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晋滁没有追究他话里的真假,只略微沉默后,方道:“我找钦天监算过,十日后,是个良辰吉日。那天,我来迎她入府。”
林侯爷几人口中应下,脑中却在迅速反应具体是哪日。待到算出哪日后,几个人面上神色微妙。
因为那日,恰巧是符家忌日的第二天。
晋滁似无察觉,只又提了另外一件事。
“待那日,你们府上打算给她备上多少嫁妆?”
林昌盛张了嘴差点失声喊了出来。
嫁妆?他小妹又不是嫁人,何须备嫁妆?
饶是进东宫,那也是妾啊。
好在他反应及时,意识到不妥的时候就已迅速闭了嘴,沉默的立在一旁。
林侯爷也是诸类想法。
他本来仅打算给些地契银票了事,可如今太子既然提了,那他少不得再另外准备一番。
林侯爷沉吟的时候,晋滁已经开始旁敲侧击的暗示了:“犹记昔日府上三姑娘出嫁时,八十八抬箱笼,十里红妆,场面甚是壮观。如今进东宫,你们若准备的差了,可是要打孤的脸面?”
林侯爷脸色骇了下。这话听来,太子还打算过来迎不成?
越想越觉得不对,这自古以来,太子纳良娣,可没有这般规格的。便是太子嫔,也不带这般的。
饶是心中这般想来,可他又哪里敢当面质疑太子的话,想了想后就答复说,准备一百二十八抬箱笼。
话音落后,片刻方听那太子勉强道了声可。
临走前,太子又嘱咐道:“嫁衣孤替她备了。只是这盖头,你们千万督促着她,赶紧绣好。”
太子带人离开后,呆若木鸡的林氏父子方猛地回过神来。
他们无措的面面相觑,因为从太子的寥寥几句话里,大概猜得到太子给备下的是何等规制了。
不由都倒抽了口冷气。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待那日过后,京城达官贵人,尤其是圣上得知了太子纳良娣的种种逾制,该是何种反应了。
“侯爷,您瞧……”
正在收拾那些箱子里药材补品的下人,这时候在打开最后一个箱子时,见到里头所盛放之物,便不知所措的赶紧过来禀报。
林侯爷几人忙过去查看。
待见了躺在箱子里的两只绑腿的大雁,目光都不由呆了几瞬,而后几人无不心乱如麻。
“父亲……”
林昌盛忍不住唤道。
林侯爷忙抬手制止:“容我,再想想。”
他自知他长子想要说什么。可当日毕竟赖得皇后才保全了长平侯府的阖府性命甚至是富贵体面,若要这会又换阵营……不提良心上过不过得去,就是朝廷上也得被众臣不齿。
忘恩负义,见风使舵。
他们是文臣,脸面最为紧要。若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这官还如何做得下去。
更何况,那苑姐儿与府上已生了芥蒂,如今内心究竟是何种想法也未从得知。
想想如今的处境,林侯爷只觉得头都大。
第70章 亲迎
桌面上的两匹大红色织锦, 沐浴在打窗屉里投射而来的曦光中,流光溢彩。
林苑坐在案前半晌未动。
田喜小心翼翼的拿过其中一匹,摊开约莫巴掌大的宽度, 满脸挂笑的往她的方向呈了呈。
“十日的时间是赶了些, 太子爷也怕累着您,说是上面花纹不必绣的多么繁复, 简单勾勒些金线上去就可。您看, 得闲的话,要不动动针线?”
林苑目光投向那艳红绚丽的织锦。
艳色夺目,经纬细致,触摸应也是无与伦比的细腻温软。
良娣是妾,却要做正妻的派头绣红盖头, 逾制又放肆。
日子偏又选择符家忌日的第二天。
他的动机是什么她不清楚, 可其中掺杂的对符家的恶意,却是让人能真切感知到的。
她移开目光, 望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飘雪。
红与白, 两种极端的色泽,仿佛隔开了两个不同的天地。
“许久未动针线,手也生了, 不妨让人替劳吧。”
听了这话, 田喜不免窒了下。
“哎哟瞧您说的,您便是捏着针线随意勾勒两下, 却也比那些粗手笨脚的仆妇们强上百倍,千倍。”边说着,他边展开那流光溢彩的织锦给她看:“您瞧瞧,这贡锦料子柔软顺滑,罗织的锦丝又细密, 真是上上等的绝品,便是宫里头也少见的。除了您呐,其他人就算摸上寸许都没那福气。”
“真是手生了。” 她半阖眼帘:“田公公还是收起来罢,左右也用不着这个,不绣也使得的。”
田喜听了不免想叹气,这如何使得呢?
仔细放下手中织锦,他双手搭握在身前,自然微躬了身子,好言相劝道:“太子爷盼着呢,您好歹还是绣个吧。要真撂了手不做,让太子爷的意愿落了空,您自个想想,他可是能善罢甘休?届时又少不得会横生些枝节,甚至会闹出些您不愿意见到的场面,您觉得这又是何苦?”
他又伸手将那织锦往她面前轻推了推。
“您动动手,不过几下裁剪、缝制的事,又何必闹得场面难看。您说呢?”
外头的飘雪渐大,苍凉的白色落入她双眸,逐渐湮没了她眸底的颜色。
她转过眸来再次望向那红的浓艳的织锦。
“良娣盖红盖头,岂不逾制?”
“不逾制,不逾制。”田喜说的甚是肯定:“旧朝的规矩怎能延至新朝?按照咱新朝的章法,这些完全合乎规章法度,不逾制。”
田喜说的煞有其事,可他们皆知,这话也不过是随口扯出的遮羞布罢了。他说的不信,她听的也不会信。
林苑在案前沉默坐了会,最终还是伸出手来,拿过另一旁备好的花剪与金线。
“既然太子不嫌谕制,那我绣便是。”
田喜大松了口气,赶忙在旁殷勤的帮摊着料子。
“怎会嫌呢,太子爷喜都来不及。”
御书房里,奏折翻动的声音不时响起。
“弃旧朝旧制,启用新朝新规?”
圣上指着那奏章上的内容,回头看王寿:“你瞧瞧他说的一本正经的,有理有据,煞有其事。纳良娣的事想要大操大办他就明说,何必整这花里胡哨的,特意来碍朕的眼。”
王寿没应声,低眉顺眼的立着。
圣上随手将那奏折扔在御案,抖着花白胡须,不冷不热的笑几声。
“纳个良娣就是这么个规制,将来要娶太子妃,岂不是要参照迎娶王母娘娘的规格来?”
王寿轻手轻脚的上前给他捏着肩背。
“圣上消消气,您还不知太子殿下,从小到大都是恣肆惯了,唯我独尊的主,哪里容得旁人压他一头?因着符家,太子胸口的这口气迟迟未顺,如今若能压了回去将这口气顺下了,其实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气顺下?”圣上莫名重复了这几个字,突然哼笑了声:“他要真能顺下,朕还真敬他是条好汉。”
王寿只当圣上对太子依旧不满,遂又劝道:“太子秉性纯孝,待您是敬重的。虽说太子殿下如今行事肆意了些,可说来也怪不得他,都是那永昌帝心狠,生生捧杀了殿下。”
说到这,他又忙补充道:“不过如今殿下已收敛了许多,都是圣上教导有方。”
“不必替他说话,也不必拍朕马屁。”
圣上朝后扫了眼,见王寿躬身垂了头来,方重新靠回御座上,闭眸养神。
他不怕太子野,就怕他野不起来。
“他要大操大办就随他,他既不怕天下人笑话,朕也能剐的下这脸面。”
圣上无甚所谓的说着,又莫名笑了声:“王寿,可还记得端敏长公主?”
后背按压的力道突然一顿。
王寿瞬间回过神来,忙回道:“自是记得的,奴才未去势就是在本家伺候的,如何不认得主子娘娘?”
圣上颔首,却又问他:“你觉得你主子娘娘可是长情之人?”
大概是这问话不好答,王寿支吾了半会后,方低声道:“主子娘娘,自是重情重义的……”
“放屁。”圣上恨恨扫他一眼:“太子又不在这,你粉饰太平给谁看?”
王寿自拍了下嘴,以示自己说错话了。
圣上自也不会多做计较,只是捋须又问:“你看朕,可又是长情之人?”
王寿忙道:“圣上为将时身先士卒,爱兵如子,为君时善待百姓,体恤官员,深受天下人的爱戴。您,自是情义双全的。”
圣上挑眉将他上下打量,道:“若不是你说的情深意切,朕都当你在出口讽刺。”
王寿双膝跪地:“奴才句句出自肺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起吧。”
圣上收回目光,转而望向案上的奏折。
半晌,他方慢声道:“薄情之人如何能生出长情的主。王寿,你猜猜看,这宝贝疙瘩,他能捧多久。”
王寿起身后就屏气凝神的立在一旁。
闻言,就为难道:“奴才愚钝,实在,也猜不出来。”
王寿的话落了后,殿内突然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
“朕猜,不逾一年。”
圣上的话语不带情绪,可王寿心中却莫名的生了寒。
喜日的前一天,林苑让人拿火盆与纸钱来。
田喜早前已得了他们家主子的吩咐,闻言也无异议,火速让人将她所要的东西备齐了。
林苑默默守在火盆前烧着纸钱,眸光倒映着惨淡的火光,看着那一张张的黄纸,落入火堆里,渐渐被舔舐殆尽,或作了一缕缕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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