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孚祗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任由南柚牵着自己的袖子乱晃。
南柚头一歪,想靠在他的肩上,她伸手扯了下他的衣角,引得他垂眸。
对上那双含着笑的杏眸,孚祗无声无息,将肩送得低了些。
腥臭的味道闻习惯了,也没有刚进来时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穆祀摁了摁额角,目光第三次瞥向正在看南柚的流焜。
那样的隐忍,悲恸,难过,自责,以及,失而复得。
他绝不会看错。
一个有些荒谬的念头在脑海中生根。
大家都在准备的时候,穆祀悄然走到流焜身后,声音低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他说:“做人,还是不能太薄情寡义了。”
流焜今日头一回抬起了眸。
穆祀与他对视,看到了他眼中遍布的红血丝,密密麻麻。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捏了下拳头。
他不禁再次问自己。
梦里的那些事。
南柚的孤立无援。
还有南柚的死。
难道都是巧合吗?
第95章 吞噬
难道都是巧合吗?
天空飘下细雨,雨水中也带着腥甜的锈铁气,像是一盆盆浓郁的血水被冲淡了倒下来,不多时,整个天地间又都是那种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流芫弯下腰干呕了几声。
那随着风的方向倾斜着落下来的雨丝,像是无孔不入的寒芒,还没接触到他们身上,就已经被灵力烘干了,但仍让人产生一种它落到了衣襟里,皮肉上的错觉。
南柚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孚祗手里撑起了一把伞,七十二节伞骨,衬得他手指骨节根根分明,伞面是垂柳云烟,春燕衔泥,一看就是贵女们用的东西,但由他打着,并不显得秀气,反而衬得他眉目如烟柳,带着一层细雨朦胧的模糊和神秘之感。
南柚抿唇,朝他那边靠了一点点,她飞快地抬眸,偷看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笑意渐渐溢出来。
流芫在此时靠过来,轻轻撞了下南柚的肩,挤眉弄眼道:“右右,你过来,我说件好事给你听。”
南柚懒洋洋地靠在孚祗的肩上,眼睛半睁半眯,像只打盹的猫,听到好事两个字,顿时来精神了。
“姑娘,马上就要下去。”孚祗浅声提醒她:“不要走远了。”
“我知道,说完事就回来。”南柚眼眸弯弯,里面星辰熠熠。
两个小姑娘规避开人群,在半空中行走,还刻意设了个结界。
“什么事你这么神神秘秘。”南柚见她难得如此郑重,有些好笑地问。
两姐妹亲密得很,流芫又是个直爽性子,想说什么就说,现在时间也比较紧张,因而她没有卖关子刻意铺垫,直接道:“你知道,我还有个玩得不错的小姐妹,鲛鱼族的小姑娘,叫玉筎。”见南柚不是很能想起来,流芫啧的一声,提醒她。
南柚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印象,她道:“她怎么了?你想拉她进来?”
流芫点了下头,看了看左右,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开口:“她是鲛鱼族的小姑娘,家世相貌都好,兄长和姐妹特别宠她,年岁和我差不多。”说了半天,她看着南柚懵懵懂懂的神色,决定长话短说:“上次秘境,你们不是见过吗?回去之后,玉茹就几次三番跟我提起孚祗。”
“这次秘境,玉茹没进来,她的第一炉丹药快成了,离不得人,但在此之前,她让我问问你的意见。”
“孚祗进鲛鱼族,做她的驸马,你同不同意。”
南柚在听到驸马这两个字眼的时候,头皮都快炸开了。
她眯着眼,细细地回想那个鲛鱼族小公主的模样,好半晌之后,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还算冷静:“她自己的决定,还是鲛鱼族也认可了?”
流芫:“她放弃了继承权,身体又弱,未来必定也是留在族内养身体的,她确实很喜欢孚祗,而且听着意思,她的父母也都同意。”
许是她脸色不太好看,有许是秘境中天气太冷,流芫缩了缩脖子,小声加了两句:“他们能同意,肯定也是因为知道孚祗身份不简单,慢慢成长,融合记忆,绝对会大有作为,这六界的未来,有他一席之地。”
南柚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棉花下面还点了火,一时之间,乱糟糟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事我没法给出答复。”须臾,她摁了摁眉心,冷静下来:“我答应过他,不会让他做任何觉得勉强的事,包括日后的去留,都随他自己的心意。”
流芫嘶的倒吸一口凉气,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右右,你没宽纵到这种程度吧?让从侍决定去留?还是孚祗这种程度的大妖。”
南柚唇角扯动了下,还未开口说话,就见面容清隽的男子执着伞,一步一步走来,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除了那双显得十分温柔的眼睛,五官并不真切。
他几步到了跟前,等她们收回结界,才垂着眸,清声道:“姑娘,花界的人来了。”
南柚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望进他的眼底,能看到小小的自己。
“走吧。”她捏了下鼻尖,像是被雨里的味道熏到了一样,她边走边问:“这么说,那两个丢下清漾了?”
孚祗眉目温柔清隽,伞面无声无息朝她倾斜,就连回答她问题的那个嗯字,都透出不一般的缱绻意味。
南柚突然停下了脚步。
“姑娘?”孚祗跟着停了下来。
“孚祗,你对谁都这么好吗?”小姑娘两条细长的眉皱着,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如此情景,孚祗一看,便明了。
他伸手,很轻地抚了下她乌黑的发顶,眼里积蓄起笑意。
“臣只对姑娘好。”他的声音低得能糅进风雨中,带着往常的宽纵意味。
就是那种,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切随她开心就好的样子。
南柚噎了一下。
“小六方才跟我说,鲛鱼族的小公主,看上你了,想招你为驸马,问我的意见。”半晌,她闷声闷气,和盘托出。
孚祗的脸色十分平静,没有怎么吃惊,须臾,他问:“姑娘同意了?”
“这种事情,你自己说了算。”南柚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声音显得有些低落:“什么都问我,我怎么知道,你要是想去,我又不能将你腿打折了绑在我身边。”
这人闹脾气的时候,总是这副模样。
这个时候,一旦顺着她的话应下这件事,后面无数天,他绝对看不到一个好脸色。
孚祗像是想到了什么场景,很浅地勾了下唇角。
“姑娘,该下去了,大家都等着了。”见穆祀和流焜望过来,孚祗开口提醒。
南柚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抢了他手中的伞,提着裙摆跑开了。
此时此刻。
连绵的雨丝落在脸颊上,流焜与穆祀侧身而立,肩膀很快湿了一片。
“你梦到了什么?”这是穆祀开口问流焜的第二句话。
流焜很久没有出声,就在穆祀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低着头,布置了一个结界,声音嘶哑:“是真的吗?”
穆祀手掌握了握,别过了眼,有些生硬地道:“我不知道。”
“你梦见的,是什么?”流焜问他。
“右右的死。”四个字,一字一顿,宛若晴天霹雳,让流焜再也生不出任何一丝侥幸心理。
修行的人并不需要睡眠,偶尔小憩,基本无梦。
所以,当连着三日,做三场事件相连的梦,甚至里面的人,每一句话语,每一个动作,都清楚而明晰,分毫不差时,流焜自身已能察觉出端倪。
他的梦境里,是阻拦,是打斗,最后,是一地的鲜血。
从他阿姐身体里流出来的,尚带着温度的鲜血。
梦中的他冷眼旁观,望着这一切,在她和孚祗死后,他上前,细心地给清漾擦手,而后问:你真的那么喜欢穆祀吗?
他说:他并不是那么想娶你。
他还说:你若是嫁给我,妖主之位,我可以夺来。
梦里的清漾一身白裙,纤尘不染,她笑得温柔,言语深情:南柚一死,我和他之间的阻碍就没了。阿焜,只要你在,只要花界和星界在,穆祀不会对我很差。
流焜醒来的时候,一头的冷汗。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做这么可怕的梦。
事实上,他只见了清漾几面,从小六那里知道她和南柚的渊源之后,对她更加没有什么好印象。那次,她妄图对狻猊动手被识破之后,若不是早早被遣回了花界,他身边的暗卫,甚至都已经准备出手了。
就是这样可以说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为什么。
他不懂,他不明白。
这个梦,他光是在脑海里回想着,都觉得荒谬,觉得不可置信。
觉得…难以接受。
他这几天,甚至连修炼都没有心思,只要闲下来,就会想起这件事,不敢闭眼,不敢回想。
神思恍惚,形容憔悴。
两人对视,脸色都不好看。
但眼下的情形,没有给他们留足够的说话时间。
南柚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见到流焜的脸色,停下了脚步,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差,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还是老问题,心法不稳,现在已经调整过来了,阿姐别担心。”流焜扯了下唇角,低着头,听见了自己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声音。
“那等一下,你跟在我们后面,别逞强头一个上,自己的身体最要紧。”南柚很耐心地叮嘱完,见到他点头一一应下,才转头凝视着下面那个无底深坑。
雨越下越密,里面掺杂的颜色越来越浓郁。
谛听已经变回了本体,它双目紧闭,像是在细细感应着地下的动静,除了低微的呼吸声,周遭一片死寂。
某一刻,它蓦的睁眼,眸中凶光暴涨,声音像是悠悠的钟,到了耳边,又成了爆炸般的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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