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糯
“快别说了,十三师哥回来了!”
“……”
傅老爷子年纪大了,戏班子里的学徒没有余力亲自教,因此这些约摸十三四岁的学戏的孩子们便都是入门早的师哥师姐在带。
十三拎了个板子回来,赶鸭子似的把这些三两个一撮的聚在一起说笑话的孩子们赶回去练功,嘴上也不客气,“不就是个水货偶像吗,能有多少真功夫!”
“咱们都是从小长在戏班子里的,七八岁就入行,吃了多少苦头,流了多少汗,她一个做偶像的半吊子,也配和咱们比!”
“倒立,”他拎着板子照着长凳上打了几下,权当是示威,孩子们一窝蜂的靠墙翻上去,双手支撑着,脚底板朝天。
……
傅家班的学徒们正练着,《如琢如磨》这边已经打好了招呼,进了戏园子。
浩浩荡荡的一大票摄影团队外加上跟拍导演,中间簇拥着许春秋、谢朗,还有一个负责控场外加cue流程的主持人。
傅家楼带着传统戏楼独有的建筑特征,戏楼三面敞开,一面留作后台,舞台台面空间相对简洁,但是外延空间很大。屋脊、壁柱、梁枋、阑干,这些细小的构件上面都带着细致的雕刻和彩绘,屏风和门窗的框上甚至还贴金洒银,看上去大气而有韵味。
一进傅家楼,院子里十来个学徒在耗倒立。
许春秋看了不禁莞尔一笑,她也是这样过来的,数不清的回忆涌上心头。
“耗着!”
十三拿了个板子在手里,时不时的就往哪里打一下。
“一刻钟,一点儿都不能少!”
“但凡是有一个人坚持不下来,甭管是谁,都一起挨罚!”
这所谓的“挨罚”指的是什么,叫人一看就不言而喻了。
十三四岁的孩子们正在抽条似的长个子,骨节突出,时不时还能听到“咔哒”的一声,是骨头在响。这些孩子们倒立在墙边,稍微体弱一点的已经满脸苍白,从额头上的汗倒着滴下来,汇成一条细细的、蜿蜒的“溪流”,可是他生怕所有人陪他一并挨罚,于是只是咬着嘴唇挺着。
谢朗看着这些艰难的耗着的孩子们,又看看背着手踱来踱去,仿佛扬眉吐气、媳妇儿熬成婆一般姿态的十三,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许春秋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诚然,她那个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可是那个时候是什么样的环境,现在又是怎么样环境。
旧时候的戏班都是家里养活不下去的孩子卖到戏园子里,班主的手里都拿着孩子们的卖身契,不唱戏便没有了别的活路,所以师父教的方法土一点,极端一点,便也是有情可原。
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九十年过去了,那些附着在传统里的糟粕非但没有经过时代的淘洗逐渐褪去,反而在现在优越的生活环境的衬托下,显得越发变本加厉了起来。
“您好,我们这边是之前说好过来取材的《如琢如磨》节目组。”主持人主动上前沟通了起来。
倒立着的孩子们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十三冷哼了一声,斜着眼看了孩子们一眼,“行了,甭练了,都松劲儿吧。”
“那咱们就给您演上一段儿《游龙戏凤》吧。”
主持人和跟拍导演连连点头,摄像老师四下散开来布置机位准备拍摄,要不了多久,大幕就拉开了。
《游龙戏凤》是生、旦合作的传统戏码,之前倒立在墙边的年轻演员们纷纷扮上了妆,许春秋认出了戏台上饰演老生的,正是之前那个拿着板子的十三。
锣鼓敲着,胡琴拉着,台上的演员们调门儿或高或低,台下的几个人除了许春秋以外几乎都是彻彻底底的门外汉,权当是看个热闹、听个响亮。
谁知唱着唱着,台上那老生头上顶的盔头竟然忽忽悠悠的松动了起来。
许春秋心叫不好,怕不是要掭头了。
果不其然,那盔头没能坚持太久,不光是帽子,连同头上的水纱网子也跟着一并飞了出去,在空中飞成一道抛物线,掉在了许春秋的脚底下。
台上台下一片沉寂,胡琴也不拉了,锣鼓也不巧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这是货真价实的车祸现场。
许春秋信手把那盔头捡起来,笑着打圆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呢,谁都会有失误的,再来一遍就是了。”
跟拍导演连忙反应过来,指挥着摄像老师说,“是啊是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呢,快,各部门准备,我们再来一条。”
十三把那盔头从许春秋的手中抢过来,他觉得丢面儿,前脚还在跟师弟师妹们说许春秋这样的偶像艺人是多么的没用,多么的废物,后脚他就在人家跟前儿出了车祸,掭了头。
《游龙戏凤》重新开演,许春秋被这莫名其妙的敌意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五十三章 掭头
一场戏演完了,演员们重新回到了后台,半天没有了动静。
跟拍导演和摄像老师面面相觑,主持人领着头,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后台。
“我这盔头怎么回事?”
许春秋撩开帘子走了进去,人还没进去就听到了甩锅的声音。
只见那十三箕踞着坐在衣箱上,盔头让他摘下来扔在地上,他单手执着一个紫砂制的手把壶,直接对着壶嘴儿就往口中灌茶水。
“呸,烫死了。”
他烫得龇牙咧嘴的,正骂骂咧咧的骂着上台之前负责给他勒头的学徒,“这么点儿事情都办不好,就让你勒个头,戴个盔头,你都能给我办成这样?”
“你还能干点儿什么啊?”
给他勒头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委委屈屈的站在那里,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只觉得丢尽了颜面。
十三一口茶吐在地上,才缓了一口气,他仍然是坐在衣箱上,紧接着又骂了起来。
小姑娘终于被训得哭了出来,不出声的抹眼泪。
“你还哭,你还有脸在这儿哭!”
《如琢如磨》节目组的一行人戳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劝也不是看也不是,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许春秋看着都替小姑娘憋屈,忍不住开口打了个岔,“您是丑角儿吗?”
她指了指十三坐在屁股底下的衣箱,微笑着说道。
可是十三非但没有读出来许春秋话里的意思,反而还扭过头来,嘲讽上了:“哟,我还以为您是多厉害的角色呢。”
他展开臂给她看自己身上的打扮,“我这都穿得这么明显了,您还看不出来呢?真是水货!”
腮边髯口,腰间玉带,眉间一抹窄窄的红,许春秋当然能看出来他扮的是老生。
于是一字一顿的吐出了后面的半句话,“既然您是老生,坐衣箱岂不是坏了规矩。”
梨园行里的规矩,生、旦、净、丑,只有丑角儿才能坐衣箱。
傅老爷子长久不在戏班里,前面几个有资历的师哥师姐又固定登台,带学徒这样的事情就落在了十三头上,久而久之,他在戏班子里猖狂惯了,在后台也就不大注意那些讲究。
眼下被许春秋点了出来,他却像是被踩了猫尾巴似的,噌的一下站起来,翻了白眼甩给许春秋,却对自己坐衣箱的事情避而不提,“我在这儿管教班子里的学生,您就别打岔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那也要合规矩讲道理,才能叫管教啊。”许春秋的笑意淡了,语气一点一点的重下来,“依我看,您现在这就是在推卸责任。”
谢朗转头看许春秋,以往在《国民偶像》的时候,许春秋向来都是和和气气的,即便被同组的队友抱团排挤也几乎没有说过什么重话,现在却冷言正色,意外的严肃。
“笑话,我怎么就推卸责任了,”十三的声音高了起来,“要不是这丫头上台之前勒头没给我勒好,我至于掭头,在台上掉了盔头吗?”
京剧演员,在台上掉了盔头,是为掭头。
那盔头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掉,许春秋心里比他清楚。
“盔帽飞出去,那是勒头的时候没绑好,可是您这连着水纱网子一并都飞出去了,就是自己没扎好,怨不着人家小姑娘。”
十三让她戳中了痛点,恼羞成怒,气急了说,“别张口闭口的指指点点!”
“一个外行儿,少拿那些规矩来压我。”
“这傅家班里头,我就是规矩!”
话音刚落,只听一句话从门外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您姓傅吗?”
傅南寻撩开帘子,从前台过到后台来,手里还执着一把胡琴没有放下来。
许春秋回头一看,竟然是个熟悉面孔。
他朝着许春秋微微点头算作打招呼了,随后转头就对十三扬声道,“前台傅家班的班主是老爷子,后台傅家楼的老板是我爸。”
“你算什么,在这里充作傅家班的规矩?”
跟拍导演见着傅南寻走进来,心中一喜,原本只请了许春秋和谢朗两位嘉宾,现在横空出来一个傅南寻,白赚一个。
然而傅南寻刚刚回家没有多少时日,老爷子又一直压着他,把他放在乐班子里拉琴,没有给他立威,十三只当他还是那个不招人待见的、走了歪路的少爷,于是撇嘴道,“戏园子就算再怎么落魄,也轮不着一个拉琴的做主。”
紧接着下一秒,那门帘又拉开了。
三两声细碎的脚步声,稳健、厚重,于秘书扶着门帘,一个佝偻的老人走了进来。
十三抬头一看,吓得脸都白了。
傅老爷子背着手进来,体态佝偻了,可是却还精神矍铄,他四下环顾了一圈,刀子似的剐在人身上,十三当即心虚的闭了嘴。
老爷子有好几年没有亲自来过戏班了,今天是什么风把他给吹过来了。
“就算他这辈子都废了,上不了戏台了,连琴都拉不得了,”傅老爷子掷地有声,“这傅家楼现在是他老子的,将来就是他的。”
这下子十三终于怂了,一下子熄了火,再也没有二话。
傅老爷子给傅南寻撑了腰,转头就把自己的亲孙子抛在一边,特意转过身来对许春秋作了个揖,说道:“管理不力,让你见笑了。”
许春秋哪里敢受这位须发斑白的老人的一礼,赶紧也作揖回礼。
老爷子目光灼灼,“我听了你的《长生殿》。”
许春秋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之前在《归园田居》里面唱的那三两句《四平调》,于是谦虚道,“晚辈献丑了。”
十三听了“长生殿”三个字,嘀嘀咕咕的“啧”了一声,阴阳怪气起来,“哟,唱‘粉戏’啊。”
粉戏是什么?难登大雅之堂的色?情戏。
十三说《长生殿》是粉戏,也对,也不对。
《贵妃醉酒》、《游龙戏凤》、《战宛城》等等经典戏码都曾经被扣上粉戏的帽子,可是若是真的以低俗取胜,又怎么会流传至今。
许春秋听了也不恼,只是微笑着反击,四两拨千斤似的开了口。
第五十四章 粉戏
“《贵妃醉酒》和《游龙戏凤》,同样都是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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