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糯
“我知道,”陆修缓缓地说,“如果她真的已经回到了属于她的那个年代,将近一百年的时间过去,她到了现在也应该像你一样满头白发了吧。”
他并没有像之前求见苏朝暮的时候恭恭敬敬地用敬语“您”,而是用了平语“你”。
“就算她糊涂得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算她只剩下一抔黄土,静静地躺在你给她立的那座碑下,我也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她。”
陆修微微低头,垂下视线有些疲惫地笑了笑。
“就算是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没有关系的。”
“那个时候她从病床上睁开眼睛,遇见的不也是一个无过往记忆的我吗?”
“没关系的,”他轻轻地说,“我们可以慢慢来。”
苏朝暮的眼睛却倏地睁大了,她惊愕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你怎么知道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你身边的爱人其实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
陆修坦然地道:“从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
“她亲口告诉我的。”
苏朝暮仍旧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只听陆修继续说着,三言两语就引爆了下一枚炸弹。
“我早就知道了,我就是陆修,也是陆长卿。”
“是她口中念念不忘的陆少爷。”
曾经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浑身湿漉漉地叩开陆公馆大门的小姑娘被时光打磨成了儿孙在侧、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可是陆修却还是从前的样子,西装革履、长身玉立。
他的身上有她认识的、属于陆长卿的一面,也有她不认识的、独属于这个时代的陆总的一面。所有的特质杂糅在一起,成为了现在站在她眼前的陆修。
“你竟然都记得。”苏朝暮喃喃自语,她的脸色变了变,她沉吟片刻,给陆修指了一条明路。
“千秋戏楼边上有一家小茶馆,老板是个算命的老先生,姓卜。”
“你去那里找他。”
陆修来不及千恩万谢,只是匆忙地点头致谢,拎起外套就要大步流星地往外冲。
“陆少爷。”苏朝暮从他的身后把他叫住。
陆修的脑海里装着陆修和陆长卿两个人的记忆,他们是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时代的同一个灵魂,他听到背后有人在叫自己,不自觉地驻足停下了脚步。
“请你一定记得方才说过的话。”
陆修微微颔首,只留下一句短促有力的承诺:“一定。”
苏朝暮从窗户里看到他的跑车呼啸着离开,一直到消失在她视野的尽头。
她抚一抚自己左手尾指断掉的指节,拄着拐杖重新回到了屋子里。
她绕过梨花木制的太师椅,绕过铺着软垫的摇椅,步履蹒跚地在床边坐下,她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顺着窗户看外面的风景。
苏珊眼看着陆修走了,匆匆忙忙地进了房间里,她看到苏朝暮正坐在床前,赶紧上前去扶她:“奶奶,我扶您躺一会儿吧。”
苏朝暮抬起手来,用爬满皱纹的手指抹一抹眼角。
她一定是哭了,苏珊心想。
她低头去替苏朝暮把拐杖扶好,却只听她苍老的声音说道:“我有点困了,想睡一会儿。”
“你去磁器口帮我买一碟儿豌豆黄,我一会儿起来吃。”
苏珊连连应下,她很快就抓起随身的小包迈着细碎的步子出去了。
苏朝暮仰躺在床上,蚕丝被让她压在身下,没有盖。
她静静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阵,接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像是正在平静地等待着什么一样。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一切
千秋戏楼一带的地段很好,通达的交通保证了戏楼相对可观的人流量。
奇怪的是,紧挨着戏院的这家茶楼反倒生意冷清。
陆修踏进去的时候里面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灯都没有开。
他几乎要以为这家店已经歇业了。
“您好?”他扬声喊了一声,“有人吗?”
没有回应。
正当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只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有点拖拉的脚步声。
“你终于来了。”
一个跛足的老先生不声不响地突然冒出来,即便是室内的光线这么暗,他也依然戴着一副墨镜,墨镜下露出来的半张脸高深莫测地朝他笑了一下。
陆修的眼睛猛然睁大了:“你是……”
几十年前徘徊在别院门前,神神叨叨地告诉他许春秋昏迷原因的那个老人。
卜算子,这便是苏朝暮让他找的人。
“你是那位老先生的后人?”陆修紧接着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对,你和他是同一人。”
穿越时空他都经历过,一个历经近百年时间却始终样貌如一的老人好像也没有那么令人难以置信了。
“看来你都已经想起来了,”老先生耸一耸肩膀,单手在墨镜上推了推,“别来无恙啊,陆少爷。”
“求高人救救许春秋。”
眼看着陆修又要鞠下一躬去,卜算子赶紧虚扶了一把:“我就是一个开茶馆的,哪里是什么高人?”
“先坐吧,”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茶馆里的雅座,“我去给你沏壶茶。”
和陆修的急切焦虑不同,老人家看上去不紧不慢的,热茶上了桌,卜算子用滚水烫了壶,接着悬壶高冲,滚开的水冲进来,蜷缩干瘪的茶叶打着旋舒展开来。
缭绕的烟雾弥散在他们之间,他用瓯盖轻轻刮去漂浮的白沫,接着把茶水依次巡回注入并列的茶杯,推给对面。
陆修看都不看一眼,拿起来就往嘴里灌,滚烫的茶水入喉,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卜算子挡在墨镜背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缓缓地开了口。
“你方才说要我救她?”他用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我不白给人做事,差我做事是要收取代价的。”
陆修从钱夹里抽出一张黑卡推给他。
“无限额的,您可以随时随地随意支取。”
卜算子摇摇头:“不只是钱这么简单的事情。”
“你愿意为许春秋付出什么?”
陆修毫不犹豫:“一切。”
“一切?”卜算子玩味地重复了一句,“你确定?”
“我所拥有的一切,”陆修的语气平静而坚定:“华娱传媒、华融金融,我的社会地位、钱,甚至生命。”
“什么都可以给她。”
这并不是一句海誓山盟的情话,如果能够换回许春秋,他愿意割舍。
卜算子微微一笑:“生命倒是不至于。”
“我要你一根手指,你舍得给我吗?”
“剁我一根手指她就能回来吗?”陆修反问道。
他说得轻易,轻易得仿佛他们说的不是剁他的手指,而只是剁掉一块猪肉。
卜算子捏起茶杯响亮地喝了一口,不置可否。
陆修二话不说就挽起袖子来,把手放在他的面前:“那就拿去。”
看到他这么痛快,卜算子反倒笑了。
“不用了,已经有人给她了。”
什么叫已经有人给她了?
陆修愣了一下:“谁?”
卜算子没有回答,陆修却蓦然回想起了苏朝暮搭在梨花木太师椅上的一小截断指。
是苏朝暮。
……
许春秋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四肢发冷。
肺像是要炸了。
入目的是挂成行列的戏服、沉甸甸的衣箱,切末头面与粉墨油彩乱中有序地堆在一旁,她在戏园子的厢房里醒来,身上穿着一身素净简单的长衫,此时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很难受。
她挣扎着起身来,手脚冰凉一片,额前的头发还是湿的。
“师姐!”小小的苏朝暮瞪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端着一碗稀饭进来,一看到许春秋醒过来“嗷”地一声叫起来,失手打翻了碗。
她匆匆忙忙地拿笤帚簸箕粗略地收拾了一下,接着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蹿到许春秋床前。
“师姐你总算是醒了,”她拉着许春秋的手小声哼哼唧唧,像是一只黏人的小动物。
苏朝暮眼泪汪汪:“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却见许春秋迷茫地四下打量了一番,有些犹豫地问道:“我这是……”
小小的苏朝暮抱着她的腰,“哇”的一声又哭出来,许春秋拍着她的脊背,就像是安抚一只受惊了的小动物一样,一下一下地顺:“没事没事,慢慢说。”
苏朝暮垂着头,小声地吸着鼻子:“你从桥上跳下去的时候,一下子就被水流冲走了,我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她懊悔自己的没用,还要许春秋折回头来救她。
“还好大东哥跳下水去把你给捞上来了……”
桥?
是了,又是卢沟桥。
许春秋觉得自己仿佛上一秒还被威亚绳吊着,高高地悬挂在湍急的永定河上,下一秒就在戏园子的厢房里醒来,重新回到了从前她生活的那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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