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陈王派系迅速出列,迫不及待的就要出声为陈王声援。无论那云姑的话给他们造成了多大的冲击,此时此刻都不是震惊的时候,此局凶险关乎了陈王的生死存亡,不管事实如何,绝不能让陈王坐实了这个论言!
可令他们如何没料到的是,却没等他们张口辩驳,御座上的圣上突然直接表了态度:“来人呐,将陈王拖出去,押入监牢。”
此令一发,大殿足足滞了数息,而后此起彼伏的响起倒抽气声。
这是,直接否认了陈王的皇子身份?
陈王派系犹如遭受了致命一击,直接给击懵了,如此天大的事,还空口无凭的,圣上他就这般……草率的信了?决定了?!
简直是荒诞!连对峙都不曾有,也不给陈王辩驳的机会,就凭那老宫女的一面之词,就能断定陈王的血脉有异?
“父皇!!”
哭声戛然而止的陈王骤然抬头看向御座上的人,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这是素日疼爱他的父皇亲口下达的命令。
殿外的侍卫铿锵上殿,毫不留情的拽过陈王的胳膊,一路朝殿外拖去。
众朝臣犹如在做梦,目瞪口呆的望着那陈王面若死灰的被拖了出去,无不觉得眼前的一幕极不真实,尤其是那陈王派系的人,堪称如遭灭顶之灾。
圣上,太子,陈王……有回过味的在想,这其中可有什么是他们不知的真相?
王寿上前一步,唱喝:“退朝——”
众臣各怀心思的退出了金銮殿,余修与王昌脚步虚浮的踏出大殿的那刹,两人几乎虚脱,站都站不稳当。
陈王一倒,皇室血脉只余太子,日后谁能与之争锋?
怪不得,怪不得太子之前稳坐钓鱼台之势,冷眼旁观陈王派系的上蹿下跳,任其壮大威势。原来他这是胜券在握。
他们目光晦暗的回头往金銮殿里望去,殿中持芴而立的太子纹丝不动,似天下已在他掌握之中。
不由遍体生寒。难道他们就只能坐以待毙?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只余圣上,太子,王寿,以及云姑四人。
圣上居高望向殿上的太子,说话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模样:“太子,你很好。”
晋滁轮廓分明的消瘦脸庞一派漠然。
陈王不是父皇的血脉,他其实从来都知。这些年来,他也从来都没将陈王视作威胁,况陈王也不成气候,不值当他将其放在眼里。饶是父皇三番几次拿陈王来打压他,他也从未考虑过将陈王的事捅破,他不屑是真,顾念着那微末的父子情亦是真。
可笑的是,他还在念及那丝父子情谊,可对方却趁他不备,狠辣举刀冲他心口而来,生生剜下块心头血肉来!
那真是他亲生父亲啊,明知他哪痛,却专往那痛处刺他,半分不留情。
“如今的你,更像个合格储君了。若你能早些如此,或许你的心尖尖也不会那么早早的去了。”
圣上语气带着惋惜,转而又叹:“不过到底还是这磨刀石用的好,要不,你也不会悟得的这般及时。”
晋滁双眸刹那充血,浑身血液逆流。
圣上诧问:“朕可有说错?云姑你说,朕有说错什么?”
云姑担忧的望向那高大消瘦的朱色身影,背愈发的佝偻。
强压着头部欲炸裂的痛意,晋滁咬着牙抬头,质问的声音仿佛挟着胸腔的锥痛,直冲御座上的人而去:“何故容不下她?她于江山社稷有何危害?您若对我有不满,打,骂,废,皆可,却为何要动她?她有何错!她安分的做着太子良娣,她刚生产完尚未出月子,您的皇长孙才刚刚满月!父皇,圣上!你,于心何忍?”
“你这是认为朕错了?”圣上听完面上神情动都未动,紧接着回头问王寿: “不应该啊,王寿你是知道的,诸类这般的话可是当年端敏亲自教导朕的。想她堂堂一国长公主,身份何等尊贵不可言,她说的话那是金玉良言,岂能有错?”
王寿躬身不言。
晋滁的双眸宛如沁血,高大的身躯在微微颤栗。
云姑看不得太子这般惨恻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够了驸马爷,太子何错之有,您又何必将怨气施在他的身上?”
圣上就望向云姑:“驸马爷?朕倒有二十来年没再听到这个称呼了。不过你要非要说朕有怨气,那朕断不肯承认,朕何怨之有?”
说着,他从御座上起身,由王寿扶着,缓慢走下高阶。
“云姑,朕至今都犹记得,昔年端敏教夫的时候,你就站在你主子身旁,应也清楚的听到你主子口中说的所谓野马与家畜的那番言论罢。”
他边说着,边回忆的叹道:“端敏告诉朕,野马若是被套了笼头,那就是家畜。她说,只有去了那笼头,才能任那野马无拘无束的驰骋在广袤的天地中。”
“她说啊,‘驸马,本宫杀梅娘是为了你好,你可千万得领情呢’。云姑,你主子是说过这话吧?”
不等云姑答话,已经步下高阶的圣上面朝太子,拍拍他的肩,慈父般语重心长道:“如今这话,朕转达给你,朕杀那林氏是为了你好,你可千万得领情啊。你虽不是野马,可却是蛟龙啊,不需要笼头,否则可就变成了家畜了。你瞧,朕所做一切都是为你着想。”
晋滁的面色陡然变得癫狂。
圣上捋须大笑,又转向云姑:“作为忠仆,如今瞧来朕如此悉心栽培你的小主子,可有感触?太子是肖极了朕,倒也不负端敏百般筹谋,在临终前,还特意给我下了绝嗣药。”
云姑痛苦的别过眼,不忍再看太子的模样。
圣上虽是笑着在说,可那一声接一声吐露的话,分明就是恨呐。刻骨的恨,哪怕掩了数十年,都不会被消磨半分,一经释放,恨不得能将人焚烧殆尽。
“圣上,如今您也推翻了姬家的天下,让公主的家国亡了……难道这些,还不足以抵消您的恨?”
“置身事外的人,说话总是轻巧。且不论当年他们姬家坐稳这江山,朕出了多少血汗,就单论这杀妻杀子之仇,如何就能那般容易令人释怀呢?”他指着身旁的太子,道:“朕尚没你们当初那般丧心病狂,虽说要了他心尖人的命,却到底还是留了她腹中孩儿一命。即便如此,你且问问你的好太子,他可就能释怀了?”
云姑压根不敢抬头看太子,当初的确是公主带着她,一同前往将军府上,鸩杀了怀胎六月的梅娘。
如今圣上报复在太子身上,让太子痛失所爱,追根溯源,她也难辞其咎。
她不惧太子怪罪,却只忧太子怨恨上公主。
晋滁转头看向云姑,又僵硬的转过头望向圣上,片刻后,突然扯开苍白干涸的唇,枯败的笑了起来。
他的阿苑,竟然死于他父亲的报复。
源头,竟是他的生身母亲。
这是何其可笑的轮回啊,却生生的要他阿苑的性命,来填补他们的恨与怨。
“父皇,这是儿臣最后这般唤您的一声,此后你我父子,不共戴天!”说着,他狠狠朝地上掷了手里的芴。
谈笑风生的圣上终于收了面上的表情,他看向太子,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庞一片漠然,与此刻太子面上的神情极为相似。
“云姑,我们走。”
撂下这话,晋滁就要跨步离开。
“不,太子殿下,奴婢还有话想要单独与圣上说。”
晋滁看她一眼,“随你。”
语毕,不曾再看他们二人,头也不回的阔步离开。
等太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圣上回头看云姑:“你想对朕说什么?”
云姑道:“想说说,当年奴婢送梅娘上路时,梅娘给圣上留下的遗言。”
圣上大变了脸色。饶是当年英武的容貌如今已经衰老成不堪的模样,可那来自骨子里浓重的悲哀,还是自那双凹陷深沉的眸里流露出来。
他张了张嘴,几次想开口说话,却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唯有那花白的胡须,颤了又颤。
“你,说。”他终是说道,“说的不好,朕就将你,碎尸万段。”
第86章 有三悔
有些场景深埋在记忆里, 并非是时间能抹得掉的。
饶是时隔数十年,云姑还是觉得记忆犹新,至今时今日再回想起当时的那一幕, 犹能清楚记得那梅娘吞下鸩酒的含泪模样, 凄婉又决绝。
“其实当年梅娘是有选择的,公主与她说, 只要她肯落了胎, 自请下堂,再远走他方日后不再出现在您的面前,就可留她一条性命。” 云姑看向圣上,“可是她拒绝了。”
“她说,她相公吃斋求佛了数载方盼来了这孩子, 她不忍舍弃, 若留不下他,倒不如一道去了, 求着下辈子再做母子。”
圣上脸膛上的肌肉不可抑制的抽搐, 死寂的金銮殿里响起他渐重的呼吸声。
“她既做了选择,公主也只能成全了她。最后问她可还有何心愿未成,她想了好一会方含泪道, 若是可以, 就请帮她传个话给她相公。”
飘渺空旷的大殿愈发寂了,连呼吸声都滞了住, 死寂无音。
云姑的声音徐徐响起:“她说,她不怨您。她知您胸中抱负,晓您迫不得已,也懂您万般艰难,今时今日她这境地, 是谁也不想的,那是造化弄人,当真怨不得您。可虽说不怨,她内心却是难受的,她说她悔,悔有三,一悔教她夫婿觅封侯,二悔求得观音来送子,三悔……”顿了瞬,方道: “三悔采那山花别交领。”
话音刚落,王寿猛地惊呼:“圣上!”
却原来是那圣上竟没站稳,一下子跪坐到了地上。
云姑犹似未见,继续开口道:“梅娘饮下鸩酒前的最后一句,是祝愿您日后能一尝所愿,成就丰功伟业,自此权势滔天,富贵无边。”
圣上又似被刀劈开了胸膛,痛的他虎目含泪。
“梅娘啊!”
时隔二十多年,他终于将深埋胸口的那人名字,再次喊出了口。那个他此生愧欠最多的人,那个他做梦都想见却不敢见的人。
“当年公主是怕梅娘的遗言会让您心灰意冷绝了仕途,这方没将这番话传给您。当日公主也说,梅娘是个难得的好女子,若不是挡了路,她也不愿做的这般绝。”
当日梅娘被鸩杀后,七窍流血,凄惨无比。皇室自不可能由着她这被鸩杀的模样让人瞧见,遂将她尸身悬梁,对外宣称是自缢。公主也怜她几分,悬梁前让人给她净面换衣,让其离去的体面些。
当云姑将这些话都娓娓道来时,这一刻,圣上怒目暴睁,他双手发抖起来,全身的骨骼都在抽搐。
他几乎就要压制不住的问出如太子同样的质问——她碍着江山社稷什么?她做错了什么?如何就容不下她!
到底没有将这些话吐出口,可他却是老泪纵横,捶胸恨声:“我悔啊,悔啊!”
圣上悔的什么,其他人无从得知。
接下来的几日,圣上罢朝了,从宫里头隐约透出些消息,道是圣上病倒了。
圣上素日虽看着健朗,可毕竟年岁已高,这突然一病,朝中一些大臣心中不免惶惶起来。
京中的局势肉眼可见的变得波谲云诡。
陈王党派私底下攒作一团,东奔西走,王家与余家来往频繁,暗下动作不断,又另有那京中的吴家,开始悄悄收拾细软,暗下备好马车,类此种种,不一而足。
太子府上却又反常的平静下来。
太子这种静观其变的态度无疑令人心慌,他们不是不知太子在京中经营这么多年,势力雄厚不说,还有许多没亮出来的底牌。他们也不想对上太子,可关键是如今不是他们想退就能退的,即便他们俯首求饶,太子可就能饶过他们?
尤其是王家与余家,在陈王倒台,圣上病倒后,就如天塌了般。太子之前杀意凛凛的话还犹言在耳,他们要放弃抵抗了,那就不是坐以待毙?倒还不如趁京中混乱之际,一不做二不休,如那昔日的圣上般,举家搏出条富贵通道来。即便不能成,也能趁乱逃出京城,指不定就能逃出生天。
他们两家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做的,可太子的耳目遍布京中,之前早已进行了部署,早早的就张开了大网等着他们自投罗网。不等他们夜半三分带领部下冲破了第三道宫门,埋伏在周围的禁卫军就冲杀了上来。
这一夜京城并不平静,紫禁城杀声震耳,火光冲天。
待天亮时,宫里敲钟,众臣仓皇上朝。
太子立在金銮殿象征帝王权威的白玉高阶上,戴东珠冠冕,着五爪团龙储君朱袍,面朝群臣而立。眼眸沉沉的扫过殿下众人,他强势宣声:“圣上病体沉疴卧榻不起,孤为储君,理当监国。自今日起,由孤来主持朝议,尔等卯正上朝,不得有异。”
朝臣无不心头狂跳,无圣旨宣读,也无圣上口谕,太子就这般堂而皇之的上朝宣声,可是这天要变了?
纵心里如何思量狐疑,可今时今日,却无一人敢当太子面提出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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