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孙氏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尤其是这种涉及符家满门清誉的大事,更是听从长子意见行事,又哪里敢擅作主张,轻易下决定?
“婆婆,您想想公爹,他生前心心念念的就是长孙啊。若是公爹在世,定会给瑞哥留条生路的。”林苑哽咽道:“况您看京城那些朝臣家里,多少给子孙留条后路的?还有我娘家长平侯府,也都送了我那些侄儿去了老家避着。谁人想断子绝孙?谁人不想后继有人,逢年过节还有个后代来给祖宗先人烧些纸钱献上香火?”
孙氏跌坐在椅子上,目光放空望向旁处。
“谁也不是圣人啊,谁都有私心。”林苑擦了把泪道:“难不成就因这点私心,就辱门楣了?就堕忠孝之名了?那朝中那么多臣子,岂不是人人都是佞臣小人?”
“婆婆,求您让瑞哥走吧,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许三五日后,许一两日,或明早,再或今晚,指不定何时圣上就会突然下令封城门,届时,瑞哥就算想走也不成了!”
林苑伏在她膝上痛哭。
这时,一直在旁呆坐着的郑氏猛地跪了下来,红着眼流泪道:“婆婆,让瑞哥走吧,瑞哥那么小,不该命绝于此啊……”
孙氏闭了眼,干瘦的面上落满了疲惫与挣扎。
“去叫管家来罢。”
不知过了多久,伏膝痛哭的林苑终于听到了孙氏的回应。
这一刻,她不免喜极而泣。
她知道,瑞哥的后路,她暂且谋到了。
怕迟则生变,未等日落,送瑞哥出城的一概事宜就已安排好。婆媳几人同瑞哥一起吃完饺子后,就到了要送他出城的时候。
此次一同随瑞哥出城的主要有两人,一人是林苑带进府的得力丫鬟春杏,一人则是府上武艺高强的护院顺子。
“东西都带好了吗?细软还有户籍那些重要物件,分开来放,莫要在一处。”临行前,林苑一遍又一遍的叮嘱,见了春杏黑黄的面容,又忍不住叮嘱她:“药水千万要记得常抹,莫要忘了。”
春杏流着泪使劲的点点头。其实早在几日前夫人就与她透了底,按理说她已是做好了离别的准备,可真到这日,还是忍不住哭红了眼。
“夫人也千万记得奴婢说的地方,千万要来找奴婢跟小主子。”
春杏他们此去是要往西北方向逃亡,若此战朝廷当真败了,他们就不再回京,而是自西北绕道至蜀地。
“我记得,记得。等日后,我定会去寻你们的。”
林苑哽咽道。
春杏捂嘴哭了起来。会有那么一日吗?
谁也不能保证,千里迢迢,遥远路途中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更不能担保,城破那日,还能不能庆幸的留下条性命来。
屋门口,孙氏跟郑氏拉着瑞哥哭泣不舍。
林苑看着不远处那打扮成小姑娘模样的瑞哥,对春杏含泪笑道:“瑞哥这名字此后是不能用了。我另外给他起个罢。愿他劫后余生,枯木逢春,日后,他便叫木逢春。”
在瑞哥他们上马车前,林苑上前使劲抱了抱他。
“记得娘与你说的那些话吗?”
瑞哥泪眼汪汪的点头。
记得。娘说过要活着,好好活着,只有留着性命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无论是为民谋福祉,还是为国谋大义。
他娘还说,要知变通,不可迂腐。
“最后再抱下你祖母跟婶子。日后,莫忘了她们。”
瑞哥哭着唤了声祖母,唤了声婶子,然后伸开短短的双臂,站在马车车辕上一一抱住她们,泪脸埋在她们的颈窝里,好一会不肯移开。
孙氏跟郑氏皆泣不成声。
马车开动前,林苑直接给顺子和春杏跪下,重重的磕过一头。
“以后,瑞哥就拜托两位了。”
她哽咽一哭,在场的人都落了泪。
马车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可送行的人却还立在原处看着,望着,好似他们的牵挂也随之远去。
此去经年,再见怕是,遥遥无期。
这一面,对于在场的大部分来说,或许是最后一面。
瑞哥一走,林苑就病倒了,起不了身,成日卧榻喝药。
其实早几日她身子就不爽利,可因瑞哥的事一直没着落,遂就强撑着精神挺着,至这时候就拖得有些严重了。
不过如今解决了一桩心事,她心里始终绷紧的弦也总算松了些,不似之前几日成天的紧绷着全身神经,一有风吹草动就惊得满身虚汗。
两日之后,圣上下令封城门,严禁任何人出入。
林苑愈发庆幸,幸好那日就当机立断偷偷送瑞哥出城,否则拖至今日,真是想出都出不得。
永昌二十年十月下旬,镇南王的军队逼近京城。
百万叛军,兵临城下。
第35章 城破
阴云漠漠, 寒风骤起。
京郊十余里处,驻扎着百万大军。
枪刀森布,严整有威, 中军高竖一面白旗, 其上‘代天讨逆’四个字赫然醒目,杀意凛凛。
另有数百幡旗高竖, 白色旗面随那凛冽寒风猎猎作响。其上书‘端慧’二字, 是为那已故皇太子的谥号。
“报,大将军至!”
黄罗帐顶的主公帐幄外,传来亲兵的一声通报。
镇南王从舆图前转身,道:“进来。”
门帷高揭,身着黑色铠甲的高大身影就几步近前, 挟着外面凛肃寒风, 单膝跪地拜见:“父王,末将幸不辱命!”
镇南王笑着扶他起来:“好!比约定时日足足提前两日, 不错。”
说着就拍拍晋滁臂上的麒麟肩兽, 示意与他一同出帐。
“朝廷主力大军一破,剩下的就只待攻城了。”
账外亲兵掀了门帷,镇南王与晋滁相携走了出来, 转向京城正门的方向, 远远眺望着。
“万里河山呐,就剩下这最后一关了。”
招呼吴耳将他千里眼拿来, 镇南王看了好一会,啧啧叹声不已。
“看看,光是五门道就如斯旖丽绚彩,更何况那城内,那皇宫。”
说着他放下千里眼, 将其递给身旁的晋滁。
晋滁自小在皇宫长大,京城何等繁华锦绣,没人比他更清楚。可他还是依言接过了那千里眼,往对面那高高的城墙上看了过去。
五门并立的京城正门,单檐顶覆琉璃瓦,城墙外贴砖雕,遥望过去,城楼绚彩,确是庄严肃穆,又壮丽华美。
“既为主帅,那依你来看,破城需用多长时日?”
晋滁放下千里眼,正色道:“十日之内,必破京师。”
镇南王诧异的看他一眼,问:“可敢立军令状?”
晋滁转头,沉声吩咐亲兵:“拿纸笔来。”
“好!”镇南王喝彩一声,抚掌道:“待城破那日,我亲自为你庆功!”
说着又道:“大军休整半日。未时正刻,大军开拨,攻打京城!”
“懔遵军令!”
未时正刻一到,主帅披挂上马,金色兜鍪下的双眸望向京城五门道的方向,不带任何情绪。
“鸣鼓进军,攻城!”
林苑房里,郑氏茫然麻木的坐着。
在听到打城外传进来那隐约的鸣鼓声,与那震天喊声时,好似陡然被蛰了下般,浑身激灵颤了下,而后仓皇伸手抓住林苑的胳膊。
“大嫂你听见了吗?叛军,又开始攻城了。”
郑氏哆哆嗦嗦的说着,本来艳丽的面容此刻煞白了一片。
自打五日前叛军开始攻城,京城的局势就愈发严峻起来,守城的大将换了一个又一个,有被圣上处斩的,也有不幸战死城头的。
有关朝廷将要覆灭的消息疯了似的在京城四处。
恐惧悄无声息的蔓延,尤其是当城外的流矢飞石不间断砸进街道、民居,那指不定何时落在自己头上的死亡阴影,愈发加大了人们的恐惧。
不乏有人恶念疯起,趁火打劫,短短的几日里,京城里已经乱了套,杀人,抢劫,放火等恶行屡见不鲜。
可朝廷此刻已经自顾不暇,又哪有余力去阻止。
动荡的时局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贫民百姓,哪个也得不了安生。
隐约的鸣鼓声传来,林苑微颤了双手,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可见城外的战况是何等的激烈。
她忍不住摸出那小银镯子放在手里紧紧攥着,好似这般就能让她心里安稳些。
这是那日瑞哥离去前,她从他右腕上褪下的一只,想留个念想。
如今,她也只有这一个念想了。
“嫂子,你怕吗?”郑氏紧紧挨着她:“外头都在传,朝廷要败了,叛军就要攻进城了!到那时,到那时……”
郑氏说不下去,只颤的发抖,又捂着嘴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到那时,符家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殉国。
郑氏抱着她哭:“嫂子,我怕死。”
林苑喃喃:“谁不怕死……我也怕。”
郑氏哭声更大。
林苑回抱过她,目光渐为清明:“但我更怕无谓的死亡。弟妹,既然怕那就不要死,到时候跟我一起逃,指不定能逃出条生路来。”
郑氏抬起头来看她,眼睛还流着泪:“不可能的嫂子,逃不掉的。到时候到处都是他们的兵,往哪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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