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启夫微安
与此同时, 徐宴被人架进了一间奢华的屋子, 给放到了地上。
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屋里烧了地龙,一进来便感觉到一股一股的热浪涌上来。在出望江楼之前, 徐宴还未曾考虑好。然而此时他倒在地上,利用了腰力坐起身,心思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只见鸦羽似的眼睫低低地覆盖在眼睑的上方,印子掩盖下,遮住他眼中卷动的暴戾。
徐宴从未想过传言中的荒谬,会是如此的荒谬至极。他实在是不解。即便不是皇后娘娘亲生,但好歹也是在娘娘膝下教养着长大的。皇后娘娘那样的人如何教出这种女儿?
关于这一点,白皇后至今也没有想明白。
长公主随后踩着地毯便进来,垂眸一看地上徐宴,发现这个俊俏的公子冷静得有些出奇。徐宴的两只手被反剪在背后,端坐在地毯上也显得安静而从容。
她顿时一愣,诧异了。
事实上,当街绑俊俏公子这事儿她干过不下三回。但被绑来的男子无一不是气急败坏,指着她唾骂出声。这还是头一回遇上如此冷静的。晋凌云眨了眨眼睛,正好这一会儿,下人匆匆冲进来冲着晋凌云的耳朵一阵悉悉索索地耳语。
晋凌云看了一眼徐宴,显然将徐宴的身份弄清楚。她蹲在地上,与徐宴平视。那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微微眯起,问徐宴道:“原来你叫徐宴?是国公府的女婿?”
……方才怎么问都问不出来,居然已经成亲了?抢人之前,晋凌云没料到徐宴已经成婚。
说起来也是凑巧,别看晋凌云对京中各家之事不大关心,但关于定国公府几经周折终于找到失散十几年女儿的事情,晋凌云还真听说过,并且细细打听过。不为其他,只因为她的母后,从来不跟世家来往的人,在年初的时候,突然大张旗鼓地往国公府送了好些好东西。
晋凌云别的事情漠不关心,但涉及自身利益的事情却不同。皇后是她的母亲,她对未央宫的一举一动自然十分在意。晋凌云可是听说过,她的好母后,似乎有收定国公府那个女儿为义女的打算。她的目光在徐宴的脸上缓缓游移。
屋外大雪纷飞,两面的窗户紧闭,光透过纱窗照进屋子里。晋凌云从徐宴的眉眼看到他的嘴唇,继续往下,忽然笑了一声站起身。越看越觉得此子甚是合她眼缘。
京城这样的地方,青年才俊云集。晋凌云见过美男子无数,难得一个如此合眼缘的。
徐宴眼帘冷冷地抬起来:“长公主当街抢人,实在叫人吃惊。”
嗓音如玉石相击,悦耳得晋凌云眼睛都瞪大了。
她咽了口口水,除了皮相,她也是个十分在意男子嗓音的人。不过这年头,皮相好的男子不一定嗓音好听,难得遇到一个皮相与嗓音相匹配的。她忽然笑了:“你是想说本宫藐视王法?”
“原来公主知晓。”
一句话,不必过多,傲气自显。
“但那又如何!”藐视王法?晋凌云忍不住笑了。居然还真有人跟她论王法?她晋凌云横行京都这么多年,就没听过王法两个字。不过,她就喜欢这种天真傲气的美男子。越是傲气,越让人有征服欲。“徐公子可真有趣……这整个天下都是我晋家的,你以为谁能耐本宫何?”
“公主还是慎言的好。”
“慎言?”晋凌云注意到徐宴的手腕都被勒红了,她手一挥,高声道:“来人,给他松绑!”
公主府的规矩,晋凌云的屋里不需要人伺候。仆从一般都候在门外,只有当主子吩咐了才可以进来。晋凌云一声令下,立即进来一个仆从,替徐宴松了绑。
徐宴双手被反剪到身后,这会儿绳子一松开,他便站起身。
高大的身材一站起身,巨大的影子笼罩下来。晋凌云呼吸一滞,看着徐宴的眼神都痴了。这样的体格,以晋凌云的眼力,一眼就看出来,徐宴在床笫之事上定然是很强的。
想及此事,她脸颊蓦地飞起绯红。再看徐宴便越看越满意。早已成亲不是事,问题是定国公府的女婿。苏家人,尤其是苏贵妃,不是个好相与的。知晓徐宴不是能随意对待的,她轻慢的态度便收起来。别说苏贵妃难对付,更麻烦的是想收苏家那个女儿为义女的皇后。
“听说是豫南书院的首席?”她眼珠幽幽地一转,语气放轻缓了问道:“是与不是?”
徐宴垂眸凝视着手腕,转了转,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不搭理我?”晋凌云没有得到回答也不在意。自己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皮相,晋凌云不信天底下会有男子不动心。如今看徐宴冷淡的姿态,她心中嗤笑,不过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罢了。
“那必然是了,有才之人大多高傲,”晋凌云绕着徐宴转了一圈,问道,“怪不得你如此高傲?”
徐宴没有说话,转身走到一旁的软榻坐下。
晋凌云眨了眨眼睛,迈开腿追上来,施施然走到徐宴的对面坐下:“本宫在跟你说话。”
她的声音犹如含蜜,婉转多情。
徐宴听惯了苏毓冷清的语调,这种黏腻的嗓音实在是听着不耐。
他的眉头渐渐地拧紧了。只觉得这种大胆的勾引语调儿,比那勾栏院的女子还叫人难以忍受。
至于这一点,白皇后至今也没有弄明白。
晋凌云不知徐宴所想,见他打量自己便自然地端出了勾引的姿态。
豫南书院的威名晋凌云还是听说过的。人人多喜欢有才之人,晋凌云也不例外。她此时一只手轻轻地搭到了桌案上,袖子便划上去。只见那纤细的手腕上套了许多圈手环。各种材质的手环随着她举手投足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声音。
“如此有才有貌,你如何就看上了苏家那个女儿?”
晋凌云皱了皱鼻子,说话毫不避讳,“本宫可是亲眼见过的,那苏毓当真长得十分磕碜。”
不搭理他的徐宴脸色瞬间就沉下了来。
他抬起眼帘,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晋凌云。还是那不疾不徐的语调,说出口的话却有种莫名的讥讽意味:“内子确实不如公主生得美艳。”
徐宴坐姿笔直如松,明明出身寒门,面对一个盛宠在身的公主却毫无敬畏之意。他淡声道:“但公主怕是也高估在下了。实不相瞒,在下皮相再好,不过一个吃软饭的。从头至尾,吃的毓娘的软饭。若没有毓娘,在下怕是早已饿死,就更别提读书。”
“哦?”晋凌云被这种说法逗笑,“你可以留在公主府,本宫也可以留你吃软饭。”
徐宴:“对不住,在下只吃毓娘的软饭。”
晋凌云笑容一滞,脸拉了下来。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与你好好说话的时候,最好听话。”她真想要的东西,别说苏贵妃那边不好交代,就是母后也拿她无法。盛成珏她杀了都没事,难道母后会为了一个合眼缘的女子要收拾她不成?
徐宴的脸也拉下来,一双眼睛射出利刃来。
正当这边两人对峙,车把式急急忙忙赶回国公府,徐宴被长公主掳走的事情叫苏家上下都震动了。别说苏家老太太气得捶床而起,就连白清乐都惊得当场摔了杯子。苏毓正在坐月子,苏恒不愿她忧虑便做主将这件事给拦了下来。
“莫慌,莫慌。”徐宴一个大男人,真要不从,长公主难道还能让他怎样?苏恒虽然看徐宴不顺眼,却不意味着能容忍晋凌云这种荒谬的举动。这个长公主当真荒唐至极!当街抢男子?这是一个女子能干得出来的事?恶心至极!
“备马,”苏恒立即站出来,“随我去公主府一趟。”
“你去能行吗?那个长公主就不是个能听人话的性子,若不然。若不然还是拿了牌子进宫找娘娘吧?”白清乐只能想到这个,在她心中,苏贵妃是十分厉害的。她此时攥着手满屋子打转,嘴里嘀嘀咕咕,“去三皇子府也可。请三殿下去公主府走一趟,必然能将人要回来。”
“也可,命人去找禹王殿下,”苏恒边安排边大步踏出了花厅,“我先过去公主府看看。”
说着,他领着一护卫便赶往了公主府。
他想瞒着的事情,还是传到了苏毓的耳中。苏李氏焦急地安慰她道:“无事的,长公主只是贪图男子的皮相,等她尝过新鲜,腻歪了,人自然就给你送回来。”
苏毓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苏李氏拍了拍苏毓的手背,叹了一口气:“放宽心。”
苏毓笑了一声,也没有跟她争辩什么。就唤陈嬷嬷过来。陈嬷嬷是昨日宫里送来的,说是来伺候苏毓月子的。苏毓别的话也不多说,从脖子上摘了一个玉牌递给她:“去宫里走一趟,请娘娘定夺。”
苏李氏看着她递上去的那通体晶莹的凤凰玉牌,脸上的安抚神情有些僵硬。
陈嬷嬷拿着玉牌,忙不迭地就出府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白皇后得知消息的瞬间便将桌上的东西都挥打到地。乒铃乓啷一阵响动, 瓷器碎了一地。她背对着一片狼藉气得直抖:“又是她!又是她!她到底要怎样?!”
原本看在二十五年的母女情分上,白皇后如此愤怒,也从未想过对晋凌云如何。这个女儿, 爱也好狠也罢,她是真真儿放在心上疼爱过的。就算后来有诸多的纠葛,诸多的不满和冲突。白皇后想着只要晋凌云安分守己, 她都没打算动她。
但是!晋凌云一次又一次地挑战她的忍耐力, 一次又一次地践踏她的底线,忍无可忍。
“人呢?来人!”白皇后双目血红, 怒不可遏,“给吾立即去长公主府把人给吾叫来!吾倒要看看!她晋凌云是不是当真能无法无天!”
与此同时, 苏恒已经领着定国公府的护卫抵达了长公主府。
天色阴沉沉的, 风雪铺天盖地。苏恒吁地一声勒马, 冷着脸厉声命人上前敲门。这个时辰公主府的大门是紧闭的。门房看着突然涌入这么多人, 早已经进去报信。
长公主得知消息姗姗来迟,一眼看到骑在马上的苏恒。
老实说,苏恒的长相也颇为符合她的喜好。俊眉修目, 面如傅粉,形神俱美。但苏恒的身份不同, 定国公府的嫡长子, 将来要继承国公爵位, 是她轻易碰不得的。晋凌云的目光遗憾地在苏恒的脸上转悠了几圈,朗声便问道:“你来作甚?”
“公主明知故问。”因着有白清乐这情情爱爱牵扯不清的母亲在前, 苏恒最是厌恶此类女子。此时看到晋凌云眼中带钩, 只觉得恶心不已,“我府中妹夫,公主是不是该放人了?”
晋凌云眼珠子咕噜噜一转, 矢口否认:“什么妹夫,本宫不认得你家妹夫。”
苏恒顿时就怒了。他拉着马儿原地踱了几步,脸色愈发的难看:“大庭广众之下将人绑走,殿下是觉得众人都是眼瞎的么?”
“哦~”晋凌云眨了眨眼,“你说他啊。”
若说全京城苏恒最厌恶的女子是谁,那声名狼藉的长公主排第二,无人能排第一。苏恒已经不耐烦与她多话,十分不客气地要求,“妹夫刚入京城不懂规矩,若是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见谅。既然公主已然知晓臣说的是谁,还请尽快放了臣的妹夫。”
“本宫若不放呢?”晋凌云捻起肩膀上一缕头发绕在指尖,一圈一圈儿地绕着。歪着脑袋,绕有意趣地问苏恒道,“本宫若是不放,你能奈本宫何?”
“那臣只能奏请陛下。”旁人怕长公主,苏恒可不怕,“长公主以为呢?”
晋凌云脸色一变:“你!”
“长公主身份贵重,是臣等不能唐突的。但长公主莫忘了皇室的名声,”苏恒嗓音仿佛掺杂了冰渣子,比这呼啸的寒风还要冷冽,“一次,两次,三次,陛下能护得公主一时,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公主如此行事。毕竟,陛下也是要给朝臣一个交代的。”
“你放肆!”晋凌云怒了,柳眉倒竖,“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本宫其实你能威胁的?”
……
两人就这般在公主府门前僵持住了。
苏恒骑在马上,身后是三十个膘肥体壮的定国公府护卫。长公主这边护卫也出来了,双方各占一方,谁也没有妥协。她不放人,苏恒作为臣子,又无法带人真的闯进去。越来越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就犹如那刮骨刀,冻得人脸色发青。就是如此,双方依旧是分寸不让。
就在这时候,三皇子的马车缓缓停在了长公主门前。而这两马车的后头,一对禁卫军。
三皇子晋凌钺缓缓掀开了车帘,瞥了一眼剑拔弩张的场面。冷冷一笑,从马车上下来。只见一个面向冷峻,刀削斧凿的俊俏男子缓缓地走到苏恒的马前。苏恒翻身下马,拱手作揖。他什么话都没说,手一挥,禁卫军二话不说冲进了长公主府。
晋凌钺这才带着撑伞的仆从走上了台阶,缓缓地挡在了晋凌云的面前:“五妹,好久不见。”
长公主在公主中排行老大,但若是在兄弟姊妹一起,只能排到第五。
她眼睁睁看着禁卫军冲进她的府邸,气急败坏:“你做什么!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擅闯本宫公主府!”
晋凌云怒极,张口喝止。但禁卫军根本不听她的吩咐。
“晋凌钺,你信不信本宫去父皇那里告状!”晋凌云怒极,她一把揪住晋凌钺的衣领,威胁道,“胆敢欺辱到本宫的头上,本宫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晋凌钺如今呼声越来越高,储君之位眼十拿九稳。志得意满,早已没有了谦卑姿态。
他一把扯开晋凌云的手,拍了拍被揪得起皱的衣襟,回头冲苏恒笑了笑。转过头来再看晋凌云,面上没有一丝笑意。事实上,今日这事,晋凌钺得知以后非常生气,甚至觉得十分冒犯。定国公府的女婿,晋凌云她说抢就抢,肆无忌惮。这是将定国公府当做什么?将他晋凌钺当做什么?
本就多疑的人,此时看晋凌云的嚣张姿态,便认定了晋凌云就是故意,存心不将他放在眼中。
晋凌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这个耀武扬威的妹妹,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唇角。要说他这辈子最厌恶什么,就是颐指气使的人和这个自幼拿父皇威胁他屈服的正宫妹妹了吧?
“当街强抢男子,荒淫无道,不知羞耻,”晋凌钺一字一顿,一字一句犀利且不给情面,“你做出如此荡妇之举,居然还有脸告状?”
“你!”晋凌云虽然敢做出这种行为,但不意味着她能接受别人骂她荡妇。
“你骂我是荡妇?”事实上,这样辛辣且不讲究的话,晋凌云是头一次听到。她大睁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优雅地说她是荡妇的晋凌钺,以为幻听。
顿了顿,晋凌钺的眼神越发讥讽,她才意识到,晋凌钺确实就是在骂她?!
从小到大,晋凌云的肆意放纵的二十五年,哪怕早已在京城声名狼藉,但从未有人敢将这样的话当着她的面说过。不管他们心中如何看他,只有捧着她的份儿:“你骂我是荡妇?”
晋凌钺挑了挑眉:“难道不是?你自己做过的事情,难道心里没点数?”
晋凌云的脸一瞬间涨红,红到发紫一般地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