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桓羿只好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我想着,她们抛家别业地进宫,也是可怜人。如今犯了事,再留下来也不便,不如遣送出宫便罢了。”
皇后这回是真的惊奇了。
她本以为桓羿是来求情的,怎么现在看来,竟真是个“秉公处理”?
要知道,就连她都没打算把人赶出去,只预备小惩大诫而已。毕竟甄凉一直在冯司膳背后为她出谋划策,对皇后来说也是个可用的人才。她以前顾虑甄凉,怕她被皇帝看中,如今倒没有这样的顾虑了,说不定可以重用。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好笑。自家人知自家事,外头的人不知道就罢了,她还不清楚吗?这宫中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还真当人人都愿意来不成?
桓羿想把人送走,说不得真是为了甄凉好。毕竟她还这么年轻,才十几岁的女孩子,将年华都蹉跎在这深宫之中,才是可惜。
这么一想,便觉得这个处置极妙了。
若真说起来,将人遣送出宫,皇帝那里自然是更好交代。因为无论谁来看,这都是很重的处罚。
昨日事发之后,皇后已经叫下头的人去清查,宫里的女官数目不多,具体的情况也早就已经报上来了。这会儿她也不跟桓羿绕圈子,直接道,“宫中还有两个女官也被查到过私底下祭祀,在宫中如此行事,毕竟不妥,就将她二人与甄掌赞一道遣送出宫吧。”
言下之意,查出来的就这两个,没查出来的,自然就不必追究了,只要以后也查不出来,自然相安无事。
而有另外两人一同被遣送出宫,也就不显得甄凉独特,不会惹人注意了。
这显然已经考虑得十分周全,桓羿也没什么可补充的地方,便点头道,“就依皇嫂所言。”
既然已经定下来了,曹皇后便也没有耽搁,又过了两日,甄凉和另外那两位女官,就一同被遣送出宫。因为时间紧迫,她们只来得及收拾了一些自己的东西,甚至没怎么跟熟悉的人道别,就匆匆离开了。
说来也巧,桓衍这时也想起了甄凉。倒不是他对甄凉还有什么想法,自从看到那个牌位之后,甄凉已经彻底被隔绝在了他的“食谱”之外,绝不会再生出任何绮念。
只是这件事太过离奇,若不是桓衍确认当时只有自己和宸妃二人在场,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此事,他都要以为甄凉是知道了自己的隐秘,所以故意这般行事了。
还有皇后,来得也太凑巧了些。
虽然她后来说出来的理由是十分充足的,但桓衍本来就是个多疑的人。而且作为上位者,这种多疑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只要他觉得可疑,就几乎可以定罪了。
所以他稍微冷静下来之后,越想越是生疑,这日就索性去了皇后的万坤宫用膳,顺便询问此事。
哪知皇后听他提起来,却是态度如常地道,“正要向陛下禀报,后来臣妾清查后宫,才知道从前就有女官私底下在宫中祭祀,被人拿获。只因她们是在节日里祭祀家人,宫规之中又没有说过不许,所以当时并未惩戒,是臣妾疏忽了。如今那两位女官都已经被找到,臣妾想着,须得立个规矩,才好叫其他人心生敬畏,就决定将这三人遣送出宫,再不录用。”
“人已经走了?”桓衍有些吃惊。
曹皇后道,“这是宫正司那边安排,臣妾并不知具体情形,可要叫人过来问问?”
见桓羿点头,她就让人请来了宫正司的宫正,然后得知三人今日一早才刚刚出宫。
这个时间也有些巧合,可皇后不会知道自己今日会来问。而且后宫中的事,皇后从未懈怠过,倒是每次都处置得十分及时。这么想着,桓衍心中的怀疑淡了一些,又问起宫里其他事。
果然皇后全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是那天他顺口说的,给张婕妤晋位,让陈美人搬到清凉殿偏殿的话,皇后也已经安排停当,连两位嫔妃都已经搬完家了。
这下桓衍更是怀疑尽去,反过来怕自己多提当日之事,让皇后察觉到什么,便暂且将此事搁下。
……
明面上,桓羿如今虽然常常出宫,但是在宫外是没有正经住处的。
他每次出宫都是跟那群纨绔子弟厮混在一起,不是在酒店就是在花楼,天黑前一定会回宫,也不需要住处。
不过既然要在宫外经营势力,自然不可能真的没有。只是明面上跟他没什么联系,都是私底下置办的而已。所以甄凉出宫之后,很快就顺利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这是一处幽静的院子,地方稍微偏僻了一些,所以占地很广。明面上,他属于某个已经离开京城的家族,如今租给外地入京的行商居住,而实际上,留在这里的人,负责的也确实是商业上的事。
甄凉到了这里,稍作休整,便开始了解桓羿在宫外的事,准备将这边的事情都管起来。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才多长时间,桓羿竟然就已经置办起了好大的一份家业。都知道培植势力需要金钱和资源支持,所以他现在手里的势力虽然松散,而且大都隐在暗处,但也着实不可小觑。
而且她也才知道,除了给那群纨绔子弟献上的粮食之外,这几个月里,桓羿还囤了好些酒水。
这年头粮□□贵,酒就更贵了。所以每年用来酿酒的粮食,朝廷那边都是有定数的。譬如京城之中,只有几家正店有资格酿酒,其他小店都是到正店买了酒,然后再拿回去出售。
这些正店,每一家背后都靠着皇亲国戚,才能沾手这么重要的生意。
而今年各地天灾频发,粮食接连涨价,朝廷连赈灾的粮都拿不出来了,在赈灾至于,自然就颁下了暂时禁止用粮食酿酒的规定。虽然不乏有人私底下酿制,但是绝对不敢拿出来售卖。
从来“物以稀为贵”,连正店都不能酿酒卖酒,可见酒价会涨到什么程度。
而桓羿手中的这批存货,明显又能为他带来一大笔收入,甚至操作得好,还可能拉拢不少人脉。毕竟好这杯中之物的人,着实不少,尤其是那些自诩风流放诞的文人雅士,没有好久,连写起文章来都没那么顺手了。
甄凉虽然没做过生意,但要说到这些,那她就太懂了。所以很快就伏案写出了一份如何使用这些存酒的计划,让人送去给了桓羿。
她是迫切地想做点儿什么,证明自己依旧是有用之身,不会拖桓羿的后腿。
谁知桓羿看了这个计划之后,便主动到这边来了。
见到桓羿,她自然是高兴的,但还要按捺住喜意,提醒道,“殿下不是说,这段时日只怕会有尾巴盯着,须得小心谨慎,就不过来了吗?”
桓羿说,“我来的时候很小心,就这一次,应该无妨。”
“殿下可是看到我写的东西了?”甄凉放下心来,又问。
桓羿点头,“倒是有点意思。这件事我已经交代给下面的人去做了,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
甄凉闻言大惊,“此事殿下不是交给我负责吗?”
“你想做这个?”桓羿笑着摇了摇头,“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我这里有一件真正紧要的事情,本来还没想好让谁去办,如今你出来了,竟是非你不可了。”
甄凉被他说得提起了好奇心,“什么事这么重要?”
桓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你的身世之秘。”
“我的……身世?”甄凉差点儿以为桓羿说的是上一世自己在宫外的辗转那些年,但旋即又记起来那些事今生并未发生过,于是一时有些茫然,“我的身世难道还有什么可做文章的地方吗?”
“你忘了,你并不是贾家亲生,而是几岁时逃难过来的。”桓羿说,“阿凉,你认真想想,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在那样的年月里,真的可以独自一人逃荒到另一州吗?”
不要说是五六岁的小姑娘,就是成年人,也有多少死在了路上?灾荒之年人吃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她没有任何自保之力,为什么能好好活下来?
要说这其中没点儿猫腻,谁都不相信。
甄凉听他这么说,不由怔住。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不是想不到,只是没有必要去想。十几年前的事,已经什么痕迹、什么证据都寻找不到了,再说既然是逃荒,那家境必然十分穷困,家人既然没跟她在一起,多半已经遭遇不测,也没什么追究的必要。
对甄凉来说,她只想活好当下,谋划未来,对于已经过去的事,没有多少追究的想法。
这件事里隐藏着其他的真相又如何?她对自己真正的身世,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我想,路上多半是有人护着你,只是后来出了意外,你才流落到槐树村去。”桓羿继续道,“但即便如此,能在那样的处境里护住一个小姑娘,对方也必然不是普通人。”
甄凉慢慢回过神来,“即便如此,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如今想查只怕也查不出什么了。”
“倒也未必。”桓羿说,“贾家夫妻当年收留你,虽然给出来的理由也说得过去,但谁也说不准其中是否还有别的缘故?”
槐树村没有童养媳的风俗,一般人家也不会突然想到这里。贾家的儿子当时刚刚出生,距离娶亲还有好些年,家中只有一个儿子,合家之力也不是娶不起媳妇,为何急着要收童养媳?
甄凉已经听出了几分端倪,“殿下是不是已经查出了什么?”不然不会无端怀疑贾家夫妻。
桓羿点头,“当年银州大旱,而宁州就在银州的旁边,灾民往宁州逃也是有可能的。我的人就往银州走了一趟。虽然过了十年,五六岁的小孩已经长大成人,可是对原本就是青壮年的人而言,十年的时间并不长,他们对当年的事记得很清楚。”
很多灾民逃荒之后,会在新的地方定居下来。因为大灾之后,朝廷鼓励百姓们定居垦荒,尽快恢复生产,不要成为流民。不过故土难离,总有些人会在灾荒过去之后,回到家乡,因为对那里更熟悉。
宁州和银州距离很近,所以那次灾荒,返回银州定居的人不少,十年前的事,对许多人而言都是影响一生的大事,自然历历在目。
虽然因为没有任何线索,很难找到甄凉的家人,但是按照那些人的描述,这条逃荒路绝不是一个小姑娘孤身可以走过去的,佐证了桓羿前面的猜想。
甄凉可能并不是普通的流民,而她的家人,说不定也还有在世的。有了这样的念头支撑,桓羿自然就继续查了下去。
只是那些年里,流离失所的人家实在太多,而他连甄凉当年的形貌都说不出来,又没有任何信物,做这件事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提到信物,又给桓羿提了个醒。
当时甄凉年纪还小,又大病一场,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更不会记得身上带着什么东西,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贾家夫妻说的。但当时,她身上就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哪怕别的没有,她当时身上穿的衣服呢?上面也可能藏着身世相关的线索。
可是没有,贾家人没提过,村子里的人似乎也都不知道。
最重要的是,因为贾家一直说甄凉逃荒过来,他们就收了她做童养媳,所以好像大家都默认她是逃荒到了槐树村。但实际上,根据调查的结果,当时贾家人是从外面把人领回来的。只不过当时逃荒的人确实多,村里其他人以为他是在村外遇到的,自然不会多追问,默认了这个事实。
所以,桓羿有理由、怀疑,贾家可能隐瞒了跟甄凉身世相关的重要线索。
他本来正打算派人回去调查此事,如今正好甄凉出宫,桓羿又不希望她这段时间继续待在京城,倒不如就让她亲自去调查此事。
甄凉被他说服了,也开始觉得这件事情里充满了诸多疑点。
她并不在乎所谓的家人,多年的流离生涯,她早就看多了世情,知道陌生人也可能给出善意,但至亲也有可能从背后捅出刀子。她这两世人生,失去的、得到的,已经太多,没必要再去追寻所谓的身世、家人。
可如果是贾家人刻意隐瞒,那就有必要弄清楚真相。至于是否要认亲,到时候再说也来得及。
可是,让她自己去查这件事,甄凉不免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念头来。她立刻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京中的事情那么多,我要留下来协助殿下,还是让其他人去查吧。”
“别人去查,不如你出面有效。”桓羿道,“你如今进了宫,身份已经跟他们天差地别,贾家人见到现在的你,会受到巨大的冲击,而这就是寻找破绽最好的机会。别人去,都没有这样的效果。”
他多少也能猜到甄凉的顾虑,想了想,又道,“阿凉,不管你查到了什么,都不用立刻做决定,可以先回来跟我商量。”
甄凉顿时放松了很多,“嗯,我知道。”
“那就去吧。”桓羿扶着她的肩膀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总有必须要面对的一天。无论结果是什么,知道了,也就不会留下遗憾。”
甄凉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虽然说是要回去,但也不能这么灰溜溜的,还要做很多准备。只有衣锦还乡,高高在上,才能对那家人造成最大的冲击。
所以桓羿精心为甄凉准备了许多行头,还安排了不少仆婢,就连那一批酒水,都让她带走了一些,方便一路打点,又定了个替贵人视察兴宁县制香工坊的名头,前后耽搁了大半个月,这才把人安稳地送出了京城。
甄凉自然是百般放不下京城的事,但桓羿的决定,她从来都无法反抗,便只好暂且放下不提。
等到车队出了京城,她看着茫茫前路,想到自己这一世竟然要回兴宁县,回槐树村,还是有种很奇异的不真实感。
命运到底是种什么东西呢?
而就在京城乘着马车,与京城渐行渐远的时候,另一个人,也在命运的安排之下,朝京城缓缓行来。
甄凉离京后的第二个月,在路上耽搁了一个多月的襄王桓昭,终于入京了。
得到这个消息,桓衍顿时精神大振,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派人将桓羿请过来,然后将去郊外迎接襄王的差事交给了他。
有潘德辉和桓安那边透露的消息,桓羿当然知道桓衍把襄王弄回来是想干什么的。
这是恨不得他们赶紧打起来啊……
既然如此,自然是要如他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日万(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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