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不过现在若是再让赵大掌柜插手,她铺子就白要回来了,合上账册叹了口气道:“赵大掌柜忙着打理府里那么多铺子, 只怕忙得分身乏术,我这几间不起眼的小铺子,就不劳烦他了。
反正我不过打算就赚点胭脂水粉钱,亏了也就亏了吧。徐先生,不知你与长平明日是否得空,我还想再劳烦两位,一同陪着我前去铺子看看,顺便与赵大掌柜做个交接。”
徐延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想法,转头看向长平,见他目露为难,挠了挠头道:“夫人,小的明日倒不当值,依着规矩还是先要去向国公爷告个假才行。”
明令仪微笑着道:“你如果有难处,我自己去也没事。我是看铺子里有间生药铺子,就惦记着要去寻些上好的补品回来送给老夫人。”
她恍然大悟般,拔高了声音:“对呀,还有王大夫,让他去选药最合适不过。长平你既然要去问过国公爷,就顺便帮我问问,王大夫可否也能一起去。”
长平立即应了下来,与徐延年离开了偏院。秦嬷嬷与夏薇等他们一走,就忙不迭围上来,看着匣子里厚厚一叠地契房契乐得合不拢嘴。
夏薇声音都在颤抖:“这么多银子,可以买满屋子的金头面了!”
秦嬷嬷斜睨着她:“夫人在朱雀大街上有家银楼,想要什么头面还用买么,自家铺子自是去随便拿。”
夏薇惊得张大了嘴,半晌都没有合拢,喃喃地道:“我的娘咧,那得多少银子?”
秦嬷嬷被她逗得笑破了肚皮,两人你来我往说得眉飞色舞。明令仪安静在旁边很快翻完了账册,心里大致有了打算。
两人见她神色严肃,以为又发生了大事,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散了去。
“以前我们不争不抢,所以很多次我们都侥幸逃脱了。现在我们既然站了出来,就要做好被当做靶子的打算。”明令仪万事都习惯先做好准备,又能抓紧时机,这次不过是晋哥儿那句话,正好给了她机会,让她冒险趁机拿回了一些小部分嫁妆。
她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你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更不能冲动。拿到铺子不过是开始,秦嬷嬷知道,这几间铺子远比不上仍在李老夫人手中的库房值钱。”
秦嬷嬷立即附和道:“夫人的嫁妆中,最值钱还是库房里的古籍字画,前朝虞大家与钟大家的字,简直千金难求。”
明令仪笑了笑,手指点着手上的账册,“最值钱的,还是人。”
夏薇与秦嬷嬷都有些不明白,双双抬眼不解看着她。
明令仪简单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没有打算靠着铺来赚银子养老,有了人,还怕赚不回银子么。银子分成几份,先去牙行买些老实身手好的婆子小厮,我们现在只有三人,人手太少,若是遇上了强横的,只能吃哑巴亏。”
她怕吓到两人,没有说若是遇到劫杀等大事,而是捡轻了的说,身边有人护着,夜里才能睡得安稳。
“原本跟着我的那些陪嫁陪房,被发卖得没剩下几人,李姨娘也不会那么好心将他们卖进好人家。我想着先去悄悄打听寻人,能找到的,他们若是愿意回来,我给他们赎身。
不愿意回来的,也由着他们,给他们些银子,算是明家的一份心意。总归是我对不起他们,是我没能护着他们。”
秦嬷嬷听她先念着那些明家的老人,开心难过交织,已经眼泪汪汪。夏薇也跟着眼眶泛红,夫人念旧情,被卖了的仆人还会去想着找回去,以前将自己卖掉的亲生父母,却从没有那份心过。
“最重要的还是阿爹他们。”明令仪望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西北远比京城寒冷,这时怕已入冬。明尚书上了年纪,寒冬对他来说就是一道大难关。
她沉吟了下道:“要想办法送些帮手过去,暗自住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平时也有个照应。”
秦嬷嬷泪流得更厉害,哽咽着道:“老夫人最怕冷,最好买些皮毛送过去,上好的炭,药材补品也不可少。还有程哥儿读书习字,劣质的墨刺鼻难闻,他怎么受得了......”
明令仪叹了口气,耐心地道:“嬷嬷,阿爹他们现在是被流放,皮毛补品这等贵重物品,只怕还没送到他们手,就已经被看管的人发现了。再加上西北本来穷,又天高皇帝远,富不露财,若是手中有这么多好东西,反而会给他们招来危险。”
秦嬷嬷被吓住了,仔细想想也是自己思虑不周,忙打消了先前的主意,只坐在那里听明令仪安排。几人商议了几句后,夏薇起身去了大厨房提晚饭。
平时夏薇去大厨房提晚饭,正常情况下只需要小半柱香的功夫,这次却等了近一个时辰,她才气冲冲回来。
秦嬷嬷见状不对,忙上去帮着她将食盒放在案几上,关心地道:“怎么这么久,厨房又为难你了?”
“可不是,厨房说最近天气热,冬藏夏补,要给国公爷炖滋补的汤。除了国公爷的,还有老夫人,晋哥儿泰哥儿岚姐儿,赵姨娘许姨娘这些主子们都要补,没有功夫做夫人的饭菜,就给了我这些饭菜,说是凑合着吃一口。”
夏薇将食盒里的碗碟往案几上一扔,里面装着些馒头与糊成一团的汤饼。明令仪只看了眼就笑了起来,赵姨娘这是气狠了,又开始在饭食上克扣她,不在意地道:“秦嬷嬷,去拿些银子去让黄婆子买些冷淘回来。”
秦嬷嬷本来也生气,可想着这么晚大家都还饿着肚皮,忙拿了银子出门去找黄婆子。夏薇怏怏地道:“张厨娘悄悄告诉我,说是我们最近只怕都难吃到正常的饭菜,让我提早做好准备。夫人,你说我们能做好什么准备,不过是让黄婆子去外面买饭食,以后难道都要出去买才能吃上饭么?”
明令仪正看向窗棂外,微笑着道:“不会,饭菜来了。”
夏薇不解,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只见曾退之正沿着回廊走了过来。她忙起身到门口帮着打开帘子,他一走正屋,便看到摆在案几上的碗碟,愣了下问道:“这么晚怎么还没有用饭?”
明令仪上前曲膝施礼,随意道:“大厨房太忙,没有来得及做偏院的饭菜。国公爷可曾用过晚饭?我让秦嬷嬷去买了冷淘,天气热吃起来正合适。”
曾退之皱起眉头道:“天气热也不要贪凉,外面的吃食总是不干净,哪能比得上厨房做出来的让人放心。”
明令仪应了声是,走到案几前拿起馒头又放了回去,再端起汤饼,犹豫了半晌,还是放回了案几。
她满脸的为难,说道:“天气太炎热,厨房离偏院短短一段路,汤饼就糊成了一团,实在是吃不下。”
曾退之见到已看不出原样的面糊糊,心里大致知晓了怎么回事,不免有些生气,脸色也难看起来。
赵姨娘以前乖巧懂事,如今做出来的事却上不得台面。下午的时候已经来自己面前哭过一场,说是自己的一翻苦心被误解,自己根本不在意那几个银子,夫人却不相信她,要将铺子夺去拽在自己的手中。
徐延年当时也在,他只淡淡地道:“那都是夫人的嫁妆,在官府备过案,就算是国公爷,也不能管着她的嫁妆。姨娘切莫乱说,国公府从来不是抢占儿媳嫁妆的人家。”
曾退之只觉得说不出的烦恼,原本温柔可人的小妾,竟然让他觉得厌烦起来。他目光沉沉,看着淡然沉静的明令仪,心情复杂难辨,片刻后道:“长平先前来说,你明日要请他们出去帮着你接收铺子?”
明令仪老老实实地答道:“是,我都不记得那些铺子究竟在哪条街上,让他们去帮我掌掌眼,顺便借着国公爷你的威信,吓吓那些伙计。给他们提个醒,做买卖要讲究公道,不能以次充好只顾着赚钱,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曾退之神色缓和下来,点点头道:“赚多赚少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不能被人戳脊梁骨,说国公府的铺子坑人。明日早些让长平驾车跟你们去,要好好给他们立规矩,别让他们糊弄了你去。”
明令仪一一应下,又笑着道:“王大夫的医术高超,我听说大夫开出来再对症的方子,若是药材不好,药效也要打折扣。正好让他去生药铺子,挑些炮制得好的补品药材回府,老夫人那边用药也不用再去外面药铺买了。”
曾退之更为满意,笑着道:“阿娘那边虽然不缺补品,这倒是你的一片孝心,让王大夫跟着你前去挑些回府。”
明令仪抬眼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关心地道:“瞧着国公爷竟像是没睡好,也是,你要忙要操心的事太多,就是睡着只怕也惦记着正事。你可找王大夫好过脉,可曾吃过什么药?”
曾退之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自从回京之后就事情不断,他内外交困,到最近才好了些,晚上更难睡个安稳觉。听到她关心自己,也耐着性子答道:“王大夫看过,开了些清心安神汤,吃了倒能睡个好觉。”
明令仪听到清心安神汤,又垂下了眼眸,亲自给他倒了杯茶,不再多问,轻言细语跟他商议起厨房的事:“只要能睡好就无碍。国公爷,我瞧着大厨房要管着府里上下这么多张嘴,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新姨娘进门又要更忙。”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关心地道:“国公爷,你打算何时纳小孙氏进门?虽然是姨娘,总不能一顶小轿就抬了进来,惹得吴国大长公主生气,还是得好好办场酒热闹热闹。”
曾退之愣住,竟怔怔问道:“你不生气?”
明令仪讶然看着他,失笑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天经地义,以前是我想左了,所以才会拈酸吃醋。府里的孩子也太少,我盼着小孙氏能早些进门,多生几个孩子为府里添些热闹。”
曾退之见明令仪能顾全大局,贤惠又知礼,心中喜悦更甚,盘算了下道:“等天气再凉些的时候,选个吉日纳她进门。”
“在中秋前迎进门,府里过中秋正好大团圆。”明令仪脸上笑意更甚,不经意间将话又转回了厨房上:“府里增添了人口,大厨房只怕会更忙。我自己就不用去挤了,别让新姨娘饿肚子。
人家花一样的姑娘,新人进门又抹不开脸面说,没得白白受了委屈。偏院恰好有个小跨院,平时也空着,我想着就在那里做个小厨房,国公爷你看这样可好?”
曾退之心情大好,小厨房也不过是小事情,随口就答应了。明令仪瞄了一眼仍坐在软塌上喝茶的他,转头看向外面,稍稍拔高些声音道:“嬷嬷,冷淘可曾买回来了?”
秦嬷嬷与夏薇早已守在门外,闻声忙进来将冷淘放在案几上,明令仪歉意地道:“国公爷,我就先用晚饭,时辰已不早,你晚上也少吃些茶,回去早点歇着吧。”
曾退之看了眼案几,放下茶杯站起身道:“我先回正院去了,明日让长平他们随你去。”
秦嬷嬷见他已经走远,小声嘀咕道:“国公爷这是鬼上身了?”
夏薇也觉得不解,小声笑道:“本来让长平来就能说清楚的事,他却亲自前来,真是让人莫名其妙。”
明令仪神情淡淡,平静地道:“他不是鬼上身,他是就要位极人臣,觉着是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功劳,明家早已没落,又马上要纳娘家得力的美妾,就算看仇人,也会觉着温柔可亲起来。”
秦嬷嬷心情有些复杂,那若是他以后常来赖着不走,夫人真要跟他和好么?以前她时时盼着他们能夫妻和睦,相敬如宾。
可经过这么多事,她也早看清楚,女人自己能立得起来,根本无需靠男人,何况还是国公爷那样没有良心的男人。
明令仪不知秦嬷嬷心中所想,冷淘凉爽可口,肚子又早已饿得受不住,很快将大碗冷淘吃了一大半才放下碗筷。用完饭后几人又商议了小厨房之事,大家都累了一天,洗漱完就各自回去歇息。
她才迷迷糊糊闭上眼,呼吸间闻到清冽的熟悉气味,片刻后蓦然睁开了眼,霍让像是条小狗般,正蹲在她床前一瞬不瞬盯着她瞧,见她醒来,眼眸霎时亮得几乎照亮了整个屋子。
“你来了怎么不出声?”明令仪坐起身,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他左手长臂一伸,从床尾拿了衣衫递给她,笑着道:“我想看看你,见你睡着了就没有吵醒你,只想看看你就走。”
她穿好外衫下床,屋子里只有屋角一盏暗暗的灯,她想再点盏灯,却被他抬手止住了:“不用,就这样很好。”
明令仪有些疑惑地打量着他,见他右手始终垂在身侧,手掌藏在长长的衣袖里,盯住他右手半晌道:“你手怎么了?”
霍让不自在地动了动,否认道:“没事。”
明令仪心提得更高,颤声道:“我没敢贸然去动你的手,就怕伤着你,所以你还是自己说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霍让顿了片刻,才慢吞吞地抬起右手,露出了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掌:“真没事,就是被滚水烫了一下。”
这么热的天气被滚水烫过怎么会没事,就算是屋内光线暗,她也能看到本来白色纱布透出红红黄黄的痕迹,她使劲吸了吸鼻子,脸色更加难看:“你怎么没有用药?”
“怕你闻到担心。”霍让见她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嗫嚅着答道。
明令仪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忍不住怒骂道:“霍让,你是不是傻!”
第42章 无
霍让小时候被欺负了会哭会闹, 后来发现哭闹无用,就养成了不管再遇到天大的事,也自己咬着牙关死忍死扛的习惯。尤其明令仪是他最最在意的人, 希望看到的她,永远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她的笑容很暖, 是他阴暗孤寂日子中难得的慰藉。
午后杜太后与宗正又将他唤了去, 老生常谈大齐子嗣的事, 逼着他与杜琇行房生孩子。
说到激动处,她将滚烫的茶水装作不小心朝他倾倒,那时她背着宗正, 面上带着笑意, 眼神却阴森森, 嘴唇翕动无声地道:“贱种。”
她的神情, 像极了她将阿奴投进滚水中的时候, 他恍惚间愣了下神,才没有躲开这一劫。
其实霍让也没有打算躲开,他不理会杜琇,在众妃子面前让她没脸,杜太后心中有气, 故意找来宗正当面折辱他。
不过没关系,就让她再蹦跶几日,反正这些他迟早都会找回来。他会将杜家挫骨扬灰,会将杜太后像阿奴那样,投进滚水里, 剥她的皮抽她的筋。
他手背上烫出了一个个大水泡,破了皮流着黄水,痛得钻心。霍让不想来偏院让她发现, 最后却没有阻挡自己的脚步。以前受了伤,无处可去无人可安慰,现在他有了她啊。
怀着矛盾的心情,霍让还是出现在了她面前,听到她的骂声,不由得怀疑她是根本不想见到自己,心中漫天委屈盖过了想念,抿着嘴梗着脖子一声不吭。
明令仪只想赶紧给他敷药处理伤处,屋子里暗看不太清楚,她前去拿了火折子来,揭开盖子递到他面前:“吹。”
霍让板着脸,昂首看着头顶的藻井,冷声拒绝:“不吹。”
明令仪无语至极,看他赌气别扭的样子,又气又想笑。没有与他较劲,拿了盏灯去角落的小灯上点燃了,走过来将灯放在案几上。
她正转身要去拿药膏,听到背后噗呲一声,接着眼前一暗,回转身瞧去,他正鼓着腮帮子,将她点燃的灯吹熄了。
霍让见明令仪看过来,又昂起脖子盯着头上的藻井。她深吸口气,压下了想揍他的冲动,借着微弱的光,去抱了药匣子过来放在案几上,又摸索着去箱笼里取干净的纱布。
他听着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眼睛不住偷瞄向她,见她倒了水细细洗净手,拖着手站立片刻后急步走出门,听她与乾一说了几句话,不一会手上拿着坛酒进屋放在案几上,又再次去点了灯过来。
霍让看着酒坛有些莫名其妙,以为她要喝酒解闷,思及此又气鼓鼓再要吹熄灯,却被她眼疾手快干脆伸手堵了过来。
唇上传来的温软触觉,让他的怒气转瞬间没了踪影,不仅眼神软了下来,心像是汪在了碧波中,荡漾,翻滚,毫无着落。
他以为过了四季交替那么长,又不过是眨眼间。明令仪见他没有再发疯,便收回了手,他的一颗心也落回了原处,止不住的失望与渴望,舔了舔唇回味着,眼神暗沉下来。
明令仪无暇顾及他的心思,他手上布巾都被染透,担心天气炎热伤口不易好,若是沾上了脏污感染,这个世间只怕是无药可治。
她认真地道:“你仔细记好了,全部东西一定要干干净净,酒也要最烈的酒。伺候你的人不要留长指甲,指甲里面藏污纳垢,让他们剪得跟我一样。”
她伸出双手递到他面前,见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才收回手又问道:“你可有何处不适,有没有觉着乏力,发热?”
霍让抬起头,眼中是难掩的疑惑,问道:“为何要这么做?太医院太医正也没有这般复杂,只是在伤处上药,再包起来。”
“为何有人受了伤,哪怕是点小伤,最后伤口化脓开始恶化?”明令仪无法给他解释,他极为聪明,只能谨慎引导:“有些大夫切去了患处腐烂的肉,最后病人还是迅速高热不退没了性命,就是因为伤处有看不见的脏东西进入。”
霍让回忆起幼时见到的阿娘,临死前烧得都糊涂了,全身溃烂惨不忍睹。他难过地闭了闭眼睛,低声道:“阿娘就是这样没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