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钤
大嫂这么痛快,乔云想也不废话,拿出布袋任她数。大嫂把所有头花全包圆了,这还不过瘾,非要把娘俩头上的也薅下来,说这两个算赠品,她留着自己戴。
乔云想心里一万匹神兽奔腾,“姨,我们都戴过了。”
“我不嫌,你们娘俩收拾得这么干净,头皮都是香的。”
“姨,您还是嫌弃一下吧。”
“我不嫌,我就稀罕你头上那个嫩黄滴。”
乔云想能怎么办?顾客说什么都是对的,是吧?
这天是早八点出的门,八点半不到,一百五十多个头花全部卖掉,大嫂给了七十五块钱,刨去成本十块,净挣六十五。
乔巧珍乐坏了,掰着手指头开始算:“一天六十五,一个月就是两千块钱,云想啊,是你舅妈工资的十倍哈哈哈!”
乔云想笑道:“咱们加油,争取快点儿达到一百倍。”
一百倍这事儿,乔巧珍压根就没信。十倍对于她来说已经很满足,完全可以把刘瑛鄙视到尘埃。乔巧珍心里的郁气立刻就散了,还设计了以后面对刘瑛的台词:你抢了我工作,我感谢你八辈祖宗,哼!
乔云想则叹了口气,还是有些保守了,料买的不够啊。
家里碎布还有很多,但是松紧带实在不好意思再从芳姨那儿拿。乔巧珍自告奋勇去买料,乔云想回家裁布片。
等她又裁完一百多份,用缝纫机做好长布筒,乔巧珍还没回来。乔云想不免有些担心,这年月虽有大哥大,但是那玩意太贵,用着不划算。不过春丰市已经开始有寻呼台了,以后宽裕的时候,给妈妈买个BB机用。
正想着,楼下传来老妈的声音:“乔云想!云想!想想!”
乔云想答应一声,推开窗户往下看。好家伙!老妈带了个倒骑驴回来,车上好几个大包,也不知装了什么。
乔巧珍看见女儿探头,在下面直招手:“你把门开开,有人帮忙往楼上运东西!”
乔云想一听赶快开门,就见一位壮硕大叔扛着两个大包上来,把东西放下转身又回去扛,如此往复几趟,把货都运到家。乔巧珍给大叔买了包烟,一再感谢,把人给送走了。
乔云想看着自家的小走廊,一米多高的编织袋站了一长排,每个袋子都塞得鼓鼓的,压得特别瓷实。乔巧珍很是得意:“妈本来是去买松紧带的,突然想起有个发小在服装厂采购科,于是我就去了一趟。真让我去着了,他们加工完剩下的碎布都在那儿堆着,啥料子都有,全给我了。”
乔云想眼睛一亮:“妈,你可太棒了!”
“我那个发小说了,负责裁剪的那些职工,但凡剩下大点儿的布料都偷偷拿回家去,厂里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些太碎了,他们拿都不爱拿。我心里这个乐,咱们就要这样的,便宜又好用。”
“这些花了多少钱?”
“我发小不要钱,说都让我拿走,他们还省得收拾了,我硬塞了五十。那个骑倒骑驴的也是服装厂的,今天没搬完,他说明天不用我去了,他帮忙打好包给送来,估计还能有这么多。”
乔云想抱住乔巧珍:“妈妈你最厉害了,形象老光辉了!”
“我浑身上下闪闪发光?”
“光芒万丈的,都晃眼睛。”
乔巧珍笑道:“你当我是灯泡啊?赶紧的吧,服装厂有老多松紧带了,质量杠杠滴,他们直接从厂家发货,上价更便宜,我干脆买了二百块钱的,这一大包都是。咱俩快着点儿,下午还能再卖一波。”
娘俩动作飞快,迅速将乔云想做的半成品收好口。乔巧珍骑自行车带上女儿,直奔市中心的福元市场。
福元市场在市政府附近,比之前的农贸市场大了数倍,上方的棚顶举架更高,摊位更多,经营的项目也更集中。这里只卖服装鞋帽和小百货,春丰市民添置衣物要去百货商店,这里也是必来之处。
今天赶上端午节,市民都在街上溜达。福元市场里人特别多,摩肩接踵的。有的小老板手里拎着十几件文化衫在路边吆喝,有的摊位两三个人都忙不过来,有的妇女为了抢最后一条裙子互不相让……
一眼望去,这叫热闹!
以前乔巧珍来这边是顾客身份,这次改成推销产品,看问题的角度也就不同了。她很感慨,原来这年景这么多买卖都生意兴隆,这么多货还是供不应求,如果自己早看清楚,早点儿步入这个行列,该有多好!
乔巧珍上午不懂行情,只能在女儿后面当背景,现在则自信心爆棚,跃跃欲试的。她瞄准一家客流量大的摊位就往前冲,那股泼辣劲儿上来,逗得乔云想直乐。
“老妹,你看看你卖的这些,一点都不鲜亮,这都夏天了,黑乎乎的谁戴呀?你得多整点儿好看的。看看姐这些,都保质保量,花色也都不重样。”
“五毛钱收?那不行,这些料不都是钱买的?还得搭上手工和时间呢,怎么也得五毛五,你别犹豫了,再犹豫我卖给旁边小伙了啊。”
“这样吧,你要是都收下,我就不给别人送了,这个市场保证就你有货,一个星期给你送一回,行不?”
……
乔巧珍完全复制上午的流程,很干脆地做完生意。然后拍拍自行车后座让女儿坐上去,开开心心回家。
她浑身是劲儿,自行车蹬得飞快,“云想啊,妈现在特别骄傲。咱们一天能挣一百多呢,你舅妈跟我一比更渺小了。”
乔云想笑道:“咱们得把眼光放长远,别总盯着我舅妈。你看这些跑市场的小老板,每天都不少挣。妈妈,咱俩先定个小目标,先当上万元户怎么样?”
乔巧珍的车把当时就是一歪,两天前她还抱怨生活困苦呢,一天前还担心房子呢,现在一下子跳跃到万元户,这跨度也太大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照今天的收益,几个月就达到了啊,刘瑛得被自己远远甩在身后!
乔巧珍考虑到正在上学的女儿,说道:“以后不用你跟着出来,妈自己跑外勤。我都算好了,咱们春丰市一共三个区,每个区至少有一个福元这样的大市场,还有三五个农贸那样的小市场。我一天跑两三个市场,一星期正好走完一圈,咱们天天都有钱赚。”
说完,乔巧珍又开始畅想:“要是春丰市的女人都戴上咱俩做的头花……”
乔云想在后座上笑出声来:“妈,你这就满足了?”
“这还不满足?”
“我们的目标可不止春丰市。”
“不是吧,咱将来还去省城?”
乔云想笑笑:“等我放假,咱们一起出门,我带您去个好地方。”
“那得好成啥样啊?”
“遍地黄金,够不够好?”
“那我到了那儿,趴地上就不回来了。”
就这样说笑着回到家,乔云想在小走廊上铺了个大床单,开始分拣服装厂拿回的布料。薄的、颜色适合夏天的都挑出来,牛仔、毛呢、卡其布这些留着秋冬用。
乔巧珍有些惋惜:“还有白的呢,这颜色也没法用。”
乔云想拿起布片看了看:“没事儿,这些都挺厚实的,先放着,以后可以当辅料。”
两个人饭也没顾得上吃,将八个大编织袋的原料都拾掇出来,分门别类放好。
乔巧珍想了想,很严肃地说:“云想,以后就不用你动手了,你看这两天,为了咱俩的生计你基本上没看书。妈什么都会做,以后你想出新的款,把我教会就行。做头花我来,跑市场我去,你什么都不用想,就好好学习。我听楼上郭老师说,没有知识就没有未来,你可不能为了挣钱把正事儿耽误了。”
乔云想点点头,其实妈一直这样,亏什么都不会亏她的学业。上辈子是她太不争气了,这回也当个学霸让妈妈高兴高兴。
“妈,我都听你的。这几天我好好复习,等放假了,咱们就开发新品种。”
“行!”乔巧珍突然想起个事儿,“过两天你上学把自行车骑上,别总麻烦人家肖颖。”
乔云想思忖一番,道:“自行车我不骑了,你来回跑市场,骑车子方便。还有十几天就放假,我还是先蹭肖颖的吧。妈妈,你抽空帮我买点儿平纹的棉麻布,也就是那种细帆布,我给肖颖做点儿东西。”
乔巧珍满口答应,当一切收拾妥当,春丰电视台《民生》节目开始了。
第8章 这孩子真敢说 春丰人民的夜晚是幸福的……
春丰人民的夜晚是幸福的,看完新闻联播,再看十五分钟春丰新闻,就会连放五集港台电视剧,把邻市的大兄弟们羡慕得不行。
这个年代可没有综艺节目,《快乐大本营》也要几年之后才会出现,电视剧五集连播既省力又讨喜。春丰市民甚至可以写信、打电话点播,只要申请的人数够多,你想看83版《射雕》都没问题。
不过在每个周末,春丰电视台在播电视剧前会播出老牌栏目——《民生》。
这是市民们每周必看的节目,内容无外乎几种:家长里短、市政建设、先进人物和生活变化。哪儿多了个市场,几路车要改道,哪家馆子比较受欢迎,谁家抱错了孩子……反正都是跟老百姓息息相关的事儿。
市民们爱看《民生》还有个缘由——春丰市太小了,时不时就能在镜头里发现认识的人,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看到自己入镜,惹得全家哈哈笑上一会儿。
而九一年的端午节,刚好是周日。
《民生》的开场曲一响,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坐在电视机前,镜头扫过架子上一排排红色荷包,又对准门楣的艾蒿。短短五分钟里,有老人包粽子,有艺术团和人民群众联欢,还有热闹的街景。
老百姓都瞪大眼睛在镜头里找自己呢,咦,怎么没了?
此时,春丰市艺术团团长、著名歌唱家莫愁也在看电视,端午内容戛然而止,让她皱了皱眉,转过头问自己丈夫:“你们台怎么回事?节目内容被砍了?”
“那倒没有,”方副台长耐心地给媳妇解释:“栏目组打电话请示过了,加了些别的内容。”
“哦,”莫愁不太高兴:“镜头里我才唱了一句,没看够,是吧儿子?”
方寸在一旁点了点头,确定在电视上看不到老妈了,打算回房间做题。
就在这时,主持人杜晓敏面带微笑地出现在屏幕上,恭祝大家节日快乐。接着,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说道:“这是个传统的、有历史渊源的日子,大家都感受到了节日气氛。然而在我们的城市,有人却在为住所发愁,为生计发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让我们跟着镜头去看一看。”
屏幕上画面切换,出现了乔云想的家,同时画外音响起:“乔家母女俩住在平安小区,住所只有五十平米,住了十多年。可是就在最近几天,她们遇到了麻烦。”
镜头里出现了小姑娘乔云想,大大方方地看着镜头。画外是杜晓敏的声音:“有人要赶走你们母女是吗?”
“是的,不叫我们住下去了。”
方寸已经离开沙发,脚步突然顿住,猛地回过头,怎么是她?
电视机里问答还在继续:“谁要赶你们走呢?”
“是我爸爸。”
“他不跟你们住在一起吗?”
乔云想沉默,然后慢慢地说:“他跟我妈离婚十年了。”
杜晓敏叹息一声:“原来是这样。那么,他有什么权力赶你们走呢?”
“他是卫生用品厂的技术员,这个房子是他们单位的公房。这不是有房改福利嘛,他想交了钱收走房子。”
“是对方单位的公房,又离了婚,为什么是你跟你母亲一直住着?”
乔云想眼圈红了,“原本这房子不给我们住的,是我奶奶说对不起我妈,也对不起我,还说这房子如果不让我们娘俩住,哪怕那个女的怀着孕,她也别想领结婚证。要不是我奶奶,我跟我妈早就无家可归了。”
这信息量也太大了,莫愁心里堵得不行,“十年前离的婚,这孩子那时候才五六岁吧,她爸在外面找了个小的,还怀上了!什么事儿啊这叫!这男的得多不要脸!什么玩意儿!要不是孩子奶奶拎得清,这娘俩可怎么办!”
她正义愤填膺呢,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个人,奇道:“儿子,你不去看书了?”
方寸盯着屏幕,“房改属于时事题,我得了解一下。”
莫愁得意地瞥了老方一眼:“看我家小方,长这么帅还不用操心学习。”她指指电视里的乔云想:“瞧见没,这小姑娘眼睛亮,说话有条理,她妈妈教育得挺好。而且她一点儿不怯场,就跟我们团报幕员那么大方。”
电视机里的采访继续着,杜晓敏问:“据我所知,公房改私房需要交一笔手续费,这个房子需要交多少呢?”
“六千块钱。”
“你和你妈妈准备怎么办?”
乔云想的话掷地有声:“我觉得,我爸应该把这六千块钱交上,房本上写我妈名字。”
莫愁哈哈大笑:“我的天,这孩子可真敢说!可这房子终究是人家单位的呀,他就是不给,那能怎么办?”
其实不止是莫愁,几乎全市人民都是这么想的。
只见乔云想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对着镜头说:“我妈妈当年失去的可不仅仅是婚姻,你们做了什么孽自己心里有数。这事我妈不愿意提,相信你们也一样,撕开来大家都不好看。抛开这些不谈,从我上小学开始,答应好的抚养费再没给过吧?我今年高一,当时说好的,抚养费按照工资的百分之三十给,大家可以帮忙算算,这些年该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