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赈灾工作原本就千头万绪,不是那么好做的。何况桓衍派他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让他立功。只要朝堂那边稍微拖延一下,地方官府又找借口不配合,再加上那些世家富商们暗地里捣鬼,桓羿几乎完全陷入了被动之中。
这还是他提前做了一些准备,并不完全依赖朝廷,否则现在只怕已经寸步难行。
不过,难处又何尝不是机遇?
江南固然很乱,但也因此,正是朝廷掌控力最薄弱的地方。桓羿想要发展,必须要有一个稳固的后方根据地,这样无论钱财、资源还是人脉,才能慢慢经营起来。
而这里,无疑是个最好的选择,只不过难度也大。
但桓羿要做的事情,本就是死中求活,所以桓衍既然将这个机会送到了他面前,他自然要抓住。
为此,他甚至将自己在京城绝大部分的势力都转移到了这边。
而这个选择所带来的结果,已经初见成效。来到江南大半个月,赈灾工作终于开始顺利推进。
第一件事就是安抚百姓的情绪,让死去的人入土为安,否则在洪涝之后,如此多的尸体堆积,又是在这么炎热的季节,很有可能会形成瘟疫。其次是将伤病者集中在一起,给予有效的治疗,争取能够救活更多的人。最后,才能去考虑活下来的人。
这些,桓羿来到江南之前就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到了维州之后,又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做了调整与细化,可是真正想要落实下去,仍旧要面对重重阻碍。
因此桓羿自从到了这里,每天都要忙碌到半夜,第二日天不亮就要起身。
江南有前朝的行宫,大概是维州知州并不想把自己住的州衙让出来,就将这里收拾出来,作为桓羿暂时的落脚点。
已经是深夜时分,但是书房的灯却依旧没有熄灭。昏黄的灯光将桓羿的影子投在墙上,照出他脸上肃穆的神色。他微微垂首,迅速地翻阅下面送上来的各种资料,并作出批复。
过了不知多久,桌上的文书暂时处理完毕,他回过神来,靠在椅子上,闭上眼,抬手捏了捏眉心,面上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疲倦。
门扉被轻轻敲响了两声,桓羿立刻睁开眼,“进来。”
“殿下,歇息一会儿吧。”成总管从门外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盅补汤,“吃点儿东西。”
桓羿闻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如今劳心劳力,往往处在一种过度的疲惫之中,根本没什么胃口。
成总管见他要开口拒绝,连忙抢着道,“这才几天功夫,您瞧着瘦了许多。回头等甄姑娘回来了,只怕要乖我们伺候不周。”
“你倒会用她来压我。”桓羿失笑,“罢了,端过来吧。”
好在今晚做的,是用鲜莲子熬的甜汤,没有用糖调味,只放了一点蜂蜜,味道清淡可口,桓羿虽然有些勉强,但还是都吃完了,看得成总管欣慰不已。
果然还是甄姑娘的名字好用。可惜她人不在,要是她动手下厨,殿下或许还能多吃点。
这么想着,他收起碗筷,笑眯眯地对桓羿道,“殿下,有甄姑娘的信。”
倒不是他要截留书信,只是桓羿自己之前吩咐过,公事办完之前,不考虑私事,以免分心。虽然也很挂念甄凉在外面的情况,但事情总要分轻重缓急,毕竟就算看了信,甄凉遇到了麻烦,他也不可能插上翅膀飞过去帮忙,急也没用。
再说,以甄凉的聪明才智,想来大部分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话是这么说,但听说有她的信,桓羿还是立刻精神一震,“几时送来的?给我吧。”
“下午到的。”成总管说着,将信递到了他手中。
桓羿拆开信封,打开来迅速浏览了一遍,然后又细细看了第二遍,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看得一边的成总管提心吊胆,“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桓羿回过神来,扬了扬手里的信纸,“是好事。阿凉已经找到了她的家人。”
那您这个反应,怎么好像并不是很开心?
成总管心里嘀咕了一句,但也不由欣慰道,“这就好。甄姑娘那样的人物,偏偏命途多舛,如今与家人相见,就都好了。”
甄凉出宫之后,不再是女官,她原本的身世也就没必要保密了,所以桓羿身边几个亲近信任的人,都知道了这事。成总管如今想起来,还觉得很稀奇,毕竟甄凉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实在看不出破绽。
于是他也就顺口问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生出她这样的女儿?”
听到这个问题,桓羿脸上的凝重更甚,“银州城的镇西将军府。”
成总管闻言,也吓了一大跳,“甄姑娘是穆家人?”
“确切地说,她的母亲是穆家人。”桓羿道,“不过,她的父亲家庭情况复杂,当年她会走失,就是继夫人有意为之,已经不是亲人,而是仇人了。所以如今她也只认穆家人。”
成总管听到桓羿这么说,竟然也不觉得奇怪。那样的人家,竟然能走失女儿,本来就很叫人犯嘀咕,里面没点儿内情谁信?
“幸好甄姑娘运道好……”他忍不住感慨,“这样的亲人,的确不如没有。”
桓羿微微一顿,轻轻垂下了眼睫,掩去眸底的波动。这世上只有他知道,甄凉的运道并不好,上一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这个仇,自然是不能不报的。
这才真是机缘巧合,明明甄凉远在银州,两人之间相隔何止千里,可是她真正的家人,却竟然就在江南,就在维州。
甚至还是熟人。
桓羿怎能不为对方准备一份大礼?
另外,甄凉心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也确实很出乎预料。这段家远在江南,竟还想借助姻亲的关系,插手西北的战事。而这件事,背后又多半是桓衍的谋划。
也只在这些阴谋诡计上,他才表现得像是一个城府颇深的君王。可惜,这些终究是小道,而桓衍永远不会明白这一点。
穆家世代镇守西北,太-祖没有动他,先帝也没有动他,桓衍凭什么觉得自己比那两位有开国之功的君王还要厉害,可以轻轻松松将穆家剪除,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按照甄凉的说法,上一世,他之所以能够抓住机会积蓄力量,就是从穆家倒台开始的。所以这一次,就也从这里开始吧,看看他是否能够为自己、为甄凉、为穆家博出一个不同的未来!
这么想着,桓羿将甄凉的信放在油灯上,火花猛地向上一窜,转瞬间就将信纸烧成了灰烬。
不知桓羿不想保存甄凉的书信,只是这些信里写了太多重要的情报,虽然经过加密,但也未必不会被人察觉,还是毁掉更令人放心。
成总管在一旁看着他烧了信,就伸手将运送文书的盒子搬出来,眼看就要继续忙碌,连忙劝道,“我的祖宗,您看看什么时辰了?这会儿不睡,明日哪有精神处理事务?就是看在甄姑娘的份上,您也该爱惜身子,否则她回来了,我们可没法交代。”
“罢了。”桓羿想了想,还是将手里的文书放了回去,盖好盒子,有些意兴阑珊地道,“那就安置吧。”
其实刚才他想说:你们甄姑娘未必还会回来呢。
甄凉现在有了家,有了真正关心爱护她的家人,处境自然就不比从前了,根本没必要继续待在他身边,穆家人恐怕也不会同意。
可是这话说出来,先受不了的只怕是他自己。
不过,这个结果,其实也早就在桓羿的预料之中了。让甄凉去探寻她的身世时,桓羿就已经想到了几种可能的结局。要么她的家人已经全都不在了,要么就是都对她怀抱恶意,不值得亲近,要么就是现在这一种。
前面两种自然不必多说,到时候,甄凉无处可去,还是会回到他身边。可是如果让桓羿来选,他还是宁可是现在这样。
甄凉的人生已经太苦太苦,他想给她很多很多的甜,可是桓羿更知道,自己一个人是无法做到这件事的。
他很清楚,因为上一世的经历,甄凉在心里将他看得很重,甚至几乎是支柱一样的存在。但正因为如此,他就更不能因为私心,就让自己成为甄凉唯一的选择。
一个普通人应该有的一切,她自然都应该有,桓羿也愿意给她。
哪怕这意味着自己在她心里的重要程度会不断下降,两人必须要像现在这样分别,可是她会得到更多的、更好的。
而且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甄凉如今这样的身份,其实反倒省了许多的事。如果他真的成功了,最终登上了那个位置,那么到时候,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向穆家求娶,让她名正言顺地站在自己身边,任何人都不能置喙。
桓羿躺在床上,闭上眼,只觉得自己心里那团火焰燃烧得更加明亮,却温柔而平静。
自从知道母妃的死因之后,这团火就已经在桓羿心底燃烧着了。
以前,他心里的火是以仇恨作为燃料,无时无刻不在暴烈地肆虐。但是现在,燃料里添上了一份希望、一份爱,于是原本不驯的火焰渐渐变得稳定了,火光划破长夜与黑暗,始终照亮着桓羿将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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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 江南乱象
桓羿要给段崇文找麻烦,其实很容易。
整个江南现在都在巨大的混乱当中,但实际上,这混乱并不是因为天灾才引发的,实际上,这一次的水灾,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催化剂,让本来就酝酿着各种矛盾彻底爆发出来。
赈灾容易,但要将江南的势力重新梳理一遍,就不是那么轻易的事了。
这也是桓羿到了江南之后,感觉像是深陷泥淖,寸步难行的原因。毕竟他的职责是赈灾,当地的事务是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的,但在百姓们还乱着的时候,又怎么可能会愿意接受他的安抚呢?
所以直到现在,桓羿也只是将外围那些并不涉及到各种矛盾之中的灾民安顿了下来,真正混乱的区域,他还没有涉足过。
现在要给段崇文找麻烦,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个。
所以第二天一早,桓羿起身之后,没有忙着处理各种杂务,而是将从到达江南之后,收集到的所有资料都取了出来,从头翻阅。派出去收集信息的人,将所有自己觉得有价值的消息都传了回来,但是之前的桓羿只是粗略扫过,对于目前没用的那些,都暂时搁置了。
现在,他们又有了新的用武之地。
“殿下这是要找什么?”跟着他前来赈灾的潘会抱着厚厚一摞需要批阅的文书走进来,见桓羿桌上摆满了各种文件,地上还有两个开着的箱子,里面也全都是各种纸页,不由惊奇地问。
桓羿道,“我们现在也算是取得了一点进展,可是江南一日不安定,赈灾的工作也无法继续推行下去,任重道远哪!我正在查看各处送来的消息,想梳理一下如今的局势。”
潘会闻言,忍不住皱眉,“江南的事,臣也听说过一些。即便是殿下,只怕想要插手,也是力有未逮。”
“说说看?”桓羿放下手里的纸张,颇感兴趣地问。
潘会便振奋起精神,介绍道,“江南水土丰茂,前朝时,全国的粮食至少有三成产自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粮仓’。除此之外,江南临海,也是晒盐的好地方,出产的盐洁白如雪、细如冰霜,也不像其他地方的盐带着苦味,往往能卖出高价。”
无论盐还是粮食,都是生存所必需,自然也就意味着巨大的利益。而这么大的利益,自然也是人人都想沾一沾。
前朝末期,朝廷上下贪腐成风,所有人眼睛里都只看得到利益,只要喂饱了朝中的皇帝和官员,地方上的事情,他们是半点都不会管的。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江南的世族渐渐做大,他们彼此联络,虽然不至于在江南划地为王,但是也相差不远了。
为了维持这种超然的地位,他们组织商队,将江南各种丰富的物产贩售到别处,又将别处的特产带回来。因为上下都打点过,自然一切顺利。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行商的利润远比预想中的要大得多。
尤其是丝绸这种硬通货,价格连年上涨,走一趟能赚到十倍以上的利润。这还不包括进献上去的那一部分。
自那之后,江南的行商的风气高涨,世家也就开始鼓动百姓改稻为桑。原本的“天下粮仓”,到后来连本地人都养不活了,只能从外地进购食物。但即使如此,种桑养蚕织布,也依旧比种粮食划算得多。
直到全天下的粮食储备都开始不足,粮价成倍上涨,直接动摇了整个前朝的根基,让大魏趁乱而起。
然而在各地义军打生打死的时候,江南的世族们却依旧不慌不忙,他们四处下注,卖给义军各种必须的资源和粮食,这样,不管最终是谁胜出,他们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事实也的确如此。大魏立国之后,对江南的掌控力度始终很弱。先帝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才稍微改善了一些,但桓衍一上位,就又将这里弄得乱七八糟。
现在,这里确实已经是一片泥沼。
“江南岌岌可危”,这其实只是对朝廷而言。那些日子过不下去的百姓忍无可忍,掀起叛乱,闹出了不小的声势,甚至已经占据了一部分地盘,有模有样地开始发展。
朝廷对于怎么处置这些百姓,本身就是有争议的。有人觉得都是乱民,那就绝不能饶恕。但也有人觉得他们都是日子过不下去,无路可走才会叛乱,但凡有一口吃的,谁会豁出命去呢?
再说,江南几州之地,乱民毕竟只有那么一小撮。可更多的百姓虽然没有参加叛乱,却都在看着朝廷要怎么处置这件事。
要是朝廷寒了他们的心,说不准立刻就有别处的百姓揭竿而起,呼应之前的乱民。
所以现在,朝廷只能是围而不打,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中。
不过事实上,还有一个外间不知道,但对朝廷官员而言更尴尬的情况,那就是当地驻军经过世族那么多年的渗透,早就已经跟他们成了一丘之貉,如今早就不是朝廷能指挥得动的了。
不管下什么命令,他们那边都有办法给撅回来。这也就算了,毕竟这些官员也不是很想打仗。偏偏驻军还借着出兵的借口,要人要钱要粮,还不能不给。
所以官府内部,也是乌烟瘴气、一盘散沙,很难有什么建树。
至于当地各大世族,看上去是他们逼反了指责写百姓,处境十分危急。但实际上,他们有建筑精密的城堡,有训练有素的私兵,掌握着江南绝大部分的资源,所谓的慌乱只不过是做出来给人看的,实际上依旧稳坐钓鱼台,半点都不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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