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糯
“小韩丫头年纪还小,马上要上初中了,我总不能耽误了人家小孩子的一辈子。”
“还有彦哥,”杜子规渐渐的有些笑不出来了。
许春秋知道他说的“彦哥”指的正是那天她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个正在撕胯的生角儿。
“上次我们去给一个大老板唱堂会,班子里人少,就只能使劲儿做技术。”
“他翻跟头的时候摔了腿……”
许春秋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
“只有我一个人了,还租那座院子做什么呢?”
他猛地转过头来:“说句实话,我好说歹说也是个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手没伤脚没残的,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饿死。”
“去工厂里做工、去街上发传单、骑着摩托送快递,我做点什么不行,都能养活自己,也不至于混得这么狼狈。”
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可是我不服。”
“老天爷给了我一把好嗓子,我就要唱戏。”
“就算只有一个人,我也要把这戏继续唱下去。”
许春秋看着昏暗的灯光下,杜子规的身影在裂了缝的白墙上投下的影子,无端的又想到了傅南寻口中七零八落的傅家班。
一心想唱戏的人没有条件,有条件的人心却飞了。
这种倒错的巧合简直令人唏嘘。
“不早了,小许老师,”杜子规客气的说,“我送你出去吧。”
许春秋摆一摆手,表示不用他送,她自己也可以走。
她顺着积满灰尘的楼梯间重新回到一楼,推门从那座鸽子笼似的老旧小区里走了出来,小白尽职尽责的把她送回了华娱传媒给她安排的公寓楼下。
许春秋没有着急上楼,而是在原地缓缓地踱了几步,公寓楼附近的环境很好,居住密度低,绿化面积大,和杜子规落脚的那片老旧的鸽子笼像是两个世界一样。
夜风带着微微的凉意,仿佛吹动着她的思绪。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特别想要有个人听她说说话。
她摸出手机来,之前发给陆修的消息下面已经跟了几条回复。
“恭喜杀青。”
“时间不早了,到家了吗?”
“到家以后发消息给我。”
许春秋很想直接打电话给他,但是又担心他手头有工作不大方便,于是打开手写输入法,像个老年人一样艰难的发消息:“已经到家了,刚刚和剧组一起吃了散伙饭,图导请的客。”
她想了想,又慢吞吞的手写发了一句:“你吃饭了吗?”
陆修大概是正在等她的消息,下一刻几乎是秒回:“正在吃。”
“我想你了。”
微信的聊天界面飘飘摇摇的落下四角星的星星,许春秋觉得心里暖呼呼的。明明他也没有说什么,都是些没油盐的闲聊的话,可是她就是觉得心底有种莫名的安心。
陆修的消息回得很快,她一时间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
一连串绿色的文字泡冒出来,许春秋扁了扁嘴,发了一条语音:“你打字太快了,我跟不上你。”
陆修那边也改成了语音:“唐泽没有教你用26键输入法吗?”
他以前见过许春秋给唐泽发微信,她像个老年人一样用手指头在屏幕上写字,有点笨笨的,特别可爱,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许春秋又发了一条过来,声音软软的:“你不要发语音。”
“你不方便?旁边有人?”陆修从善如流的改成打字了。
他想一想又觉得不对,紧接着又跟了一条:“你不是已经回家了吗?”
许春秋双标的继续发语音:“没有人,我就在公寓楼下吹吹风。”
“我就是……一听你说话就想你了。”
陆修慢慢的吸了一口气,过了几秒才回复:“发文字就不想了吗?”
“发文字也想。”
陆修笑了:“赶紧上楼吧,别在楼下吹感冒了。”
许春秋那边的消息停了一阵,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上楼了。
半晌才发过来下一条消息,乍一看有些没头没尾的:“陆总,京戏真的可以在这个时代存活吗?”
“我们这些唱戏的人,真的还有容身之处吗?”
她原本坚定的相信着,相信着京戏一定会有一天迎来一个突破口,一个转折点,哪怕是在现在这个然不同的时代,它同样也可以重新红火起来。
可是今天一见杜子规,那些坚定的念头好像一下子跟着摇摇晃晃的动摇了起来。
商业中心的玻璃展柜、沾满灰土的白色长衫、挨挨挤挤的老旧居民楼、孤孤零零的一个人,那是杜子规,也是这个时代许许多多的、唱不出名堂来的京剧演员。
她有的时候也会想,会不会京剧就像是那块立在半地下室墙边的“千秋万代”一样,就这样藉藉无名的被埋藏起来,再也没有见光之日。
她真的可以做到吗?
手机微微的振动了一下,陆修的消息终于又回了过来。
“如果是你的话,就一定可以的。”
那不是一句温柔缱绻的情话,也不是一句抚慰人心的劝解,陆修是真的这样相信着的。
尽管他也听不懂几句,可是如果是许春秋的话,她一定可以做到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墙
小情侣一讲起电话来就没完没了,好不容易暂告一段落,陆修惦记着她今天刚刚杀青,控制着时间没有聊到太晚:“行了,时间差不多了,早点睡觉吧,晚安。”
许春秋那边显示正在编辑消息。
陆修饶有兴致的等着,结果半分钟之后,他收到了一张中老年表情包。
一张含苞待放的荷花的底图上配了一句白色的、楷体的“晚安”。
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忘年恋。
他锁上屏幕,低头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办公室门外传来“叩叩”的敲门声:“陆总,分公司上个季度的财报出来了。”
陆修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接着整一整衣服,扬声一本正经的说道:“进来吧。”
……
第二天清晨,杜子规在逼仄的房间里睁开眼睛。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可是半地下室没有窗子,仍然是黑漆漆的。
他一骨碌从床垫上坐起来,抬手拉开灯。
牙膏也用完了,他费劲的从底部一点一点的把所剩无几的膏体推出来挤在牙刷上,接着含进嘴里,没过多久就捅出了满嘴泡沫。
他用**的手一把抹在洗手间的镜子上,有些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落魄、憔悴、一穷二白,他和那个许春秋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却唱着同样的戏。
杜子规漱掉口中的泡沫,抹一把脸,接着摸起手机出了门,打算在外面买点烧饼啊豆浆之类的当做早餐。他租的房子太小了,没有厨房,只能出去买。
除了单元门口,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眼前赫然是一辆熟悉的白色面包车,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许春秋的保姆车。
“我是魔怔了吗……”
保姆车短促的鸣了一下笛,右侧后座的窗户拉开,许春秋戴着口罩的脸出现在车窗里,她朝着他的方向招了招手:“又见面了,杜老师。”
她拉开车门,给他腾了个地方:“上车。”
杜子规有些不明所以的照做了。
“昨天……你们一直在这里?”
他刚刚脱口而出就意识到了自己问出的是个愚蠢的问题。
驾驶座上的小白插嘴回复说道:“怎么可能啊,是今天早晨小许老师着急忙慌的让我再把她送过来的。”
只听许春秋笑着说:“杜老师,你会一直这样唱下去吗。”
杜子规想都不想:“当然。”
“行,”许春秋转头对小白说,“我们走吧。”
“你要带我去哪?”
“能让你一直这样唱下去的地方。”
……
四十分钟后,保姆车停在了傅家楼门口。
许春秋叩开了门,一来二去,她在这里多少也算是熟客了。
她熟门熟路的和应门的弟子说明了来意,接着熟门熟路的领着杜子规在前厅坐下。
杜子规有些惶恐的打量着这座大得过分的戏园子,和这里相比,从前他们租下的那座寒酸的院子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你说的能让我一直唱下去的地方,指的就是傅家楼?”
傅家班久负盛名,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是他们真的会收下他吗?
他只觉得许春秋不切实际:“小许老师,你不是专门唱戏的所以可能不大了解,戏园子里的派系纷争、班子与班子之间的相互排挤,这些远远要比你想象中的严重。”
“我知道,”许春秋轻轻的说,“排挤、纷争,我都知道。”
《同光十三绝》排演时候的场景历历在目,邱月白轻蔑的一眼她到现在都记得,可是京戏如果想要突破,第一个要打破的就是这种抱团似的相互排挤。
大规模的班子垄断了资源与人才,将本就为数不多的机会一网捞尽。资源是有限的,人才是固化的,长此以往发展下去,这个圈子接下来的发展势必是病态的。
墙里的一门心思往外跳,墙外的挤破了脑袋也进不去。
傅南寻的复出就像是这面墙上的一道细细的裂纹,许春秋想要做的,是顺着这条裂纹一点一点的打碎这道高墙。
“小许丫头。”傅老爷子背着手,顺着中庭的长廊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杜子规看过许春秋和傅老爷子同台合作《武家坡》,他猜到了许春秋可能与傅家班有些联系,却不知道她与傅老爷子有如此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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