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他们说,自千年前,王君与夫人的感情就不同往昔了,全因为右右才保持着明面上的恩爱,而五十年前,就连表面的功夫也不做了,王君和夫人屡屡争执,夫妻情分破裂。”
“流言传得太凶,我怀疑有人故意如此,想挑拨王君与夫人的关系。”
星主手里的那颗黑子轻落在了棋盘上,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声音却很轻,轻得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我与她的关系,还需有心人刻意挑拨吗?”
“五十年前发生了何事,你我心知肚明。”
“王君。”朱厌有心要说什么,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时至今日,她都未曾告诉我,上秧为何会受妖主之邀,一同前来星界。”星主唇角动了动:“她想再见他,而我却不能知道理由。”
朱厌在男女之情上是半点都摸不明白,但他也明白一件事,这本该是一对,险些就成婚的青梅竹马,再次有所联系,还是在上秧已丧妻的情况下,不论见与不见,都是一颗尖刺,死死地钉在星主的喉咙里,生脓生疮,流血溃烂。
天色渐暗,昭芙院中,绿柳拂地,南柚自打从小世界回来之后,就闷坐在屋里,伺候的人也知道她的脾气,自发地带上门隐匿了气息。
南柚手心里躺着一个盒子,里面正是那根被朱厌捉回来的倒霉仙参,它一刻不停地在挣扎,又一次次地被禁制中的强大力量所压制,搅得整个屋中灵力沸腾,氤氲成了极纯粹的雾气,流光旖旎,恍若仙境。
南柚用手撑着下巴,一动也不动地望着窗外,失落了一阵之后,又开始给自己打气。
至少昨日父君和母亲并未如书中记载那样大吵一架。
而今日,就算那仙参和匕首都给了清漾,也不能如何。
朱厌抓来的这根将要渡天劫的仙参还留在她的手上,清漾提前折了一名帮手。
可见书中之事并不绝对,她可以截这一次,就能截她无数次。
这样一想,南柚顿时感觉堵在心里的石头轻了不少。
她抱着盒子跑到了院子里。
星界王宫里的院子大多独立不相连,像是一个个小世界,若不是熟悉的人,很容易陷入不同的迷雾阵中。
昭芙院听着只是个院子,但实际面积很大,南柚住的主院侧面,是几栋三层的小竹阁,阁楼上,四面都围着轻纱,隐隐能瞧见里面放着的古琴的轮廓,除此外,苍松翠竹,在南面排开。
院门边,是两棵巨大的柳树,蔽日遮天,抽出千万根枝条,每一根柳条上,都附着无数的嫩芽,莹莹的绿意让整个院子都生动起来。
南柚惦着脚尖,运用灵力,一路向柳树上爬,才踏了两三步,一根绿莹莹,看上去十分柔弱的柳条卷住了她的腰,数十根柳枝在她的脚下舒展,拱着她一路向上,稳稳当当地坐上了那个熟悉的小板凳。
“姑娘。”孚祗凭空出现在一根枝丫上,嫩绿的芽苞在少年的软靴下绽放,暮色之中,他的声音掺杂了些极北的寒意,却依旧显得温醇好听。
“孚祗,你快过来。”南柚抓着盒子朝他招了招手,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同时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姑娘蜕变期将至,该多休息。”孚祗看了眼天色,道。
南柚抬头,喜滋滋地拍了拍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意:“把这根参解决了,我就回去睡。”
果然是幼崽,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午还那样闷闷不乐的,这下心情又突然好了不少。
孚祗的目光从她带着些婴儿肥的白嫩脸蛋划过,而后看向了那个盒子。
“上面有朱厌大人设置的禁制,姑娘可等蜕变期来临时,让王君或夫人出手解除。”
南柚自然不可能留到那个时候,她朝眉目温柔的大妖飞快地眨了下眼,一脸狡黠。
“听说上了五千年的仙参,熬成汁,参须配上八珍鸽炖汤,不仅滋补,还格外美味。”南柚穿着一件浅蓝齐裙,坐着的时候,白生生的小腿不安分地荡着,声音里的馋味十分直白。
闻言,盒子里的仙参像是被火烫到了一样,拼了命地开始挣扎,搅得周围的灵力跟着沸腾起来,盒子的四周,开始出现一个个躁动的灵力小漩涡。
南柚用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去拨弄盒子上面的锁扣,抬起眼皮,好心好意地劝那根仙参:“你别乱动了,吵死了,我朱厌伯伯设置的禁制,你要是能挣脱,早就挣脱了,否则,再怎么都是白费气力。”
到了这个程度的仙参,早开了灵智,听懂了南柚的这段话,一时之间,无数根小参须安静下来,剩下几根主参须,试探地点了几下禁制。
“你想出来吗?”南柚在盒子上咚咚地敲了几下:“你要是听话,我不吃你。”
第5章 结契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昭芙院院门前,绿柳绦绦,从黑幕中垂下,像是倾泻的瀑布水流。
“今日下午的那个小姑娘,你感应到了吧?”南柚抬头望了眼天上的明月,道:“她拿走一根生长了三千年的仙参,是你的同类,听说回去就让人扯了两根主参须炖汤,剩下的封在了冰晶中,留在后面过渡期时,一根一根的享用。”
她说得煞有其事,自己还是个幼崽呢,就口口声声称比自己年长的女子为小姑娘,稚嫩的面孔,却愣是装出了一派老成的腔调,违和感很重,又偏偏有一种让人一眼就可以看穿的可爱。
可以看出,那根仙参是个识好歹的,因为它瞬间就安静了下来,身体抖了几抖,一副乖巧得不能再乖巧的样子。
很显然不想走同类的老路。
“我可以放你出来,但出来之后,你需与我结契,效忠我,为我做事。”南柚乌溜溜的瞳孔里笑意殆尽,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平时虽嬉笑玩闹耍小性子,但毕竟是身负皇脉的孩子,严肃起来,粉雕玉琢的小脸也自有一股气势。
仙参犹豫了。
南柚捉了几根柳条绕在手腕上玩,像是在手上套了两个翡翠镯子似的,衬得她手腕玉一样的白嫩细腻,“其实你也没有别的选择,结契,或者成为盘中膳食。”
“自然,你为我做事,我不会亏待你。”南柚从小凳子上站起来,无数的嫩柳枝条在脚下凝聚,成了一条悠长的平坦小道,她弯身,盯着盒子里的仙参,道:“日后,你若得机缘福果,需渡天劫,我可助你。”
“我星界以妖身入仙籍的人不少,他们都可指点你,你若渡劫,我朱厌伯伯和龙阻姨皆能为你护法,我的私库里,有什么你用得上的,也可拿去。”
南柚对自己人,出手向来不吝啬。
那根仙参没经得住诱惑。
朱厌它是知道的,鼎鼎有名的上古大妖,这次栽到他手里,也见识过具体的手段,而龙阻作为与朱厌齐名的大妖,实力自然不会落到哪去。
在妖界,不少大妖有入仙的实力而选择不入,他们习惯了妖族的生活和习性,上九重天过文绉绉的天仙日子,反而不适应。
但仙参不同,它们天性温驯,就连名字中都带了个仙字,修仙道才是正途。
可以说,南柚这份好处,给到了它的心坎上。
“考虑得如何?”南柚道:“你若是觉得可行,我现在便可全须全尾地放你出来。”
那根仙参模模糊糊传了一道意念出来,南柚仔细分辨,才发现它的意思大概是说“你自己还是个幼崽,还不如它大呢,朱厌设下的禁制很牢固,你根本解不开。”之类的,总之是十分怀疑她的能力。
“孚祗。”南柚抬了抬下巴,将一直不曾说话的清隽少年推了出来,用鼻音哼了一句:“它说我实力不济。”
孚祗蹙眉,尖长的耳朵动了动,漫天柳枝迎风暴涨,原本随着风拂动的枝条现在像是无坚不摧的尖刺,上面附着着幽幽的绿炎,无风自燃,很快地攀上那个方木盒子,仙参有点滑稽的惨叫声同时在这一刻传来。
“嗷嗷,我结契,我结我结,别烧了!”
南柚一双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她看向孚祗,后者颔首,那些像发丝一样的无孔不入的柳条便在一瞬间如潮水般隐去,在夜风中自如地飘荡。
“孚祗,设结界。”南柚道。
无数根柳枝听从她的命令,化作比仙金还坚硬的利刺,狠狠地扎进泥土中,顿时土屑四溅,迅速围成一个巨大而无缝的牢笼,树冠下数里,皆为结界。
仙参出来,将无处可逃,即使硬碰硬,一炷香的时间内,必定会有大妖赶过来支援。
这是南柚敢立刻开禁制放人的底气所在。
吩咐完这些,南柚将盒子放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她自己则垂眸,从毛绒绒的袖口中拿出了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一出来,仙参就炸了毛,漫天的柳枝也像是受到了威胁,慢慢地纠结在了一起。
匕首上缠绕着繁复的凤身,流光姣姣,漂亮得能让人忽略它的危险,感受到主人的召唤,它的杀戮之意暴涨,遥遥锁定了孚祗和仙参,随时准备饮血。
“上古神兵?!”仙参失声惊叫。
南柚将清凤抛给孚祗,话语干脆利索:“它若出来,有所异动,无需迟疑,立斩。”
那根仙参又缩了一下。
朱厌设置的禁制,唯有同等实力的大妖可解,孚祗还未成长到这样的地步,南柚又不想将此事广而告之,思来想去,取出了清凤。
一来可借清凤之力解开禁制,二来也是一种威慑。
孚祗明白南柚的意思,他没有多问,接过那个盒子,定在半空中,将灵力输入匕首之中,凤凰的脆鸣之声响起,匕首上盘着的那条凤凰花纹,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灵动无比,光芒渐盛。
等割开四角的封条,那根仙参再也忍受不住那种仿佛要切割肌肤的锐气,一跃而出,也不敢乱跑,就噌的一下定在南柚跟前,齐齐整整,那么多根小须都不带动一下的。
直到这个时候,南柚才真正看清这根仙参的面目。
小小的一只,成人手掌大小,头上顶着两片人参叶,两只眼睛像是乌溜溜的黑豆,胆子又格外的小,看到孚祗握着清凤轻飘飘跃过来,立刻闪到了南柚身后,两根主参须死死地巴拉着南柚的衣袖,稚嫩的童声传到两人的耳中:“你说过不吃我的。”
南柚把它从衣袖上扯开,双手捉着仔细观察了片刻,言语中有点嫌弃:“你还不会化形?”
好歹也是上了五千年的参,化形都不会的话,南柚就要怀疑这根参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会是会……”仙参磨蹭了好一会,才一咬牙,在南柚似信似不信的目光中变成了人身。
南柚知道它为何不愿意化作人身了。
小小的参变成了人,年龄也是小的,约莫着四五岁的模样,粉雕玉琢,冰雪可爱,和南柚站在一起,又都是出挑的模样,宛若姐弟。
南柚嘴角抽了抽。
这么小,在仙参里还是个孩子,难怪那么好忽悠。
她现在有些好奇,不知道在书中,清漾是怎么用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干成了那么多件事的。
“结契吧。”小仙参与她怀疑的目光对上,怕她下一刻就要改变主意将自己炖汤,急忙陈述自己的用处:“我阿娘说,在仙参一族中,我是极有天赋的,自出生那日就有仙缘,你别看我人身年龄小,实则已七千岁了,过不了多少时日,便能渡雷劫正式入仙籍。”说完,他挺了挺胸膛,一副不想让人看轻的样子。
南柚嘴一撇,打击他:“区区一小仙而已,我星界诸多大妖都看不上,你若是能成长到仙官仙君那样的程度,便还算是有些用。”
仙参原想反驳她,但转念一想到朱厌,龙阻这些大妖,还有旁边这个手握清凤来历不明但是很厉害的妖精,底气也不太足了,只低声含糊嘀咕两句。
“结契所需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南柚从自己的小兜里取出了几样东西,然后在指尖划了一道口,殷红的血滴落在符纸上,血与纸一接触,便泛起一层朦胧的浅淡光晕,那小仙参也有样学样,在手腕上划了一刀,但流出的不是血,而是仙参的汁液,馥郁芳香,灵力浓稠。
血落,契成。
所谓结契,其实是一种操控精怪的手段,签下此契的妖怪需将忠诚献给与之结契者,如有异动,将遭蚀骨剧痛,随主人心意处置。
因为这种契约控制不了实力强大的妖,而那种普遍弱小的,束缚了也没什么用,因此此术在整个星界,流传不广,南柚也是因为书中描述,提前准备的东西。
等契约结下来,仙参安心了,但他有点怕孚祗,怎么也不肯亲近,相反,倒对南柚这个威逼利诱它结契的人十分依赖,可能下意识觉得两人年岁相仿,再听了清漾当天晚上把自己同类下锅的事件,反而觉得她骨子里善良,嘴硬心软。
“那我日后,是以人形在星界行走吗?”小仙参不懂这些,一张小脸巴掌大,很是白净。
南柚看了他一眼,点头,问:“你可有姓名?”
“月匀。”小仙参眼睛很好看,“这是我阿娘给我取的名字。”
南柚看了眼暗沉沉的天,装得一副小大人模样,她指了指南面的一排矮屋,道:“天色不早了,今日你先歇息吧。这段日子,你留在我身边,熟悉星界深宫位置与事宜,至于你要做的事,等到了时间,我自会告诉你。”
“屋子里有干净的被褥和家具,你自便罢。”
小仙参求之不得,正要开溜,又被南柚叫住了。
月色下,小姑娘的两个小揪揪有点儿歪,脚踝上的银铃被风吹得发出叮当叮当的清脆声响,荡出好远,她微眯着眼,伸手牵住孚祗的宽袖,动作带着点小孩子撒娇的意思,话却是对小仙参说的:“既然你日后也是要跟在我身边的,这个院子里的人,也该认得。”
“孚祗是在我身边待得最久的朋友,我若不在,你便听他的。”
“还有几个,前些日子都跟我告了假出去云游,我已召他们回了,过些日子,你便能看见。”
长而娇嫩的柳条下,少年眉目十分温柔,每一根面部线条都是干净而澄和的,他给小仙参的感觉并不与这里的大妖一样,相反,他像是九重天上最尊贵的谪仙,面对旁人时往往表现得疏离而清冷,但对一团粉嫩的小团子,他只是有点无奈地半蹲下身,像星主和朱厌一样,将南柚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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