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私狱是孚祗一手建立起来的,是主刑罚之地,除此之外,也含括了其他不少领域,只为南柚一人做事。
孚祗走后,私狱的调令便暂时到了流钰的手中。
私狱建在底下,占地极大,由数个宏伟的地宫和数十个大型灵力阵构建而成。地面上天气不好,夜里才下过雨,地下就更不必说,阴寒的风像是磨骨的刀,刀刀往人肌肤上割,南柚和流钰并肩,朝着私狱最里面走去。
约莫走了一刻钟,沿路的人低着头,朝两人无声敛眉躬身,一直到长长的曲道尽头,两人的脚步停了下来。
除了狻猊和荼鼠,流芫也在里面。
清漾缩在角落里,也不说话,目光空洞无神,像个提线傀儡,纤细的手腕被厚重的枷锁捆着,长而粗的铁链上施着秘法,她嘴唇乌白,上面破了皮,流出了血,又结成了痂,比那日在殿上污蔑孚祗的模样还惨些。
流芫在妖界就是掌牢狱刑罚的,墙头挂着的各类刑具,每一样,她都能玩出不同的花样来。
这是她头一次进私狱没有见血,就只是搬了个椅子,坐在清漾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将她的情绪拨得上下起伏,心力憔悴。
私狱安静,脚步声隔着很远就传过来了,狻猊和荼鼠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南柚目光扫过来的时候,荼鼠骄傲地挺了挺胸膛,道:“右右,我们一步也没有离开,将她手上的空间戒都摘下来了,还布置了很多阵法,现在她插翅难逃。”
荼鼠心性单纯,从小跟在南柚身边就是被宠爱的那个,孚祗走了,它伤心,但更心疼的,还是南柚。
那日夜里,它听狻猊随口说的那句,只要清漾死了,南柚就又会笑,又会开心起来的话,记到了心里。
南柚穿着一身冷色小袄,下面是同色的纱褶裙,眉目凝着冷意,看着就是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她嗯的一声,瞥过荼鼠耷拉下来的耳朵,顿了一下,又道:“辛苦了。”
荼鼠吱的一声,有些害羞似的钻进狻猊蓬松的鬃毛里,用爪子捂住了眼睛。
狻猊低嗤了一声,没忍住,也撇过头笑了一下。
“诶,别装死了。”流芫伸出脚尖,踢了踢缩在墙边像死尸一样的清漾,“才进来的时候不是挺有精神,一个劲嚷着要见右右吗?”
“再不开口说话,可就彻底没机会了。”她阴恻恻地威胁。
清漾终于像是清醒了过来一样,她抬起头,对上南柚好看的眼,想从里面寻找一些熟悉的,或者说是想象中的情绪。
快意,憎恶,甚至得意,或者是她这个人眼里常有的挣扎。
但都没有。
她的心突的顿了一下,像是被一只大掌扼住喉咙一样,窒息感将她整个人笼罩。
“你有什么话要说,我给你留了半个时辰。”南柚坐在侍从搬来的椅子上,离她的距离不远不近,身上领域境强者的气息压得清漾简直抬不起头来。
“求情与认错就不必了。”南柚凑近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墙面冷森森的刑具,道:“说完之后,将这些刑罚尝遍,去那边的血池中泡一夜,等里面的灵阵将你这身血脉抽干净,我再出手,拘了你的灵魂做灵灯灯芯,我们之间的恩怨,便算是结束了。”
这样一来,她便不能轮回,不能转世,往后的无数个日夜,都将活在痛苦和折磨之中。
清漾牙齿上下打着颤,这地牢里太冷了,她手指都僵硬着伸不直,只有话语,还算清晰:“你不能这么对我。”
南柚眼皮都没掀一下,声音轻得令人毛骨悚然:“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清漾咽了咽口水,一张白净的脸现在灰头土脸,还有划痕和伤口,眼泪簌簌淌下来之后,刺辣的痛。
“王君和夫人应当没有告诉过你,你原本是不该存出生在这个世间的。”她咬一咬牙,心一横,道:“当年,你尚在夫人腹中之时,就已有夭折的征兆,王君遍访名医,下至名不经传的医修,上到天君天后,都摇头说最多七个月,你必胎死腹中。”
这些东西,南柚确实没有听星主夫妻提起过,但因为金乌的那句命运虚无,和南胥的出生,她多多少少察觉到了些什么。
清漾一口气说下去,不敢停顿,生怕她不耐烦说这些,直接起身要她的命,“当年,你在夫人腹中已有六月,每次王君的手掌贴上去,你都会顺着他掌心动一下,他舍不得你,于是他决定不顾一切,也要让你平安降世。”
“他遍寻典籍,找到了一个极端的方法,此法需要强横的血肉和神魂做引,踏入灵阵的那个人,也必须得心甘情愿。”清漾道:“他死,你生,你能够用他的寿命活下来。”
“当时,王君什么都准备好了,他知道,夫人为了你,再如何悲痛也会坚强起来,而星界,将并入龙族,你日后若是有成就,有本事,就可自立为主,统领星界,若算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也会是龙族金尊玉贵的嫡姑娘。”
“这一切,乌苏和汕豚知道得早,当时我父亲去了南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们是自幼长大的好兄弟,数次同生共死,共闯鬼门关,情谊深厚,绝不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清漾用力地咬住下唇,道:“王君心意已决,我父亲劝不动,考虑大局,考虑兄弟情谊,他在留下两封书信,一枚空间戒和一个黑色木盒之后,在阵法启动之后,联合乌苏等人,将王君困住,自己走入了灵阵。”
说到这里,她重重地闭了下眼,声音哽咽:“我很多次在想,我的父亲,他是不是爱你胜过爱我。我才是他的女儿啊,他在明知道我存在且过得不好的情况下,毅然决然的用命成全当时还未出世的你,为什么?”
南柚的手掌微微紧了紧,又松了回去,诚然,其中的原委,是她从未设想过的。
她一直都知道横镀对她有恩,但她能想到的,无非是小时的某次遇刺,又或者某个危险的场合,横镀为她挡刀挡剑,伤重而亡。
虽有亏欠,但也是他身为禁卫统领的责任。
可若真如清漾所说,那样的情况下,横镀没必要站出来。
谁也不能强迫身为臣子的他站出来,为一个尚在腹中的姑娘奉上自己的命。
南柚静静地听完,问:“留影珠,是横镀留给你的?”
清漾点了点头,道:“他给我留的信里,有一句是,希望吾儿不论面对何种境遇,都能宽心向前,常有笑容。他留下那几颗留影珠和制作图纸,是想让我记录一些开心的或是不开心的事,想告诉我,冥冥之中,他以另一种方式,加入了我的人生。”
“我知道你恨我,说心里话,我也恨你,从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就恨到骨子里了。”
“所以我要抢走你所在意的所有东西,王君的宠爱,强大的从侍,你和天族太子的婚约,抢不到的,就都毁掉。”
南柚与她对视,一件一件地回忆:“所以,在深渊,你套话乌苏和汕豚,查典籍,想悄无声息谋杀狻猊。穆祀生辰前,你用天赋稍加引导干扰,让本就蠢蠢欲动的二皇子和三皇子铤而走险,妄图杀他取而代之。”
她一字一顿道:“之后,你精心布下圈套,设计陷害孚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从未落入与我相同的处境,怎知我过的什么日子。”清漾辩无可辩,为自己开脱:“可就算我成功了,你沦为阶下囚,我也不会取你的性命。你的命,是用我父亲的生命换来的,你若是死了,我父亲的牺牲,就毫无意义。”
她手腕往前伸了伸,带得枷锁上的铁链子也动了动,“同样,我身上,流着我父亲的血,你不能如此对我。”
南柚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清漾愣了一下,挣动起来:“南柚,你不能,你怎么能!”
南柚俯下身:“你这条命,是欠孚祗的。”
她转身,面对着目光关切的众人,指尖抵了抵眉骨,道:“直接处理掉。”
南柚一只脚踏出牢门,顿了一下,回眸,对捂脸痛哭的清漾道:“我不欠你什么。”
之前的那些小打小闹,哪怕是暗算狻猊,她都有念在横镀的份上留情。
天大的人情,都还完了。
“同样,我的父亲,爱你胜过爱我。”
“就算你赢了,你得到了想要的一切,还是会杀我。”
说罢,她头也没回,踏出了私狱。
第132章 前世(南柚死后)
星族星女亡故的消息,在当日,就传遍了四海。
有人惋惜,有人叹扼,更多的,还是当听笑话一样,听过了,就过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南咲还在书房中跟龙主下棋。
“我说,你还真准备将少女君的名衔送给个外人啊?”龙主黑子嗒的一声落在棋盘上,摇头叹息道:“你瞅瞅我家那个,前些年荒唐得整个六界都看笑话,这些年虽收敛了些,但也还是不着调。那能怎么办,就这么一个孩子,所有的好东西,都得是他的,再不成器,也没谁能抢走分毫。”
“少君之位给一个外臣之女,还收回了她院中伺候的大妖,你说右右要怎么想?”
“难怪跟你闹这么大的脾气,说也不说一声就冲出去了。”
在自家兄长面前,南咲苦笑了下,道:“右右是被我宠坏了。她母亲回了妖族,朝堂事多,我一人照顾她长大,说到底,我心思不如她母亲细腻,有些情绪,照顾不到也理解不了。”
“这些年,我们的关系早不似从前,我说的任何一句话,她都觉得是在害她,对我如对仇人一般。”
“此次,清漾与穆祀的婚约定下,她心有不甘,觉得是清漾抢了她的东西,情绪激动,我担心她做出什么事来,才暂时将她手中的大妖收了。”说到这里,南咲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他摁了摁眉心,道:“少女君非少君,我不过是给清漾个更体面的身份,让她嫁到天族不受怠慢,也借此磨砺一下右右的心性。”
“你也真是心大,这样的大打击下来,若是换作我家那臭小子,早跳起脚来指着我鼻子骂了。”龙主有心想劝,但到底是他们父女间的事,说太多也不好,便不在这个话题上多提。
一盘棋还未下完,书房的门便被重重推开了,书房边的守卫诶的一声,急忙通报:“王君,朱厌大人来了。”
人都已经站到了面前,南哾哪能看不见。
朱厌是看着南柚长大的,说是她第二个爹都不为过,这样不顾规矩地闯进来,十之八九是因为她的事。
南咲摆了摆衣袖,吩咐左右:“再搬张椅子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一路从宫外赶进来,朱厌的气息有些重,眼尾也有点骇人的红。
南咲察觉出他的不对,眼皮一下又一下地跳,他似有所感,问:“出什么事了?”他顿了一下,问:“右右又闯祸了?”
朱厌深深吸了一口气,梗着脖子说了人生第一句忤逆君王的话:“是不是在王君眼中,右右事事不如清漾,右右做什么都是闯祸?”
南咲缓缓敛了笑,黑瞳里蓄着君王的威仪,龙主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盘中,有些稀奇地望着这一幕,问:“朱厌今日是怎么了,火气这么重?”
朱厌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王君为外臣之女大肆操办成婚礼,为她冠上少女君名衔之时,可有去看一看……”他声音哽住了。
他长得高大,纯修肉身力量的铁血汉子,多少次生死搏杀中都未红过眼眶的人,此刻却满眼恸意。
星主站起身来,言语中绷紧了些:“右右怎么了?”
“说啊。”事关南柚,龙主也敛了笑,催促道。
而与此同时,南允冲进来,少年已经称不得沉稳,甚至还有些惊慌,竭力显得从容,他将手中那盏黯淡下去的命灯提到跟前,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道:“叔父,你们星界的命灯怕不是纸做的吧,怎么还能说灭就灭的?”
一时间,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盏黯淡的苍白命灯上,上面贴着纸张,纸张上面“南柚”两个字还是星主亲手所提。
南咲眼前一切都仿佛在转圈,他重重地呼吸,却根本提不上气来。
他踉跄两下,高大的身子撞翻了手边的小几,棋盘倒落,黑的白的棋子蹦蹦跳跳散了一地,他重重地滑坐的椅边,唇急促地动了几下,目光落在朱厌身上,“朱厌,你说,你来说。”
朱厌手重重地搭在凳子的扶手上,手背青筋凸起,他缓了缓,道:“右右留在我那的命灯,也灭了。”
无数块琉璃镜面破碎的刺耳声在大脑中闹腾,星主眼前是一片雾气幻象,小小的奶团子梳着两个揪揪,抓着他的手掌,一步一步朝前走。
“……看在父君为她说情的份上,我便大人有大量,再原谅她一回。”小小的孩子掌心温热,明明眼里还包着眼泪呢,说出的话却显然已经将事揭了过去。
在流枘走的时候,长高了些的小团子已经很会安慰人,她奶声奶气地道:“父君别难过,右右会一直陪在父君身边的。”
而等她长大了,父女之间,感情一日比一日生疏。
“父君,为什么你总不信我?”她质问,不满,哭泣,歇斯底里。
最后一面幻镜在眼前炸开,呈现出的情形,是那日他在册封少女君的旨意上盖在大印时,她冲进来,眼眶红红。
“我没有你这样的父君。”
这是她最后留给他的话。
星主捂着胸口,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团血污。
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南柚是修炼时心性不稳,走火入魔后神志不清,在长着芦苇的江边,拿着剑了结了自己。
尸体是在晚上被运回来的,白布遮住了她的身子,只露出一张没了生气的脸,已经有人替她换好了衣裳,理好了妆容,放进了水晶冰棺中。
王宫中,红绸换白绸,放眼望去,映着雪色,满目苍凉的白。
灵堂中,跪了一地的人,清漾也在,眼眶红红,眼泪擦了又掉,掉了又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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