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卟许胡来
“咱俩多久没见了,一眨眼连云孟都长成了少年。”赵珍青拍拍陈夫子的胳膊,一时间有太多的话想跟老友说,最后凝聚到嘴边只成了一句感慨,“这些年你怎么样?”
当初陈夫子决定回莲花县的时候,她们甚是惋惜。
京城那般繁华,满眼都是机会,寒门学子是削尖了脑袋才挤进去,结果她却说放下就放下,这种魄力,不是谁都有的。
可如今时隔多年再见,看着陈夫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容颜,赵珍青又羡慕起来。
“小地方,看着悠闲其实琐事也多,但跟京城比起来,还算平静,烦心事也少。”陈夫子问赵珍青,“你们在京城如何?老师近年身体可好?”
这两年师徒两人通信,全是报喜不报忧,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从京城来的赵珍青,陈夫子可不得好好问问。
“老师身体不如以前了,你也知道,毕竟年龄摆在那儿。”赵珍青略显犹豫,最终还是拍拍陈夫子的手,说,“若是有时间,便回去看看吧。她心里惦记着你,我们几个这次出来做帘官,她都叮嘱了一番,说见到你谁都不许提她身体的事儿,免得你跟阿荣挂念。”
阿荣便是陈夫子的夫郎,陈云孟的爹爹,同时也是两人恩师的侄儿,叔侄两人关系自幼亲厚。
听赵珍青这么说,陈夫子便知道老师身体这两年怕是不太好了。
“我回去跟阿荣商量一下。”陈夫子沉默了片刻,哑声说,“是该回去看看老师了。”
这次要是不去,下次再回去可能见到的就是副棺柩。
提到这个话题,两人间的气氛略显沉重压抑,还是白县令领人过来转移了注意力,指着跟前的贺眠李绫和沈蓉笙说,“这就是咱们莲花县今年新进的三位举人。”
“都这般年轻,真是前途无量啊。”赵珍青看着她们三人,甚是高兴,不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就多说了两句提点的话。
申夫子跟陈夫子都是自家夫子,自然不会在这种场合拘着她们,尤其是申夫子,更是直接明示几人,“白县令设宴定会用果酒招待,白家果酒在市面上可是无价的,都快去尝尝吧。”
陈夫子皱皱眉,跟着补充叮嘱,“莫要贪杯,少喝些,尤其是云孟。”
“我知道啦。”陈云孟杏眼弯弯,俏皮的吐吐舌头,跟赵珍青虚虚行了一礼,就迫不及待的追上前面三人。
“你瞧瞧他,哪里像个男子样?”陈夫子摇摇头,目露无奈。
赵珍青跟申夫子倒是劝她,“男孩子活泼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看着已经出落成少年模样的陈云孟,再看看旁边三位年轻的举人,赵珍青举起酒盅跟陈夫子碰了碰,揶揄的笑着问她,“云孟也不小了,可有想过给他说个什么样的妻主?”
她这意思很明显,暗示陈夫子可以从这三人里面挑一个给陈云孟当妻主。都是自己的学生,也放心。
陈夫子顺着她的目光朝那边看过去,就看见陈云孟举着酒杯要李绫给他倒酒,倒少了还要噘嘴。
她跟夫郎也不是没想过这事。
只是云孟性格开朗活泼,像女孩一样,平时跟女学子相处惯了,没有半分娇羞拘谨,以至于跟谁关系都不错,也看不出到底喜欢谁。
赵珍青指着给陈云孟倒酒的那个,“我瞧着她倒是不错,都是自己的学生,正好挑个知根知底的把云孟许出去,这样将来也放心。”
她指的那个正是李绫。
李绫跟陈云孟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弟,两人都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那个呢?”赵珍青又指向说话温柔带笑的沈蓉笙。
“这孩子倒是刻苦,功课也认真。”陈夫子笑了下,抬起下巴示意旁边的贺眠,“你怎么没指她?”
这三人在鹿鸣书院里都极为出色,但要是比起容貌,贺眠其实才是最出彩的那个。
“她跟云孟不合适。”赵珍青说,“你看,云孟跟身边两人都说了话,唯独没理她。”
要么是喜欢,故意不理她引起对方的注意力。要么是讨厌,这才懒得同她说话。
以陈云孟的性格,应当是后者。
陈云孟其实也想跟贺眠说话,只是因为上次蹴鞠的那事,他心里对贺眠莫名有些畏惧,每次想上前跟她说话的时候都会想起来那只擦着自己脸颊飞过的球。
若是再偏一分,那球就砸在了他脸上。
陈云孟能清晰的感觉到贺眠那一脚就是冲着他来的,所以这些日子轻易都不过去招惹她,只敢跟沈蓉笙和李绫说话。
“那孩子是童试的案首。”陈夫子看向赵珍青,“我跟老申都以为她今年不会中,谁想她倒是争气,挂在了桂榜的尾巴上。”
她这么一说赵珍青倒是微微惊诧,“既是童试的案首,为何堪堪考上举人?”
这事白县令最有发言权,她让主簿把贺眠的卷子拿过来给赵珍青看,免得旁人说自己阅卷不公。
“字虽丑了些,但内容颇有灵气,堪得案首。”赵珍青扫了一遍,点头夸赞,“不错,不错。”
申夫子笑着说,“这孩子跟别人不一样,今年年初才开窍,底子不扎实,靠那股子灵气得个案首还行,真要是考起乡试来,还是李绫沈蓉笙这些功底扎实的学子更有把握。”
才开窍?
赵珍青看向自己坐在桌子边的贺眠,有些难以置信。
这三个孩子都不错,她劝陈夫子仔细挑选,趁早给自己儿子留一个。再说娶了陈云孟对方也不吃亏,陈夫子在京中又不是没有人脉关系,她靠着陈夫子,也能少奋斗好几年。
陈夫子摆摆手,示意先不说这些,举着酒杯跟申夫子和赵珍青聊起了别的事情。
刚才赵珍青说替陈云孟选妻主的时候,白县令就捏了一把汗,生怕挑中了贺眠。
这块璞玉,她私心里还是想留给自家儿子。
白县令让人去把白殷殷叫出来,他刚才就露了个脸就又回去了,像什么样子,“席上就陈公子一个男子,让殷殷出来陪陪他,再说她们几个都是鹿鸣书院的,聚在一起也有话聊。”
跟别人可以没话聊,但跟贺眠可以有。
白殷殷出来的时候明显情绪不高,先跟赵珍青和两位夫子见过礼后,才被母亲用眼神催促着往贺眠那边走。
他上次分明已经跟母亲把话挑的明明白白,说他对贺眠没那个意思,偏偏母亲还不死心。
白殷殷不喜欢贺眠这样的女人,尤其是她身边还总是跟着个牙尖嘴利最会装柔弱的林芽。
比起贺眠,白殷殷倒是喜欢沈蓉笙那样的。他眸光转动,正好看见端着果酒跟陈云孟说话的沈蓉笙,她气质温文尔雅,耐心十足,笑起来的时候总是让人如沐春风。
再看看贺眠,就知道吃喝。
白殷殷自我安慰,能让自己母亲赞不绝口的人,应该有她的优点。许是自己先前狭隘了呢,只看见贺眠不好的一面。
作为莲花县最有才气的男子,自己不应该这么片面的看人,而应该多了解两次,哪怕不喜欢,也不能对她有所偏见。
白殷殷过来的时候,贺眠正在小口抿果酒,抿一口眼睛亮起一分。
申夫子说的不错,这酒果真一绝!
也不知道白县令是从哪儿弄来的,特别清甜,果味十足,酒气很淡。
再配合着面前小碟里的桂花糕,的确别有一番味道。
贺眠啧了一声,再次后悔芽芽没能过来。这玩意她都是第一次尝到,芽芽肯定也没见过。
“贺眠,你怎么自己坐在这儿?”白殷殷拿出尽地主之谊的姿态,毕竟这衙门就是他家,他看贺眠独自一人,过来寒暄两句打个招呼也很正常。
贺眠听见声音疑惑的扭头看他,又左右环视一圈,纳闷道,“我难道不应该坐在这儿吗?”
她是新进举人,这是鹿鸣宴,她不坐在这儿,难道要坐在桌子底下?
知道母亲在远处偷偷看向这边,白殷殷深吸了一口气,确保自己能够心平气和的继续跟贺眠说话。
“我是问你怎么不跟她们说话,”白殷殷看向沈蓉笙她们。
贺眠眨巴眼睛,这事不是很明显吗?自己不跟她们说话,当然是因为跟她们无话可说啊!
白殷殷显然不能理解,皱眉轻声说,“为何别人都有朋友,就你没有?人还是应该多交朋友才是,要是其他人不理你,你就反思一下你是不是做了她们不喜欢的事情,及时改正,这样她们才愿意理你。”
贺眠被这三观震惊的目瞪口呆,端着酒杯扭头看向白殷殷。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方垂眸倾听,一方抬头微笑,在外人看来男貌女才,格外和谐。
白县令欣慰极了,跟旁边的心腹主簿说,“殷殷就是口不对心,我就说贺眠是个好孩子,只要多了解了解定会喜欢她。你瞧瞧,这两人站在一起多般配啊。”
看着远处的两个孩子,白县令心里已经在挑选合适的日子上门跟贺母说这事了。
就在白县令算完今年所剩不多的好日子后,再抬头时就看见白殷殷气的捂着胸口扭头走了。
走,走了?
怎么回事啊?
其实贺眠也没说什么,就是用白殷殷的话又反问了他一遍,“照你这个说法,我不喜欢你,你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你做了什么让我讨厌的事情?你要是不及时改正,那就是你的错。”
白殷殷怔怔的睁大眼睛,她凭什么对自己指手画脚?
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过来!
这要是沈蓉笙,绝对不会说出这样讨人嫌的话。
他扭头看向远处的母亲,表示自己刚才已经了解过贺眠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了解一辈子,他俩也不合适。
白县令看着朝沈蓉笙走过去的儿子,略微叹息一声,心里格外遗憾。
要她这个当母亲的看来,比起沈蓉笙这样温柔不懂拒绝的人,她更欣赏贺眠的有话直说,这样的人哪怕将来出去,殷殷自己守在后院中也会放心。
可惜了,没这个缘分。
鹿鸣宴进行到下午才结束,贺母晚上回来,贺眠跟夫子请了两天的假然后直接回了贺府。
贺眠临走之前,去找了趟白县令。
白县令看着面前贺眠微微泛红的脸,心里本来已经熄灭的小火苗又蹭蹭蹭的燃了起来。
难不成贺眠对殷殷有意思?
瞧这害羞局促的模样。
“有何事尽管说,我肯定帮你。”白县令暗自决定,只要贺眠开口,她就替殷殷把这事先给定下!
“真的?”贺眠眼睛一亮,“那我可就直说了。”
贺眠顶着白县令鼓励的视线,笑着开口,“您那果酒哪儿买的?我也想买点带回去给芽芽尝尝,他今天没能过来,喝不到。”
白县令,“……”
感情你脸上的红色是果酒喝多了?
白县令仿佛看见心里那簇本就微弱的小火苗,被贺眠兜头倒下的一盆冷水浇灭的干干净净,半点火星都不留。
贺眠酒量还行,就是容易上脸,说到底果酒酒精含量再低那也是酒,她自己坐那儿喝了一小壶,这会儿才显得脸色微醺。
这酒是白县令夫郎自己酿的,用来招待贵客,这会儿她对两人的亲事彻底死心,也没心情多说什么,直接让人去后面取了一小壶让贺眠带回去。
马车将贺眠送到贺府门口,她直接从车上跳下来朝云绿院跑过去,想给芽芽尝尝这果酒。
每次得了什么新鲜玩意,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她头一个想到的都是芽芽。他有没有见过,他有没有尝过,他要是也在该多好。
云绿院就在眼前,贺眠却慢慢停下脚步。她怔怔的看着那个熟悉的小院,握紧手里的那一小壶酒。
许是酒已经醒了,她这会儿觉得刚才脸色的热意顺着呼吸蔓延到了心底,像是泡在温水里,整颗心都是柔软的。
“芽芽。”贺眠抬手敲小院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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