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你还年轻,小姑娘一腔心事放在别人身上,也是在所难免。只是男女之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好,他又是那样的身份,你……”她应该有许多想说的,但是最终都没说出口,只是道,“万事多替自己打算一分。”
甄凉是个聪明人,不会想不到这样的身份之别意味着什么,她没必要再重复。提一句,算是对她的关心,再说就多了。
甄凉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个。
女官都是以未亡人的身份进来的,除了王女史那样大胆与人私会的,大部分人都早就死了这份心。随便一个宫女,也比她们的机会更多。大部分女官入宫时都已经二十多岁,在这个年代,若正常成婚生子,早就是几个孩子的妈了,当然不敢有这方面的奢望。
但甄凉偏偏太年轻,跟大部分宫女差不多的年纪。年轻美丽的姑娘,谁都愿意优容一分,冯姑姑怕她因此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种话其实有点得罪人,甄凉若真的才十几岁,私心爱慕着自己照顾的男主人,只怕听不得这些。
但也可见冯姑姑是真心为她考虑,甄凉也是真的感激。
她一生遇到过太多的坏人的恶意,但也总能遇到善意的关心。
“姑姑放心。”她再次说。
冯姑姑这回亲自把她送到门口,谁想事情就是那么凑巧,两人才刚出来,就见不远处尚仪局的门也开了,金尚仪领着几个人走出来,迎面正看到甄凉和冯姑姑。
这就尴尬了。
甄凉连忙退开几步,敛衽行礼。
金尚仪打量了她几眼,面上看不出喜怒,道,“我正好要去万坤宫一趟,你既在这里,就跟着来吧。回头我还有事要问你。”
冯姑姑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金尚仪不是叶尚仪那种会当众打人的性子,但谁知道私下里会不会折磨得更厉害?
甄凉朝她微微点头,跟上了金尚仪的队伍。
心里其实有些着急。
今儿是个大日子,本来甄凉一早起来,用心地梳妆打扮,就连衣服也换了一个较为鲜亮的颜色,谁知先是冯姑姑来请,现在又遇到金尚仪,也不知会耽搁到什么时候。
她今日还没见过桓羿的面。
金尚仪去万坤宫必然是有事拜见皇后,这会儿且顾不上她,所以甄凉跟在队伍后面,在心里把种种念头都梳理了一遍。
到了万坤宫,金尚仪进去见皇后,她们这些跟班却是没资格进去的。通常而言,万坤宫这边也不会让她们在外头白站着,尤其这大冷的天儿,多半都会把人请进去喝杯茶暖暖身子,叫她们坐着等。毕竟金尚仪是皇后的人,如今也正得信任,跟着她的又都是女官,谁愿意得罪?
然而甄凉站在队伍末尾,清楚地听见前头方司籍对来请她们到后面去坐的宫女说,“不必,我们在此等候便可。”
这当然不会是因为大家恪守礼仪,恐怕是金尚仪的要求。
看来,金尚仪会不会对整个后宫下手还是未知之数,但是在尚仪局内部,她的严苛已经初露端倪了。
好在金尚仪也没有耽搁,应该是说完了事情就出来了,前后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众人都受过严格的培训,不会连这么一会儿都站不住。然而在冷风中站上两刻钟,所有人都冻得僵硬麻木,手脚更是连知觉都没有。
更糟糕的是别人都早有准备,出门穿得十分厚实,甄凉没料到还有这么一遭,虽然也是一身出门的衣裳,衣履却都比别人单薄些。
只能仗着走在最末,旁人看不到,偷偷活动一番。
还没彻底缓过来,已经回到了尚仪局,金尚仪遣散其他人,只留下甄凉。
“你就是甄凉?”她坐下来,喝了一口热茶,将甄凉打量了一番,说了一句跟叶尚仪见到甄凉时一模一样的话。
但金尚仪似乎并不打算折腾她,说完这句话,就让她坐下了,又让人上了茶。
喝完了这盏茶,她才撩起眼皮道,“你虽然是在主子跟前伺候,但既然是尚仪局的人,我也就不能不管。心里惦记着六宫局是好的,只是日日往这里跑,没得让人疑心你是在那边儿过得不好。”
甄凉知道她肯定会挑自己的错,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刁钻的角度,连忙放下茶盏,站起身道,“尚仪明鉴,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这话你跟我说没用。”金尚仪道,“实话说,我不太喜欢你。”
甄凉吃惊地抬起头,对上金尚仪的视线,又连忙低下去,听见金尚仪道,“你今年才入宫,现在就已经是掌赞了,想来是有几分才智的。可是这世上,最怕的不是蠢货,而是有几分小聪明就自以为是!高调张扬、不知轻重,你能安安稳稳在宫里待到现在,恐怕是全凭运气吧?”
这评语不可谓不重,简直把她贬得一无是处。这也就罢了,只是这些评语都是什么?甄凉觉得没有一条能对得上自己的。
她低着头不说话,金尚仪“哼”了一声,“不服气?”
“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金尚仪淡淡道。
甄凉不敢说话了。但她确实不太服气,只觉得自己与这位金尚仪理念不合。照她说的,必须要让跟着自己的人在万坤宫门口吹上两刻钟的冷风,才算是谨小慎微、低调行事了?
“越王殿下至今没有发作你,想必是个好性儿的。但主子体恤,你却不能放松!”金尚仪道,“我不知你进宫时规矩是谁教的,既然没学好,就是尚仪局的责任。往后你每日上午过来,重新学一学规矩!”
甄凉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住了所有情绪,应道,“是。”
她在宫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早已将自己融入其中。当初刚进宫,一起学规矩的女官就数她表现最好,年纪又小,所以人人都肯照顾。没想到,还有被人挑剔规矩的一日。
不过金尚仪大概只是想找个理由折腾她一番,只能忍耐了。
好在她这样重规矩的人,不会像叶尚仪那般肆无忌惮地行事,倒也不必太过担忧。
今日已经不早了,金尚仪就没要甄凉留下来学规矩,让她先回和光殿去,将此事禀报给桓羿知晓。
甄凉从尚仪局出来,一眼就看到站在尚食局门口的钱女史,对方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她轻轻摇头,没有让钱女史过来说话。
匆匆回了和光殿,进门就遇上半夏,看见她,连忙道,“甄姑娘回来了,殿下方才还问起你呢!”
“殿下用过午膳了?”甄凉算了算时候,问道。
半夏点头,“已经用过了,姑娘快进去吧。”
甄凉进了屋,桓羿抬头见她脸上冻得通红,手脚都是僵硬的,便道,“先过去暖和一下再说话。火炉上煨着姜汤,喝一碗祛祛寒。”
“谢殿下。”甄凉朝他行了个礼,这才走过去坐下。
烤了一下手脚,又喝下热热的姜汤,甄凉整个人都缓过来了,这才起身脱下外面的大衣裳。
桓羿见她里面的衣裳单薄,又道,“去榻上去暖着。”
“这……不妥吧?”甄凉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窗前的软榻。桓羿之前恐怕在上面躺过,连被子都没收拾。这么一想,甄凉脸上更红。好在她进来之前就是这样,又烤着火,倒也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本王吩咐的,有什么不妥?”桓羿头也不抬地道。
甄凉往他那里看了一眼,才发现桓羿是在抄经书。离得远看不清楚,她忍不住起身往那边走了两步,才认出桓羿并没有用自己的笔迹,而是在模仿她。
大抵因为两人的书写习惯有些相似,所以倒是仿得有六七分像了。不熟悉的人,不对比着看恐怕认不出来。
“殿下……”甄凉吃了一惊,“这是在做什么?”
“闲着无事,抄两本经书。”甄凉抬眼看她,“站在那里做什么?本王的吩咐你难道没听见?”
甄凉被他一看,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坐在了榻上,总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说不出来的古怪。她皱眉细想,一时出了神,倒也忘了自己本来的忌讳,顺便上了榻,拉过被子搭在腿上。
桓羿见她这样听话,也很惊奇。不过总不能去问她为何听话,便低头继续抄经。
屋子里安静下来,炭火时不时炸开一个火星,发出“噼啵”的声音。过了一小会儿,小喜子就端着食案进来了。他看到甄凉靠在榻上,竟也不吃惊,笑嘻嘻地走过来,取了榻上用的小几摆好,又将食案放在上面,“甄姑娘还没用饭吧?这些都是给你留着的。”
四菜一汤,一碗米饭。
甄凉看看食案,再看看一脸殷勤的小喜子,又看看坐在桌边的桓羿,最后才低头看了看自己。
脑海中灵光一闪,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为什么会觉得奇怪了,因为这一幕实在太过熟悉。只不过平日里,她是处在桓羿那个位置的,一时变成了被照顾的人,才没反应过来。
什么叮嘱她喝姜汤,让她上榻暖暖,替她抄经书,这些不都是平时她做的事吗?
想明白了,甄凉心下不免生出几分不安。桓羿不在意主仆之别也就罢了,他本来也不是被这些规矩束缚的人,甄凉在他面前,除了说笑时,还从来不自称奴婢呢,一向都是你来我去的。
可是怎么连小喜子也不觉得奇怪?
要是在上一世,这倒也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事,他们都已经混熟了,一贯是不怎么在意身份之别的,而且那时她在桓羿身边的分量也不同。如今这样,实在叫她受宠若惊。
甄凉一边想,一边端起碗,食不知味地吃完了一碗饭。
放下碗,旁边就递过来一盏茶,甄凉随手结果,一上手就知道这茶的热度刚好合适,喝了一口,果然是正好能入口的温度。她饮尽茶水,抬头道谢时才发现,小喜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走了,现在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桓羿。
甄凉吓得差点儿直接把茶杯扔出去。
“殿下!”她揭开被子,就要下榻。怎么能让桓羿伺候她呢?何况还是今天这样的日子。
“躺着吧。”桓羿按了按她的肩膀,这才退开几步,走回去坐下,一面道,“听说你被金尚仪叫走,她可为难你了?”
“也不算为难。”甄凉道,“说我规矩不好,让我以后每天过去重新学一遍。”
桓羿闻言忍不住笑了,看着她道,“总算有人说实话了。”
甄凉瞪圆了眼睛,“殿下也觉得我的规矩不好?”
“你啊我的,这是哪一家的规矩?”桓羿挑眉反问。
甄凉皱了皱鼻子,不服气。但旋即又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桓羿面前表现得并不像一个奴婢?回想这几个月的事,甄凉越想越心虚。
也就是在和光殿,桓羿因为在宫外住过一阵子,身边又都是信得过的人,所以不太在意这些。而他身边的人,因为甄凉足够能干,也处处为他着想,因此接纳起甄凉来也十分自然,并没有因为这些挑剔过她。
这么一想,甄凉都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在外头也把这种行事带出来了几分。
金尚仪或许并没有冤枉她。要说让她像普通的低位女官那样战战兢兢,的确做不到。
桓羿见她不说话,也没有继续深究,问道,“让你去学规矩,跟着谁学?”
“金尚仪没说。”甄凉道,“总不会是跟着她学。”
她随口一说,但这话说出口,自己倒是先怔了一下。为什么不会是跟着她呢?她本来就接受过尚仪局的训练和教导,既然金尚仪觉得不好,自然只能自己上了。
这么一想,甄凉的心情不由变得有些复杂。
桓羿已经说出了她心里所想的话,“如此看来,这位金尚仪倒是很看重你。”
人家也是很忙的,虽然不至于日理万机,但尚仪局也有许多事务处理,吃饱了撑的来管她的规矩好不好?又不是婆婆给儿媳妇立规矩,折腾人也不是这么折腾的。
甄凉之前光顾着不服气了,此刻被点出来,又已经过了初始的震惊,她这才慢慢品出来,觉得金尚仪似乎对自己并没有太大的恶意。
连不喜欢她都是直接说出来的,从另一个角度说,确实坦荡。
“她到底想做什么?”她忍不住问。
桓羿道,“你既然要跟着她,不是正好能自己看看?”
甄凉抿了抿唇,点头道,“也是。”想了想,又将金尚仪想重订宫规的事说了,“我本来觉得她只是新官上任,想要立威,如今看来,或许也是真心想做点事的。”
规矩严格,有好处也有坏处。只是大家第一反应都是想到坏处,但事实上,对于真正底层的宫人和女官来说,只要守规矩,反倒容易过得更好。前提是规矩执行的过程中不要出错,被某些人拿来当成折磨人的护身符。
但是,这些都是可以慢慢琢磨的地方,不是吗?
她都能让冯姑姑无法改变就加入,自己掌控方向,那么自己为什么不也试试呢?
跟在冯姑姑身边给她出谋划策,当然不合适,容易引人注目。但是现在她不是跟在金尚仪身边了嘛,给顶头上司出主意,不是分所应当?
这么想着,甄凉心里原本的不安也散了很多。
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榻上靠着。但这会儿再下去,就有些刻意了,只好继续待着。
屋子里很暖和,甄凉今日起得很早,又折腾了半天,这会儿吃饱喝足,又躺在柔软的榻上,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起来。这环境也是她早就熟悉的,让人十分安心,甄凉听着各种细微的声音,眼皮渐渐沉重下去。她没有抗拒,不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之中。
桓羿抬头看见,过来替她掖了掖被子,垂眸看着睡得正香的甄凉,半晌忽而一笑,“你平日里就是这么照顾我的吗?……感觉倒也不赖。”顿了顿,又忍不住伸手,在甄凉鼻尖上虚虚一点,责怪道,“今儿是什么日子都忘了吧?他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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