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糯
本田这下子满意了,披在肩上的军装外套一甩就要离开。
院子里晾着一排排的洗过的戏服,上面金线银线绣着花,五彩斑斓的,提着军刀的日本兵正要上前去划拉几道,只见本田一抬手,便立刻消停了下来。
日本人走了,锦瑟抿着唇,一脸惨白的把身上披着的那件王昭君的戏服褪下来,只穿着件白衫子站在那里,如意楼上上下下几十号人静得如同死寂,没有人说话。
锦瑟把戏服挽在臂弯里,什么都没说,仍然是娉娉婷婷的回屋里去了。
“锦瑟不是嗓子坏了唱不了吗?”秦瑟瑟小声的问鸳鸯。
“你傻啊,”鸳鸯一个指头点在她的脑门上,“他们叫锦瑟去,哪里是真的叫她去唱什么堂会啊。”
“听说军营里的日本人都是好几十个人轮着上的,他们管那个叫‘慰安妇’。”
秦瑟瑟听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旁边一个姑娘忍不住道:“那锦瑟不是凶多吉少了,她知道……”
鸳鸯摊一摊手:“锦瑟什么不知道啊,可是日本人都拿刀逼着了,她能不去吗?”
“诶……”
秦瑟瑟一直到晚上给锦瑟上妆的时候都一直魂不守舍的。
“胭脂拿给我一下。”
“……哦。”她笨手笨脚的在锦瑟的妆奁里面找,一个不留神,刚开了没有多久的胭脂匣子让她失手打碎了。
锦瑟闻声回头一看,发现她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没事,还有新的没开封。”
秦瑟瑟毛手毛脚的找新的那罐,又一不小心打翻了油彩,弄得袖子上都是颜色。
“得了得了,你别碰了,”锦瑟有些无奈道,“现在世道乱,胭脂也不便宜,回头让你糟蹋了。”
秦瑟瑟眼看着忙没帮上,反添倒忙,有些尴尬的戳在那里,半晌,她又问:“你明天真的要去吗?”
锦瑟翻了个白眼:“废话,我不去难道你去啊?”
“黄司令倒了,我不去,如意楼上上下下多少姑娘,都得跟着遭灾。”
秦瑟瑟抿着唇,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她想要叫锦瑟不要去了,可是锦瑟不去,谁又能解眼下的燃眉之急呢。
“哟,心疼啦?”锦瑟还是惯常的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就是做这一行的,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
奇怪,秦瑟瑟想,她明明有血有肉的,受伤了会疼,刺破了会流血,可是为什么偏像西洋人做的人偶一样,腹中空空,仿佛五脏六腑都不在原位,徒有一颗不带血的心。
“不许你那么说自己,你明明就是唱戏的,才不是什么……”
才不是什么?
女支女?女表子?那些她曾经看不起的、上不得台面的次等人。
可是锦瑟却笑得像一朵盛放的花儿,她反手捏起眉笔给自己画眉毛,哼着小曲儿扮上了。
秦瑟瑟低头在一旁看着,像是一时间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她拉住锦瑟的戏服衣袖:“姐姐,我也想涂手指甲。”
锦瑟撇她一眼:“你不是嫌这个不正经吗?”
秦瑟瑟固执的没有回话。
锦瑟握着她小而白的手指,细细的在上面涂了火红火红的蔻丹油。
秦瑟瑟素着脸,学生头,涂红了指甲看上去有些滑稽,活脱脱的一个扮成大人模样的小孩子,锦瑟一边涂一边笑,笑够了又接着涂,直涂到她的十根指头都和自己一样红艳艳的。
“锦瑟,有客人来了。”
她旋上盖子,对着秦瑟瑟又笑了一番,接着又像惯常那样扭着腰肢走了。
晚上回来,秦瑟瑟殷勤的替她卸了妆,两个人并排睡好,没过多久,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爬出了被窝,她把锦瑟王昭君的那套戏服藏了起来。
……
锦瑟这一觉睡过了午饭点儿,像是要把这辈子缺了的懒觉都补上似的,这期间既没有喊她接客也没有人叫她做别的事情,任凭她舒舒服服的在床上躺到自然醒。
她收拾好自己拉开门,里里外外的寻了一圈,自言自语道:“怎么好像少了一套戏服?”
鸳鸯抬眼看了一眼说:“秦瑟瑟那丫头毛手毛脚的,今天早晨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泼了茶水上去,正在院子里洗呢。”
“真是的,我都说了叫她不要动茶水了……”
锦瑟又转悠到院子里,到处都不见秦瑟瑟。
左找右找也找不到她,锦瑟干脆又回了房,翻箱倒柜的把秦沛民给她的那一箱珠宝银洋找出来,连同自己妆奁里值钱的东西一并搁在一块儿,打算留给秦瑟瑟。
“差不多到时候了,锦瑟,准备扮上吧。”班主儿在外面喊。
锦瑟拿了桌角上的手把壶,直接对着壶嘴往口中灌了一口,她开戏前总是要喝上这么一口茶水的。
她才刚涂了脸,便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手把壶里被人下了东西,这是锦瑟清醒时留下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戏中戏:锦瑟(五)
夜幕低垂,日本军官的车来了,黑色的洋车正呼哧着从车尾蒸腾出尾气。
本田从车上下来,他摘下帽子,客气的叩了叩门,接着环臂倚在车侧等待着。
班主儿却急疯了:“锦瑟呢,怎么不见锦瑟?”
“锦瑟去哪儿了,谁见着锦瑟了?”
“完了完了,锦瑟不在,这可怎么是好。”
“总得要有个人去啊,锦瑟不见了,要不鸳鸯你去吧?”
“日本人点着名儿要锦瑟,凭什么让我去啊,”鸳鸯挺着饱满的胸脯儿啐道,“个表子,她答应的时候倒是爽快,眼瞅着日本人的车要来了,颠儿的比谁都快。”
“总之我不去,非要决定就抽签,对谁都公平。”
“……”
几个姑娘你推我阻的谁都不肯去,鸳鸯一把摘下她们所有人的花名牌打乱了,正打算要抽签,只见得一个穿着王昭君戏服的神仙人物从里间走了出来,垂着长长的、如瀑一般的黑发走了出去。
那分明不是锦瑟。
这天晚上锦瑟喝了秦瑟瑟泡的茶水以后就睡得不省人事了,秦瑟瑟把她锁在了柜子里,自己披上了那套五彩斑斓的王昭君戏服,金线和银线细细密密的蜿蜒成花,那么漂亮。
她用锦瑟替她涂的红指甲挑了点儿胭脂,笨拙的用指腹揉在眼眶里,沾着刨花水有些不熟练的贴了片子,齐耳的学生头藏在假发片里。
接着她涂红了唇,学着锦瑟的样子,对着镜子一抿。
秦瑟瑟学着锦瑟的步子走出来,学着锦瑟的姿态福一福身,日本人认不得扮了戏装以后的秦瑟瑟与锦瑟有什么分别,他们只认那只涂了红蔻丹的、夹着请柬的手。
“锦瑟小姐,请。”
秦瑟瑟被人搀扶着上了日本人的车,迈上去的一瞬间,她回头朝着如意楼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遥想当日,她也是在这里跳下黄包车,一把甩开奉伯的手,迈着轻快的步子第一次走进这座犬马声色的戏园子。那时候锦瑟顶着满头珠玉,媚眼如丝的站在台上朝她挑衅的斜一眼。
“怎么了,锦瑟小姐。”
秦瑟瑟转过头来:“没有什么。”
洋车的车门“啪”的一下合上,斩断了秦瑟瑟与这座园子的部联系。
“走吧。”她轻轻启唇,准备奔赴向原本属于锦瑟的、不堪的命运。
……
晚上八点,被锁在柜子里的锦瑟悠悠转醒。
到了该接客的时候了。
她睁开眼睛,四下都是黑的,只有隐隐约约的一线光。
“……秦瑟瑟?”她的声音在柜子里闷闷的喊。
没有声音。
锦瑟眯起眼睛,透过细细的一线柜子风往外看,房间里没有人。
“秦瑟瑟,你在吗,秦瑟瑟?”
她震得柜子哐哐的响,可是任凭她再怎么折腾出动静,都也没有人理她。
锦瑟的梳妆台上无处不留下秦瑟瑟毛手毛脚的痕迹,换下来的衣服散乱成一团,用过的刨花水就那样敞开着晾在那里。
胭脂和油彩泼了满地,再也没有人回应她。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他得让她知道
华融金融顶楼办公室,陆修捏着一枚小小的易拉罐拉环,翻来覆去地、不住地看。
他想起《燃烧吧,团魂》的时候,许春秋因为一枚碎掉的塑料戒指突如其来的爆发,想起她捧着易拉罐小口小口的戳着可乐的模样,又想起那天他醉醺醺的靠在许春秋的身上,伸手从她的提包拉链上扯下来这枚拉环的情景。
——应该是什么对她很重要的人送给她的吧。
陆修回想起谢朗的话,再回头看看自己送给许春秋的这些东西,麦当劳赠品、可乐罐拉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许春秋还当宝贝似的随身带着。
陆修简直想直接给自己一个嘴巴。
——人家知道你喜欢她吗?
沈琼瑶女士的会心一击适时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陆修:……
不行,他得让她知道。
陆修思来想去,拿起电话打给唐泽:“喂,许春秋在剧组的拍摄安排能拿到吗?”
“能有个大致的安排,不过图导你也知道,拍大片儿的导演都葛得不行,指不定什么时候要做改动,都是不好说的事儿。”
不过好歹也是聊胜于无。
陆修说:“没事,你发给我吧。”
唐泽很快就发过来了《锦瑟》剧组的拍摄安排,许春秋是女一番,戏份比例相当吃重,图子肃的战线拉得很长,一部短短一百二十分钟的影片,他计划了要拍足足**个月。
“下周一的下午……还有周五的晚上……”
陆修看得心里差不多有数了,接着关掉了页面,转手就打给许春秋。
刚刚拨通号码他就又犹豫了,要找个什么借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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