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珊瑚与夏天
如今情况已经这样严峻了么?
殷陶定了定神,取下手上的玉扳指给了魏珠,算是答谢他及时提醒的情谊。
殷陶走后不久,康熙便歪在榻上打了个盹儿,到了黄昏时候睁开眼睛,梁九功迎上来报道,大学士马齐在外求见。
康熙这才想起来,是他昨儿叫了马齐过来商议将治河敕谕成书一事,便叫梁九功请他进来。
十二阿哥去了五台山已将近五个月,依然不见被召回京中的消息。
马齐心中也是惴惴。
即便理智上马齐认为十二阿哥年纪小,身上连差事都没有,不会触怒皇上什么。
但人都道“关心则乱”,他在十二阿哥准岳父的位置上,也难免想得有些多,不知道是不是真如外界所言,十二阿哥犯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门亲事迟迟不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康熙方才刚刚接见了十二,如今看到马齐后突然就想起了他家六姑娘和十二的婚事。
十二在外替自己尽孝,自己自然也要给他安定好后方。
马齐行礼过后,康熙叫梁九功给他赐了座位后便夸起了十二。
“十二这孩子自幼就是极为孝顺的,去年太后卧病之时,也是他时时随侍左右。如今也只有他跟着太后去五台山礼佛,朕在京中才能放心一些。”
马齐捧场道:“皇上和十二阿哥都是至诚至孝之人,臣等敬服。太后她老人家本就福泽深厚,又有您这般记挂着,想来老祖宗必当事事如意、福寿安康。”
康熙对着马齐点了点头:“朕听闻你家六姑娘素日里也是极孝顺的,两人日后结为连理,想来最是合得来的。六姑娘能有如此品性,也都是你这个做父亲的教养得好。你在外为国尽忠,在家养德育贤,倒也是臣子当中典范了。”
马齐忙跪下来替家中六姑娘谢恩。
既然舒怡被皇上夸赞了孝顺,不管他家姑娘本人是否真的孝顺,皇上说她孝顺就等于给她贴上了一个永久性的标签,除非再被皇上亲手揭下来,否则谁都不能再说他家姑娘的不好。
马齐这会子才感觉出,皇上对十二阿哥是极为上心的,故而就连没过门的舒怡也受到了皇上的嘉奖和夸赞,所谓“夫荣妻贵”便是如此。
皇上这几句话不光安定了他的心,对他家姑娘的品性做了肯定,同时也肯定了他这个人为朝廷、对家庭做出的贡献。
马齐那个激动啊,恨不能再为康熙鞍前马后效力一百年。
殷陶出了乾清宫后,想着阿哥所也没什么必要之事,便转头去了长春宫。
万琉哈氏也得了儿子即将归来的消息,如今已是小半年不见,几乎日日在盼着,今日也算是终于把殷陶盼了回来。
殷陶刚刚到了长春宫,万琉哈氏便着人上了殷陶素来爱用的茶点,还有一大盏新鲜的牛乳。
小半年不见,殷陶瘦了,高了,看着也似乎更壮实了些。
万琉哈氏拉着殷陶坐了下来,又取了一个剔红云纹圆盒打开,里面是四样鲜果蜜饯:“这还是昨儿良妃送过来的,说是吃着极是清爽适口,你这一路奔波过来,想来胃里也不好受,配着茶水用上一点儿压一压也是好的。”
殷陶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蜜饯上头:“卫母妃如今已经封妃了么?”
万琉哈氏也没想到殷陶的关注点在这上面,她微微一愣,道:“是啊,刚过了新年便封妃了,只是万岁依然没说要何时行册封礼。”
当年良妃的嫔位那可是封了足足十年才行的册封礼,这妃位也只是口头晋位,册封礼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殷陶心里也是了然。
这一看就是康熙为了制衡太子,故而壮大直郡王一系力量才提拔了八爷的生母良妃。但即便给了良妃晋位,却跟从前一样,依然没有给她行册封礼。
殷陶觉得,康熙就是用这事同众人表示:良妃虽然是朕要封的,但朕只是随便封封而已,心里头其实并没有很想承认卫氏的妃位。
殷陶想起从前万琉哈氏对自己说过,良妃也是个可怜人,自幼生得花容月貌,美艳动人,却只能在辛者库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度过了自己的前半生。
后来好容易得了皇上青睐,侍寝成了常在,便几乎将自己的一颗心都落在了皇上身上。
可奈何皇上心里虽然有她,但也绝不会只有一个她,后妃众多,即便美丽如良妃,也不能在康熙的心目中占据什么特殊的地位。
万琉哈氏此时说起良妃,口吻依然惋惜。
殷陶从前了解这段历史之时,也觉得良妃的确可惜。
殷陶觉得八爷母子也是老工具人了,每次需要制衡太子的时候,康熙就把他两个推上去,但在康熙心底里面,却还看不起他母子两个。
八爷这样八面玲珑的性子,也不是一日便能长成的,终归也是这些年经历了太多事情的结果。
八爷后来的失败,被康熙一撸到底,最大的原因便是他剑指储位,联合群臣逼促康熙立自己为太子,却不知道他这位皇父却从来没有将他纳入继承人之选。
身处夺嫡旋涡之中,人人都会身不由已,康熙亦然。
直郡王、八爷是制衡太子的工具人,三爷、十三是制衡直郡王的工具人,四爷是干活的工具人,自己和五爷是尽孝的工具人……
说起来,大家工具人,也没有谁比谁高贵了。
殷陶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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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豁达
乾清宫。
梁九功躬身,将太医院院判的一封脉案搁在康熙桌上:“万岁,这是太医院张院判呈上的脉案,张太医说太子病情已转好,详情都记在脉案里头,还请万岁爷示下。”
康熙拿起那份脉案,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却最终还是搁在了桌上,并未打开。
他就算不看这封脉案,也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
是啊,太子的病已经一月有余,论起来也该好了,总不能叫毓庆宫一直关着大门闭门谢客。
康熙看着桌上官窑青釉菱花式茶碗,缓缓道:“既然好了,就停了药罢。”
整个乾清宫的气压都低了下来。
这段时日,但凡说起太子之事,乾清宫内气氛一向如此。
梁九功站在那里低着头不敢再说什么话,拼命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康熙出了一会儿神,又对梁九功问道:“老十二可去马齐府上看过了?”
梁九功忙是答道:“未曾,十二阿哥这两日都在阿哥所休息,一直都没有出宫。倒是之前马齐大人在宫里头遇上过十二阿哥,还拉着阿哥说了半晌的话。”
康熙笑了起来:“这孩子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懂,事事都要朕帮着筹谋,也不知道去一趟让人家家里安安心。”
说起这话殿里气氛就轻松多了。
方才连大气不敢出的梁九功,现在也敢接话儿了。
“皇上说得是啊,阿哥们年纪还小呢,哪儿能离得了您的提点筹划呢?”
康熙道:“川陕总督席尔达进上来的那两柄玉如意看着不错,叫老十二给他没过门的媳妇儿带回去看看吧。”
康熙赏玉如意给富察家嫡次女,一则是肯定了十二阿哥,二则便是肯定了未来的十二福晋。
殷陶也没想到,他不过是跟着太后去了一趟五台山,就被关联上了“失宠”一词,还被传得有鼻子有眼。
那天马齐拉着他说话,他也感受到了马齐心里头的不安定,想要禀明康熙过去富察府上看看,却不想康熙这就给了他玉如意叫他给舒怡送过去。
殷陶觉得最近老爷子还蛮贴心的。
除了这事之外,听说这两天太子的病也好了,毓庆宫开始开门见客了,但是据说去看望太子的人并不多。
不管怎么说,既然太子托他带了经书回来,他就要早些给太子送去,以免夜长梦多。
相比于康熙的憔悴,太子瞧着也很是不好,殷陶进到太子书房之时,见到地上有一滩极为明显的大团水渍。
毓庆宫是太子的居所,书房更是太子重要的办公场所,宫人们打扫起来自是小心小心再小心,不可能会遗漏什么,最可能的就是太子刚刚摔了茶盏,还没来得及拾掇,自己便请见进来了。
太子见是殷陶,对他招了招手,道:“十二弟来了,快进来坐罢。”
殷陶给太子请安后坐了下来。
看太子的模样,最近的确也过得狼狈了些。这段时间都闷在自己宫里头,一个多月没有出来,不知是不是因为缺乏阳光照射的缘故,脸白得有些病态,看着也虚弱不少。
殷陶把特地带回来的经书交给了太子。
太子接过来,认真地翻了翻,对殷陶道了谢,又问殷陶最近过得怎样,太后一切可好?苏姑姑身子骨可还康健?
殷陶道:“皇祖母过得十分安适,苏姑姑也越发硬朗。山中到底和外头不同,皇祖母和苏姑姑年纪大了,在寺里头待着,心里比寻常时候更是清净,也无什么人过去打扰,这段日子过得十分不错。臣弟一切都好,只是日日吃素有些不惯,这次回到阿哥所少不得要多用些肉菜补补肚子了。”
太子对着殷陶笑笑:“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若是在寺中住不惯,大可以下山择一处官邸住着。噶礼素来是个会吃的,你遇事只管吩咐于他便是。”
殷陶记得,这位名唤噶礼山西巡抚后来也倒了霉,官方说法是贪污太过,但也有不少历史学家分析,是因为噶礼站队错误,选择了力保太子的原因。
看太子说起噶礼熟悉的样子,殷陶估计历史学家们的分析八九不离十。
见太子似乎对山中之事很感兴趣的样子,殷陶便继续开口讲着山中的事情。
太子果然是对外头事物十分向往,在殷陶说话之间,太子也时不时地插话,两人聊得十分欢畅。
大概聊了两盏茶的功夫,太子住下了话头。
十二弟估计也听说了不少关于自己的传闻以及这场蹊跷的“生病”,但依然能跟之前一般的对他。
如今还是在皇阿玛的地界上,毓庆宫的一举一动都在皇阿玛的眼皮子底下。
十二弟既然没有搅和进这些事情来来,就不要让他也跟着他们在泥泞里挣扎了。
十三弟已经摘不清了,能走一个是一个吧。
想到这里,太子对殷陶道:“今儿实在有些乏了,不留十二弟了,改日再约十二弟手谈几局。”
殷陶愣了一下。
他来毓庆宫虽不说多么频繁,从前只要在京中,每月总有那么一两次的。
这还是太子第一次这么快就直言送客。
况且殷陶看着太子不像是身上有什么病的,身子想来也是没有那么乏的。
看着太子有些欲言又止的脸庞,殷陶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太子这是在担心,他在毓庆宫待的时间太长,日后可能会说不清。
太子这是在用自己的方法保护他。
从毓庆宫出来,殷陶突然觉得很迷惘,形势的确很是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不过半年没在京城,京中局势突然间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殷陶感觉太子像被网住的大鱼,急切地想要挣脱这张大网,即便付出一些代价也在所不惜。
太子已经做了将近三十年的太子,如今已经开始心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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