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冢三部曲之三:枷锁 第113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她又想到了安郡主。

  在建元十四年的时候,安郡主与驸马爷和离了,若放在前朝的时候,她定会加以阻挠,不敢想象一旦两人和离,世人该如何非议她的安郡主。

  可换作如今,风气早在建元九年的时候就已经逐渐开放,女子和离也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所以在得知郡马爷的诸多怪癖之后,她毅然支持安郡主和离。

  纵是郡马爷的家世非凡,朝中有重臣为官,她亦不惧,更何况朝廷还有专管这类事情的机构在,她怕什么。

  她不怕。

  凤阳忍不住频频望向皇宫的方向。

  那里是她们的后盾,她的底气,她们的底气,大都是源自那里。

  再望向窗外看这世间美好,便也觉得,亏她没命丧建武四年,也幸亏是她留在了圣上身边。

  建元二十年冬,南边战线传来捷报,朝廷大军平定蛮荆,此役大获全胜,大军不日就将班师回朝。

  一路上催军速行,圣上不顾天寒地冻,顶着风雪硬是领一队骑兵快马加鞭先行。近乎不休不眠日夜赶路,终于在半个月后,抵达京城。

  在战马抵达熟悉的皇宫大门那刹,他近乎滚鞍下马,胡须泛白,嘴唇发青,双目死死盯着看守宫门的侍卫。

  “敲……钟了没?”

  “没。”

  侍卫不敢直视圣颜,忙将头垂下。

  而后就不经意见到,圣上垂在两侧的双手,都在不可自控的发抖。

  “那好,那就好。”

  圣上捂了眼喃喃着,微微佝偻了身体,大口大口喘着气,犹似劫后余生。

  “开宫门!”

  他猛一握缰绳,转身重新踩蹬上马,大喝一声,就驾马风驰电掣的直冲乾清宫的方向奔去。

  乾清宫里,太子与木逢春都围在寝床前,强颜欢笑的与她说着话,无不在强忍着悲痛。

  听到外头的马嘶声响,寝宫里的人皆是一怔,而后震惊的齐齐望向殿外的方向,脑中有着猜测。

  不消片刻功夫,一身戎装的人脚步匆匆的踏进殿来,鬓染尘霜,风尘仆仆,脚步不曾停顿的直冲他们所在方向而来。

  太子与木逢春霍的站起身,往旁侧移开,让出些地方来。

  他却未曾朝他们二人处看过半眼,此时此刻,他满心满眼只有寝床上的人。

  “阿苑,我回来了。”他声音沙哑的不像话,一出口好似带着风霜刮过的粗粝,还有极力控制的哽咽,“谢谢你阿苑,谢谢你肯等我……”

  太子与木逢春选择退出殿去,将剩余的时间留给殿里的两人。

  在即将踏出大殿的那刻,他们都没忍住再回眸望了眼,看寝床上那与他们血脉相连的母亲,也看那从来无坚不摧如今却佝偻了脊背哽咽痛哭的男人。

  寝宫大门被关闭的那刻,木逢春猛地咬住拳头,泪水滚下。太子朝远处天际望去,不让人看他泛红的眼圈。

  林苑在混沌中勉强睁开了沉重的双目,好半会,终于认出面前的男人。

  “你回……来了。”

  区区四个字,她用了很长时间,每个字都吐的异常艰难,声音早已不复他印象中的温婉动听,却是无力的嘶哑。

  可他依旧还是觉得她的声音那般动听,饶是这辈子,下下辈子,他都听不够。

  “我回来了阿苑,回来了。”

  他亲吻她冰凉的手,俯身亲吻她的额头眉眼,轻触她干涸粗糙的唇瓣,滚烫的泪大滴砸在她苍白的面上。

  她颤了颤睫毛,眼角慢慢沁出了些泪光来。

  “弄疼你了吗?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他慌张的就要抬手去擦掉那泪,可待见了手掌上的茧子就倏地收回了手,改为拿过一旁的帕子在她眼角轻拭。

  “阿苑别哭,你要什么,我都捧给你,只要你能开开心心的。”

  他侧脸在肩膀草草擦了把脸,握着她的手,红着眼对她笑说:“盛世江山,我给你打下了,百年之内,那些宵小别想再兴风作浪。阿苑,你开心吗?”

  林苑的目光从他鬓边的白发,移到他染了岁月风霜的眉眼,不由轻轻弯了唇。

  他也笑,却是虎目含泪的笑。

  “谢谢你阿苑,谢谢你肯等我……”

  他颤栗握着她的手摩挲在他面上,又眷恋的轻啄,舍不得放开。

  林苑的眸里又缓缓沁出泪来。

  她确是在等他,撑着口气也要等他回来。可她等他,是带着目的。

  她的眸光长久的落在他的身上,看他的满面风霜,看他的肝肠寸断。

  或许,这一辈子,他的确是真心实意的爱她。

  生命倒计时的这些年来,每每独坐的时候,她也会想,若是当初她有后退,而是义无反顾的坚持选择他,那么他与她的未来又是怎么样呢?

  或许是圆满的,或许是惨淡的。

  她不知道,怕永远也不会知。

  饶是重来一次,她依旧还是会退的,不会选他。

  因为只要在这个大环境下,只要她身上还有这个时代的枷锁,她就不敢一股反顾的选他,因为时代性决定了她赌不起,一旦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

  她不敢赌啊,在这个时代生存,她总要替自己选择稳妥的路。

  “若有来世……”她手指动了动,想要去触摸他鬓边的发。他察觉后,忙将她的手指轻柔的放到了他的鬓发上。

  如果有来世,如果来世他们在的她前世所在国度,那她会义无反顾的与他相爱下去吗?

  会的吧。她想。

  那时候的她有底气,有后盾,与他是处在平等的地位,不必瞻前顾后,不必总怕行差踏错,可以敢爱敢恨,必定不会轻言退缩。

  他敢花心,她就扇他,他要劈腿,她就踢废他。

  爱的时候轰轰烈烈,不爱的时候断的干干净净。

  而不是像这个时代的她,总是不得自我,总要在权衡利弊之后做出选择,事事不能随心。

  “伯岐,我放不下你。”

  她望向他的眸光亦如从前般柔和静美,总是给人无限的力量。

  “你放心。”

  他应她的话没有丝毫迟疑,说完此话后,就俯身在她唇瓣轻轻印下一吻,犹似承诺。

  林苑眼角的泪止不住往下淌。

  等到了这句话,她的心中不知是轻松还是沉重。

  留他在世间她如何放心?他那旧疾让她很容易怀疑,若没了她在,他怕有很大概率要为祸人间。

  可此刻他真的应了,她的心中为何又胶着着难受?

  他佝偻着身体给她拭泪,柔和了嗓音安哄她:“阿苑别哭,是我早有此念,与你无干。”

  她不知的是,她要的,他都给她。

  他是心甘情愿为她所缚。

  没了她在的世间,如何还算得了人世?

  他这一生,生来就富贵荣华加身,看似拥有了一切,其实皆是旁人给他的空中楼阁。

  细数这一生,他有什么?他唯有一个她而已。

  唯有她知他,懂他,爱他,在他贫瘠无光的岁月里,悍然闯入,给他的人生添了一抹亮丽的光彩。

  可惜后来他没护好他的光彩,生生弄丢了她。

  “阿苑,我们相许来世可好?”

  林苑眸光散发着模糊柔和的笑意,细手轻抬着去触他额上的疤痕。

  “下辈子,你我就做普通的夫妻,我耕田,你织布……不,你不用织布,都我来。”

  “下下辈子,你还是做回千金大小姐吧,锦衣玉食的也不受罪。我来做书生,十年寒窗苦读后金榜题名,金銮殿上就求圣上将赐婚给我。”

  “再等下下下辈子……”

  他颤着手将她滑落下去的手塞进了锦被中,又轻柔的抚去她眼角的残泪。

  “那时我们已经成婚生子,生了一对儿女,儿子像我,女儿像你,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他猛地捶胸嚎哭起来,大声喊着她的名字,俯身将她紧紧的揽抱在怀里,亦如从前与她温情拥抱一般。

  “阿苑,阿苑——”

  肝肠寸断的哭声传到殿外,木逢春哭倒于地,太子捂眼颤身。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的动静方歇了下来,而后传来里面人沙哑的声音。

  宣太子进去。

  太子扶着门边定了定神,而后方推门进去。

  里面的人坐在寝床旁,见他进来,方将目光从寝床的方向移开。见了他也不多说,直接开门见山的就问起发丧事宜,事无巨细,大到具体哪日发丧、安葬哪处陵寝,小到陪葬物件、将来忌日时供奉的哪些食物,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太子觉得心慌,却又说不出哪里慌。

  寝床上端坐的人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交代完之后,就让他出去立马去办。

  太子也来不及多想,只往寝床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就咬牙忍泪的出殿筹办。

  出殿后,就见到殿前跪地不起的木逢春。

  他本不想搭理,可走过几步之后,又折身回来,用力拽过两下。

  可那木逢春一脸麻木的瘫倒在地,拽他如拽死物一般。

  太子就令人将他架起,带他一道离开了乾清宫。

  乾清宫的宫人开始往殿内搬浴桶,热水。

  等殿内的圣上再吩咐时,就躬身入内,将里面的洗漱用物一概搬走,而后又阖上了重重的朱门。

  晋滁沐浴更衣后,重新束发整冠,又换上帝王依服。而后他方上了寝床,掀开了被子一角,躺在了她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