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近些年来九皇子声势日显,隐约有压过皇太孙的趋向,若将来真是这位荣登大宝……这位胡大人可就是名正言顺的国舅爷了。
酉时过后,酒席散尽,宾主尽欢。
因与上任盐运使交接职务需一段时日,所以这段时日胡马庸他们暂不会扬州,而是暂留苏州城府。
宋毅便在督府廨舍令人安排好院子,以供他们下榻。
胡马庸二人被软轿抬到督府廨舍不久后,福禄就领着两个姿色颇佳的舞姬进了他们院,说是送两奴婢来伺候两位大人的。
胡马庸的两只眼睛都快眯成了条线。
往那正拘谨站着的王永继脸上看了眼,胡马庸哼了声。这王家三郎一路上跟他说尽了宋督宪的坏话,说什么他面慈心奸,还说什么只怕他不会与九皇子同谋。这话别说他不信,九皇子也不信着哩。他不上九皇子这船,上谁的?皇太孙的?
胡马庸简直要桀桀笑起来。若将来真是皇太孙登位,恐怕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宋制宪。除非宋制宪是脑袋被狗啃了,否则又岂会自寻死路?
入夜,福禄小声向宋毅禀报着廨舍那厢的情况。
听那王永继隐晦的向那些个奴仆打听他府上的情况,宋毅眸光沉了下,而后冷笑了声。怕那厢最想打听的是他后院的情况罢。
“令后院的守防松动些。”宋毅道:“他要机会,爷便成全他。”
这日,苏倾从府外回来后,便见那月姨娘竟在她屋里候着了。只是有点奇怪的是,这回那从来与她形影不离的云姨娘却没有跟过来。
也就是稍有奇怪。收回了目光,苏倾依旧径直往里屋而去。
只是这回,那月姨娘却快她一步挡在了她身前。
彩玉彩霞吓了一跳,继而紧绷了身子死盯着月娥,严阵以待。
月娥有些不自在,小声道:“可否陪我坐会?”见苏倾沉默不语,不由又急道:“一会就成,耽搁不了多长时间的。”声音里似有祈求之意。
苏倾顿了会后就旋身至案前,坐下。
彩霞急的欲开口劝说什么,被彩玉扯了袖子制止住。
月娥微松了口气,抿了抿唇,小步至苏倾旁边的位置拉了椅子坐下。
两人坐下后,竟是有小段时间的无言以对。只是各自喝着各自的茶,或抬头看窗外,或低头兀自凝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长时间一段沉默后,月娥到底悠悠开了口:“之前我这心里头还七上八下乱的要死,也不知为何,到你这里,随你坐上这么一会,反倒渐渐平静了下来。”
苏倾没有说话,只喝着茶,抬眼默默看着窗外的金秋景致。
月娥抬头看了苏倾一眼,而后似自嘲的笑道:“说起来也怪,明明每回来这你都是个冷脸子模样,可我愈发觉得在你这心里头踏实,也不知是什么怪病。”
可能也没期待着那厢会回答她,这般兀自说完后,她又低头喝了会茶。再抬头时,依旧是看着苏倾,放柔了声音道:“能不能令人拿些点心来?这会腹中有些饥辘了。”
苏倾慢慢饮尽了杯中茶,然后轻声令道:“你们二人且先下去罢。”
彩玉彩霞二人脸色大变。
苏倾道:“退下罢。”
二人警惕的往那月姨娘那边扫去,似乎没见着她那厢带着什么凶器,这方依言退下。
直待见那两奴婢退到了屋门外,月娥才僵硬的抬头看着苏倾,咬着唇犹豫半晌,似难以启齿又似难以下定决心,好一会都没吐出半个字来。
苏倾没看她,依旧是将目光放向了窗外。
月娥一咬牙,身子朝苏倾的方向略倾,咬着极小的气声快速的在她耳畔问了句。
苏倾怔住了。而后下意识的转过头来看向她。
月娥这次没有回避,与苏倾对视,只是握紧的拳头紧绷的脸色以及额上腾腾冒出的细汗泄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苏倾慢慢移开了目光,低眸失神的看着案面上的茶具。
在月娥失望至极以为那厢不会有任何答复时,却听得一阵极小却极平静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入夜后,可去院前栽种的美人蕉下看看。”说着,便撑了案面,起身往屋里走去。
月娥怔了下,然后长松了口气。
离去前,她对屋外候着的两个奴婢低声嘱咐了句,然后快步离去。
本是对月娥敌意满满的彩玉彩霞,听完此话之后,先是呆住,然后倒吸了口气,甚是惊慌惊恐。
京城来的那贵客……好……好人妇?
不由慌乱往那廨舍的方向看去,廨舍可离后院不算太远,这要是一个不甚给碰上了……他们姑娘若有名有份的还好说,想来他人不敢乱来,可关键是没有啊,她们姑娘说得好听是主子,可归根结底还是个奴婢身子。
若给碰上了……彩玉彩霞齐齐打了个寒颤。大户人家里头的侍妾都可以拿来招待宾客,更遑论是个没名分的奴婢?
若是被旁人染了指,日后姑娘处境……只怕会被大人弃若敝履。
第51章 都一样
夜半时分,一道形娇小的身影鬼鬼祟祟的来到一小院前的美人蕉下。左右慌乱看了眼,见四下没人,便赶紧蹲了下来,用手里拿着的一残碎瓦片,飞快拨弄着美人蕉下松软的土。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她又仓促的将挖出的土重新填了回去,上去踩了踩又混乱拨弄了一番,大概是觉得恢复了原状,这方紧攥着手里物件仓皇离去。
暗处的眼睛将这一幕如实向上回禀。
福禄挥退了人,敛了敛衣袖,便躬身入了议事厅。
宋毅批阅公文的动作未顿,闻言面上亦无多余情绪,只沉声另问:“他可还在?”
福禄自知这个‘他’是指廨舍里那位,忙回道:“回爷的话,刚暗处盯梢的人来报时,倒是那厢……尚在。”说完后,他不由恨得咬牙。
瞧那厢素日一副唯唯诺诺模样,还当是个胆小如鼠的,却没成想内里是个狗胆包天的。要个奴婢本不是个什么事,可关键是在主人的家里不问自取,这就明晃着踩主人脸面了。若不是大人有其他考虑,暂不欲动那厢,他是真恨不得拿刀劈碎了他去。
宋毅倒未动怒。此番本就大概在他预料之内,稍有偏差的,就是未算到那厢竟这般得寸进尺。
“爷,可要奴才去稍加教训……”
“没甚必要。”宋毅抬手打断福禄的提议,淡声道:“他既然这般迫不及待,爷亦不是不通情理之辈,左右成全便是。”微顿,又笑道:“相信左相大人也会理解的。”
福禄怔了下便明白了其间关键。昔日左相强赛给爷两位所谓‘义女’,看似是拉拢,实际不过是强将九皇子一派的烙印打爷身上,便是不能令那些企图拉拢爷的皇太孙派系望而却步,却也能令他们心生疑忌。
当年爷不好撕破脸,饶是明知此厢对仕途万分不利,却也能顺势收下了两美。如今便是不同了。近些年来爷权柄日重,又深受皇上倚重,行事自然可以少几分顾忌,不必再受当年的那份辖制。
更何况现今瞧来,压根不用爷与左相大人撕了破脸,因为王三郎那厢可是迫不及待的推波助澜呢。可笑那厢可能还当是踩着爷的脸面,以此耀武扬威着,却不知待爷真将他们二人凑成一团了,左相府出来的‘义女’又被府上公子给撺掇掇的要了回去,这踩的谁的脸面还未可知呢。
福禄心下有几分激动,他真是等不及要看左相大人是何等难看的脸色了。也难怪左相素日瞧不上这婢生子,这等格局狭隘鼠目寸光之辈,到底上不得台面。
“可看清楚了,那人去挖走的真是那药包?”
正兀自激动着,猛不丁听的他们爷沉声问话,福禄忙收了心神,赶紧答道:“回爷的话,错不了。荷香姑娘每每事毕用的避子汤药的药包,皆是被那些个奴仆们埋于院前的美人蕉下。昨个晚您离开后,她院里奴婢熬完了药,转身就将用完的药包去了蕉下给埋了去。”
宋毅低眸琢磨了会,忽而嗤笑了下:“听说月娥去她那了?呵,也不知是哪个更傻些。”
福禄不好接这话,便闭了嘴不语了。心里也觉得挺怪的,她们一个是真敢问,当然也可能真是走投无路了;而另外一个还真敢应,当然也不排除存着些小心思转头告密邀宠。
推开面前案宗宋毅抚案起身,绕过书案跨步朝外走去。边走边笑道:“走,爷等不及要去瞅上一瞅,那个难得多管闲事的,是真热心肠呢,还是暗搓搓憋着坏呢。”
月娥攥着药包提心吊胆回院子的时候,正好赶上两人从屋里出来,各自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的,缠缠腻腻的一副依依不舍的辣眼场景。
当即一口气堵在喉间,憋得她差点破了功,要当场破口大骂。
却也只能憋了回去,毕竟那是相府的三爷,她的主子,身为奴婢的她岂敢放肆。
退去一边死死垂低着头,直待那厢依依惜别完举步离去了,月娥才从暗处冲出来,颤着手指对着尚一脸娇羞的云舒骂道:“你是不是疯了!你若想死,可别拉着我!”
云舒满是红晕的脸庞瞬间煞白。她幽幽的看向月娥,见月娥惊怒交加的模样,咬了咬唇道:“月娥,你放心罢,便真有那日死我一个便成,断不会连累你。”拧身离开之际,又幽幽道:“三爷还能怜我,疼我,便就是死了我也甘愿。”
那头也不回拧身进屋的身影,让月娥一阵头晕目眩。
继而狠狠摔了手里药包,捂脸痛哭起来。
她这般舍了脸面,冒着风险去求了此厢,也不知是为了谁!
月娥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那日夜里见着三爷悄摸过来,她还欢喜着,当是相府到底没将她们作为弃子。后来三爷与云舒单独叙话,她也多做在意,因为三爷统共没说三五句便匆匆离去。
此后三爷便隔三差五的过来,由开始的待片刻,待一炷香,到待上足足一刻钟,再到两刻钟或更长……也不知是不是多次前来没被人发现,而让三爷愈发毫无顾忌了起来,前个日子三爷来的时候,两人在屋里的动静竟然不对劲了。
经过人事的她如何不明白,可正是因为明白她才心惊胆颤。她从来不知,素来胆小谨慎云舒如何来的这般大的胆子,做出这等子胆大包天的事来!
一旦事发……难道她还期望三爷会保她?若她仅仅是督府上的奴婢或侍妾都好说,可她是出自相府啊。
便大人能饶过她,相爷也断容不下她。
若是一个不甚有了身子……月娥抱了抱肩,怕是死都不能痛快了。
抹了把泪,她弯下身子将地上的药包捡了起来,转身毅然坚定的往院内膳房方向去。虽是用过的,药效必然是弱些,可聊胜于无。
云舒若敢不吃,她就硬灌。
今日那月姨娘走后,彩玉彩霞几乎是飞奔到里屋,慌里慌张的将廨舍那贵客的吓人癖好告知了她们姑娘。
本以为她们姑娘听后亦会紧张慌乱,继而会起了小心提防之意,接下来一段时日也不会外出了,可没成想她们姑娘听后只怔了会,然后便面色平静的说了句知道了。
彩玉彩霞咽了咽唾沫,觉得姑娘的反应有些奇怪。
“姑娘难道……不怕吗?”她们忍不住问。
“怕什么?”姑娘语气平和的反问。
自是怕……怕若真……到时候失了大人的宠。她们嗫嚅的说着。
可接下来她们姑娘的回答直接令她们呆若木鸡。
“这话莫要再提。”她们姑娘平静道:“身为奴婢,为主子解忧是本分,真有那日亦是身为奴婢的荣幸。谈不上怕字,那是越矩。”
彩玉彩霞二人恍恍惚惚的退了下去。姑娘说的话,她们好像……没怎么听懂。
苏倾独自在榻上坐了好一会。
怕什么呢?她想。
宋毅和那廨舍里的官员有何区别?
旁人如何她不知,可在她这,她觉得都是一样的。
若说有区别,那就是多一次少一次的差别吧。
既然没什么差别,那她还怕些什么?怕不能守身如玉?苏倾简直要发笑,她这惨败身子,可有玉可守?为谁守?宋毅?
有些可笑了。
难道为了避免那多出来的一次,要生生断了接下来一段时日的出府机会?
苏倾垂眸想,除非她换了个芯子。
夜半时分,苏倾睡得迷迷糊糊之际,院外隐约传来些嘈杂声。
上一篇:笼冢三部曲之三:枷锁
下一篇:笼冢三部曲之一:权贵的五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