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供
房屋用铁灰色的漆粉刷而成,根据院长说,这可以让患有歇斯底里症的病人变得平静。
格蕾丝有理由相信,这八成是哪个不太靠谱的医生信口胡诌的,却被疯人院的建筑师和测量员们奉为圣旨。
两人走进大门的时候,约瑟夫瞥了站在门边的守门人一眼。
那是个面容丑陋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身材健硕,但却是个驼背。
路过他时,约瑟夫心想,雨果笔下的卡西莫多一定不会有如此污浊的目光。
不知为什么,守门人的眼神,让两人都十分不舒服,对格蕾丝来说尤甚。
她快速往前跨了两步,想要越过这个丑陋的老家伙,却差一点撞到公爵大人的后背。
公爵这种身份,对于整个英格兰的人来说,都是十分高贵的身份。
因此两人进入到疯人院的楼房里时,健壮的护士们排成两排列队欢迎——搞得好像公爵大人才是这里的主人似的。
他们路过病房的时候,格蕾丝注意到,里面的病人都表现得十分“平静”。
这种表现,让格蕾丝想起了鸦片酊。
这个时代,很多医生都会胡乱开这些有致幻和止痛效果的药,连给婴儿的也不例外。
因此英格兰因为服药过量而死去的人数,每年都是很惊人的数量。
作者有话要说:
①英国人社交季喜欢在下午三点到六点之间访问熟人,然而这种访问却被成为晨访。
第13章 心怀恶念者蒙羞
“如果您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尽管告诉我,我院会为您保守秘密。”院长以为约瑟夫要把哪个倒霉女人送进来,不是妹妹就是妻子。
由此可见,这家疯人院应该是没做过贵族的生意,不然就算为了钱,他们也该买一本《伯氏贵族系谱》看看。(①)
埃塞克斯公爵乃是孤家寡人一个,这位院长居然并不知情。
要说公爵有什么亲属,大概就只有伯爵姑父和伯爵夫人姑妈一家了,他的姑妈还生了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您恐怕误会了,公爵大人来这里,是想见见乔治亚娜的主治医生。”格蕾丝代为提醒。
“乔治亚娜?哦,那个可怜的姑娘,我想起来了。不过,她可没有主治医生。”
约瑟夫皱起了眉头。
院长赶紧补救道:“她不能和男人待在一起,一看到男人,她就会变得歇斯底里。”
“她被送来时就这样吗?”
“呃,我想是的,她一看到男人就会大声尖叫,吓得护士们不得不把她送到拘束室里去。”院长说这话的时候,食指总是不停地蜷缩。
约瑟夫隐晦地瞥了一眼他的食指,退而求其次,“那么,能否让我看一下她的档案?”
院长那精明的眼睛转了一圈,点头答应了。
实际上,他原本有些担忧公爵大人会追究他的责任,毕竟如果不是疯人院弄丢了乔治亚娜,她也不会死在外面。
可他转念一想,档案都是自己人在记载,里面又没什么可以指摘疯人院的地方,于是就痛快地吩咐护士长去档案室,把乔治亚娜的档案找出来。
“我想过去看看,就暂时不打扰您了。”约瑟夫点头示意,跟着护士长一起去了档案室,格蕾丝紧随其后。
档案室的柜子上落了一层灰,护士长翻找了半天,才把乔治亚娜的档案抽出来。
档案上显示,乔治亚娜是1838年5月23日入院,1839年8月19日晚失踪,中间一共在疯人院待了一年零三个月。
期间,她多次用到鸦片酊这样的镇静药物,还多次被动接受了“拘束治疗”。
这是疯人院给情绪过分激动的病人的特殊待遇,即用一种限制行动的衣物,强行使病人停止剧烈地活动。
病人只要穿上这样的衣服,几乎就可以任由护士们管教了。
格蕾丝一直认真地翻阅着档案,在她又一次翻页的时候,一张账单掉了出来。
她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
令人惊讶的是,这是一张棉花商人发来的账单,上面显示,医院以乔治亚娜的名义,在1839年8月的中旬,买了四先令的棉花。
八月天气并不冷,乔治亚娜怎么会用这么多棉花呢?而且英国人喜欢用羊毛做保暖衣物,以乔治亚娜的家世,不至于用不起羊毛制品。
四先令,按照市价来算,已经可以买到六磅重的棉花了。
这么多的棉花,做一床被子都够了,即使是女人每个月的特殊时期,用来做卫生带的话,也绝不会用这么多。
“我能去病房看看吗?”格蕾丝询问护士长。
“请跟我来。”护士长奇怪于一个绅士为什么会对疯子的病房好奇,但到底没说什么。
这里的病人多数是商人、小地主的女儿或者妻子,因此居住环境并不太差,是两人一间。
只不过奇怪的是,这里的病人各个苍白瘦弱,看起来气色和状态都非常不好。
尤其在看到护士长出现在楼道里时,这些人明显表现得很畏惧。
“她们的脸色看起来差极了。”
护士长用一种内行人的口吻解释道:“先生,我们一般是不会给病人们吃肉的。就像孤儿院那些不服管教的孩子一样,吃肉会使她们变得不顺服,这会使治疗变得更加困难。”
典型的以“我是为你好”为借口,行虐待之事。
格蕾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从窗户向病房里看,同时问道:“医院通常使用棉被吗?”
“哦!”护士长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冒犯,“那是不可能的,本院为病人提供的都是羊毛制品。”
格蕾丝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回换约瑟夫开口提问了,“乔治亚娜曾经的室友,那位名叫珍妮的女士,现在在哪里?”
护士长严厉地在楼道里喊了一声,“珍妮,公爵大人在叫你呢!”
一个女人哆哆嗦嗦地从一间病房里走出来,几乎是飞扑着倒在了约瑟夫的脚下,被格蕾丝搀扶了起来。
“你还记得乔治亚娜吗?”
“乔治亚娜?”珍妮神经质地往格蕾丝身后看了一眼,“不,我不记得了先生,我的、我的记性很不好。”她的情绪忽然变得很激动。
格蕾丝回头望过去,只看见了楼梯拐角处,一双带泥的男士靴子后跟。
约瑟夫了然地看了护士长一眼,带着格蕾丝离开了。
马车上,约瑟夫很突然地念了一首小诗,“四十头牛吃草,寂静无声。”(②)
四十头,却像是一头。
格蕾丝在心底补上了后半句。
很明显,这家疯人院的病人们,已经被管理者们控制住了,她们什么也不敢说。
公爵大人再怎么有威严,也不过在这待一天而已。
护士们可是长年累月地和病人们在一起,即使是精神病人,长时间遭受折磨之后,也有最基本的求生欲。
“我想不通,乔治亚娜用那么多棉花做什么?而且就在她失踪前几天,就用了那么多棉花,这听起来很奇怪,不是吗?”
格蕾丝跟着某人,已经逐渐染上了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侦探特质。
“你太年轻了,还是个孩子。”约瑟夫看向马车窗外的风景,神色变得冷峻,“我有一个猜测,但我希望那都是我异想天开。也许……等到夜里,一切就都清楚了。”
他吩咐内特把马车就近赶到一家小旅馆去。
付了不少小费之后,他们在旅馆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又待了一整个下午。
直到夜幕降临,约瑟夫才带着格蕾丝和内特,悄无声息地赶到了疯人院的外围。
内特拿着一个可折叠的小梯子,搭在了疯人院的围墙上,几人快速爬了上去。
谁能想到一个公爵,会在夜里偷偷摸摸地带人潜入疯人院呢?
更别提内特最后一个下来的时候,还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柯尔特左轮。(③)
原本三人以为这里的夜晚会十分寂静,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他们刚一落地,就听见了一阵痛苦的哼哼声,像是一个女人被捂住嘴巴毒打似的。
紧接着,一阵粗野的咒骂声响起。
“贱人!你今天白天要告诉那个小白脸什么?我要让你知道厉害!你要和那个乔治亚娜一样,遭受夏娃的痛苦!”
格蕾丝听见了男人的咒骂声里伴随着喘息和闷哼声,忽然联想到了什么。
她推了内特一下,“快去救她,这个、这个肮脏无耻的畜生!”
三人朝着声源快速跑了过去,看到了一副十分有冲击性的画面。
珍妮跪在地上,嘴巴张开,被布条绑住,裙子被掀开。
驼背的守门人,裤子褪下去了一半,正在对着珍妮一惩兽行。
格蕾丝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场面,捂着肚子跪倒在地,把下午茶吐了个干干净净,脸色在月光下一片惨白。
“小白脸”约瑟夫冲上前去,一把拉开守门人,对着他那丑陋的脸就是一拳,成功让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惨叫。
疯人院里的人很快就听到啦动静,举着蜡烛跑了出来。
“都不许动!不然就让你们尝尝子弹的厉害!”内特强自镇定地举着左轮,威慑着其他人。
趁着这个功夫,格蕾丝擦干净嘴角,赶紧爬了起来,走到珍妮身边,把她扶起来,用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轻声安慰,“别怕,我们会保护你。”
珍妮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不!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肮脏的女人,他们、他们会把我送上绞刑架的!”
“不会的,这不是你的错。”格蕾丝带着她去一边的长椅上坐下,“珍妮,你是个好姑娘,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所以在上帝面前,你仍是那个纯洁善良的孩子。”
她嫌恶地看了守门人一眼,“真正罪恶的,是那个肮脏的畜生。看着吧,他会下地狱的!”
那边约瑟夫已经把守门人捆了起来,示意其他人点燃所有的灯。
在左轮的威慑下,这些人只得听从命令。
“去把这里的治安人员叫来。”约瑟夫吩咐格蕾丝先停止安慰珍妮,并递给了她一枚嘉德勋章,“带上这个,他们很快就会来的。”
嘉德勋章是女王亲自授予贵族的荣誉,全国不超过二十四人,其中就包括她自己和她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
不过嘉德勋章并不是只有一个,而是一整套。
其中最经典的,就是印有“心怀恶念者蒙羞”的金字吊袜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