手冻脚。
正月十五算是大历的一个小年。这不单单是大历的传统,千百年来都如此。每到这一日,家家户户都要去河边放花灯。一来祈求家宅平安,二来许愿求那等好运降临。
千百年来,花灯节都是要吃元宵的,是个阖家团圆的好日子。这节日,是到了大历才有了变化。
大历开国皇帝在当初,特特选择这一日与当时的皇后大婚。帝后婚后恩爱两不离,相守到老。因着这个内情在里头,花灯节后来就莫名变成了未婚男女可相约同行的日子。在这一日,有情的男女可以通过将手中花灯赠送给心仪之人,来暗示心意。
每年到了花灯节这天街上都是人挤人,一眼望去,乌泱泱的全是脑袋。
大历这一日瓦市开放,允许天南海北的商贩来京城走街串巷的做生意。京兆尹也会给与生意人方便,只要不闹事,这一日是通宵达旦,热闹到天明的。所以从清晨天刚亮,天南海北讨生活的手艺人敲锣打鼓,舞狮子,舞龙灯的,叫卖的……不胜枚举,热闹非凡。
按照大历皇室的规矩,花灯节帝后要领着文武百官和命妇在城外祭天。这也是宫里有分位的妃子唯一能出宫回娘家的机会。只要进出有宫人在,宵禁落锁之前回宫,都是允许的。
一般祭天从清晨天没亮便开始,至少得半日功夫。徐宴看了天色,掐着时辰赶往望江楼。
他到望江楼之时,楼下早已有人在等了。
等着那人一张细长的小脸,脸白无须,一看便是个宫里出来的。那人见到徐宴人过来眼睛蹭地一亮。虽没有亲眼见过徐宴本人,但根据铃兰几个描述的特征,他一眼将人辨别出来。那人立马小跑着迎上来,压低了嗓音道:“徐公子是么?主子已经在里头等了。”
徐宴点点头,随人进了望江楼。
望江楼里除了几个闲得打盹儿的跑堂的和一个在柜台后头的掌柜的,别的一个人没有。徐宴目光快速地将里头扫视了一圈,这才随宫侍上楼。两人上了楼梯,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那人脸一转过来,正是刮了胡子的白彭毅。
不必说,里头等着的,除了皇后没有别人。
白彭毅跟徐宴点了点头,替他敲了敲门。里头传出低沉的一声‘进来’,徐宴方推门进去。
门推开,正对面便是一个蚕丝的透明屏风。屏风遮挡着,屋里显得雾蒙蒙的。酒楼不似贵族的府邸,没有地龙,四个墙角燃了火盆。进来就一股暖风扑在联合是哪个,倒也不觉得冷。
袅袅的茶香氤氲开来,四个宫女分四个角落站着。一个嬷嬷跪坐在白皇后旁边,白皇后端坐在窗边,正在煮茶。没有人说话,厢房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除了炉子上的紫砂壶在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似乎都在等着徐宴过来。
徐宴绕过屏风大步走过来,白皇后抬手斟了一杯热茶,这才抬头看徐宴:“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