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南允一到这个地方,就浑身不自在,曾经精神上的折磨和身体上的疼痛后劲绵长,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南柚去的是尘书主峰,神主喜静,住在传说中的神宫之中,若是贸然找寻,肯定不行。
她曾听尘书说起过,这神山的一草一木一清泉,都是神主的眼睛,在神山之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没有一桩可以逃过他的感知。
踩过九百九十九层阶梯,一道飞瀑从万丈巨仞中腾空而下,尘书主峰就在瀑布之后。
神山平素少有人进出,因此山门大开着,也并没有看门的守卫,一直到尘书居住的山脚院子口,他们才看到了两个煮茶侍奉的侍从。
其中一个看到南柚,有些惊喜地迎上来,笑道:“右右姑娘今日怎么来了,是来看尘书大人的吗?”
南柚颔首,清声道:“修炼上有不懂的地方,来找师尊解惑。”
另一个将烧开的灵茶渡好,走过来,朝他们施了一礼,道:“姑娘来得不巧,大人半个时辰前才出去。”他见荼鼠和狻猊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神情,笑了一下,又道:“大人出门前,曾让我们炒些小菜,开一壶藏在地下的酒,应当会在天黑之前回来。”
“几位进来坐吧。”
在这里,南柚恍若半个主人。那千年里,这个院子,她和穆祀没少来,每次修炼累狠了,尘书都会给他们喘息的时间,或是一顿充斥着烟火气的热饭菜,或是一坛滋味浓醇的酒。
两位侍从给他们倒上了香气腾腾的热茶。
没等上多久,约莫半个时辰后,两名神官行至院外的木栅栏前,目光落在南柚的身上,道:“南柚姑娘,神主召见。”
南柚睫毛猛的颤了下,心像是被一只大掌捏紧了。
走在那条泛着远古神泽的幽曲小径上,南柚不由得想,接下来,该是个怎样的情形。那个人是不是高居神座,等着自己磕头叩拜,然后再轻飘飘来一句,前尘往事,请星主不要再记挂。
她一想,鼻尖就忍不住一酸。
亏她还像傻子一样,伤心得要命,满世界打听,合着对他而言,就只是从神座上下来感受了一下世间百味,渡了个小小的劫。
这算什么呢。
恢弘的神宫沐浴在细雨中,烟霏露结,琉璃玉环悬在檐下,风吹得动荡,叮铃作响。
处处肃穆,庄重。
两名神官在高高的门槛前止步,不高不低地禀报:“神主冕下,星主到了。”
南柚的心在这一刻高高地提起,她抬起脚,踏过门槛,呼吸都顿了一瞬。
殿内人不少,拿着玉笛的十神使,高大魁梧的四神使,还有板着脸都显得和蔼可亲的尘书,看不太清珠帘之后的情形,但隐约可见两名男子的身形。
南柚垂着眸,盯着自己的脚尖,才要躬身,便听到一道十分好听的男子声音,如春风拂岸,从珠帘后传出:“不必行礼。”
她顿了一下,看向大神使,道:“师尊。”
迎着四面八方意味深长的目光,大神使哽了一下,他咳了声,状似不经意地道:“其余几位神使还在衡州。前段时日,神主次身陨落,波及真身,伤势不轻,在古城守了几日,后面暂时镇压邪祖,更是伤上加伤,昨日夜里才回来。”
“现下,圣子在里面为神主上药,疗伤。”
尘书这话中的意思,就差没明白着告诉南柚“他不是不找你,他是伤得太重了,你等下说话也别太扎心,真受不住”。
在里面伺候的神官缓步上前,轻轻掀起半面珠帘,里面的情形,便清楚地落到了南柚的眼底。
站着的那名男子显得有些妖异,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时格外勾人,浑身灵力内敛,探不出深浅。
而坐着的那个,面容被浓重的雾气遮了大半,只露出一双清水般温和的眼眸。
跟孚祗很像,但又不完全像。
少了些少年气,多了些久居高位的清冷。
原本还一肚子委屈,一肚子气闷的南柚倏地冷静下来,饶是他已经说不用行礼,也还是低着眸,朝里间的两人福了福身,声音清清冷冷的:“请神主安,请圣子安。”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
“都下去。”神主起身,轻裘缓带,声线温润。
众人收敛神情,垂眸应是。
南柚跟在尘书身后往外走,脚下才踏出两步,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扼住。
殿内只剩两人,南柚甚至能听到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他垂眸,看她憋得有些红的鼻头,冰凉的指尖扫过她的眼尾,问:“生气了?”
南柚动了动自己的手腕,很小声地咬牙:“放开。”
她这样一动,神主手腕上戴着的银色镯子便露出了隐约的轮廓。
南柚心里的那股火,又噌的一下,炸开了花。
“还给我。”她伸手去解上面的暗扣,食指冰凉凉的乱蹭,下一刻,几根纤细得像青葱一样的手指便落入他的手掌中,男子清润依旧,眉心蹙起时,又是在孚祗身上看不到的压迫之感,“不是赠我的生辰礼?姑娘说收回,便收回?”
他一句姑娘,硬生生将南柚的眼泪逼了出来。
神主哄她倒是娴熟。
“是我不好。”他的声音很好听,清醇若酒,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之次身不能在人前显露身份,当日那样的局面,于我而言,也是必死之局。”
南柚别过脸,用力去推他的胸膛,眼圈红红的,凶得像只要咬人的小兽,“是,只要我不发现,不主动来神山找你,你永远没时间告诉我真相。”她哽住了。
她多难过啊这段时间,关上门眼圈就是肿的,敞开门就是朝花界施压,为他报仇。
神主看着她红彤彤的鼻尖,重重地拥住了她。
他闭上眼,好看的眉眼间难得现出些疲惫之色来。
南柚噎了一下,近乎气急败坏:“你放开。”
“别生气。”
神主垂眸,将下巴轻轻地嗑在她的发顶,她说一声让他放开,他就用这句别生气了做回答。
两三次之后,南柚一口重重地咬在他的肩头,咬完之后,将眼泪全部蹭在他的衣裳上,还哽着声音指责:“我丢死人了,被你撇下之后还巴巴的凑上来,从树族再到神山,你烦不烦。”她尚觉得不解气,又兀自加了一句:“你烦死了。”
神主亲了亲她嫩生生的耳垂,对她的指责全盘收下,唯独辩解了一句:“没有撇下。”
第136章 小甜甜
事实证明,从小被纵着长大的姑娘,真要生起气,计较起来,根本不是哭一场能够解决的事。
特别是因他而起的情绪,那就得他哄个十天八天的,让他将那瘠薄的哄女孩的招式用遍,她才肯大发慈悲,让他抱一下,蹭一下,拉拉手重归于好。
小孩子一样的,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小事尚且如此,更别提这次,瞒了她这样久,惹得她夜里睡觉时都在淌眼泪。
“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找你。”果不其然,眼前的人,眼泪才擦完,气话就一溜的出来了,“我是想来拿回我的镯子。”
神主抚了抚她纤细得几乎能摸到整齐骨头的后背,动作稍稍一滞,眉心微不可见蹙了起来。
饶是以他的心性,此刻也几乎是克制不住的,生出了些燥乱的感觉。哪怕身在局中,选择了最能护着她的方式,也还是让她受了苦。
他见不得她受苦。
她的手掌心白嫩,透着点润润的红,胭脂一样的颜色,声音骄傲的,带着点忿忿难平的意味:“拿过来。”
神主抵了抵鼻梁骨,笼罩着面目的浓雾渐渐散开,露出一张南柚无比熟悉的脸来。
清隽温柔的少年脸色有些白,看上去清瘦了些,脸颊上好不容易养起的一些肉又没了踪影,下巴上长出了一点点青色的胡茬,显得有些疲倦。
南柚的眼泪又要淌下来了。
神主从身后将人环住,下颚顿在她的肩骨上,他叹息般地道:“别哭。”
“我就哭。”南柚啪的一声,打在他的手背上,“我不要跟你好了,哪有你这样的,我随便招个王夫,都没你这样气人。”
男人的身子僵了僵。
“右右,我伤还未好。”他在她耳边絮语,温柔的,又带着克制的意味:“你气到我了。”
南柚在进殿的时候,就听尘书说了。
“你转过去。”她挣开他,似从前一样使唤他。
神主听话地转过去。
南柚红着眼睛,将他上上下下,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手指尖戳一戳他的脊背,腰腹,而后是胸膛。
“疼不疼?”她问。
神主垂了垂眸,在她青葱一样的手指点到他胸口的位置时,他唇慢慢地动了动,吐出一声近乎叹息般的字眼:“疼。”
他顶着神主的身份和孚祗的脸,声调低下来时,几乎是自然而然的透露出一种委屈之意。
南柚认命般地拿起之前苍蓝放下的药散。
男人的眼里流淌出潺潺笑意。
尘书领着流钰等人进殿的时候,南柚才为他上完药,披好衣裳。
她见到那伤,乌青的一片,那些恨恨的叫人难过的气话和重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但总归也没给他好脸色。
好似不管他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她在他跟前,永远是自由放肆,小脾气恨不能使到天上去,闹腾得令人头疼的性子。
而相比于她,头一次入神宫的流钰等人显得十分拘谨。
珠帘半落,神座上的男子眉目清朗,指骨分明,黑发流水一样蜿蜒下来,并不似他们往日见到的任何君王,没有咄咄逼人的凌厉感,相反,给人感觉很舒服。但抬眸细看,对上那双仿佛时时蕴着笑的眼眸,心底又会下意识的敲响警钟。
一种难以言说的危险感油然而生。
流钰等人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不敢多说,不敢多看。
“不必多礼。”神主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好听,他衣袖微动,道:“都坐。”
等几人在长几边坐下,神情中都还透着懵。
孚祗,他们都是认识的,但这个时候,也没谁敢充当这个出头者去问什么。
以前最爱找孚祗不痛快,次次闹着要打架的狻猊安静如鸡,在男人目光落过来时,脖子忍不住缩了缩。
南柚等人没在神宫久留,很快就顺着天梯下去了。
神宫内,苍蓝去而复返,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看,不由得笑了一下:“我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老实,说只能徒步下山就真徒步下山呢。”
神主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也蓄起些微清润的笑意。
“再过几日,阵法最后一角布置好,就可以彻底封印邪祖。”苍蓝松了一口气,抬眸看他罕见外露的温柔神情,又不由得啧了一声:“放心,只要将邪祖镇压进弑灵阵,她的一半真身就能解脱,记忆也会恢复。”
神主指尖动了动,看着那小小的一点下了通天梯,转入结界外,突然道:“我出去一趟。”
苍蓝用扇骨敲了下自己作痛的额心,提醒:“就几日时间了,你身上还有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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