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这个心底总是藏着诸多心事的青年,执拗倔强又心肠柔软,这一刻起,大概就彻底消失于她的生命中。
犹如,昙花一现。
苏倾回屋后,拿起画卷缓缓展开。
画卷上是在田垄间拄着锄头,瞭望远处大片青禾的黑衣少年。少年眉宇间紧缩,仿佛有化不开的愁绪,隔着画卷都仿佛能令人听得到他的叹息。
画卷上的少年容貌像极了她,却又不是她。
“少将军,如今我等已集结旧部下千人,挟裹灾民不下万人,当务之急是需要盘踞一方,有了后方基地便能图谋日后起事……”那干瘦的男子,也就是昔日福王身边的第一幕僚典夷滔滔不绝的说着复仇大计。周围的凉州旧部听着无不暗暗点头,不时的也有人拿眼偷瞄那清瘦孤绝的青年,满怀希冀他能带领他们一干旧部打回京师,将那皇帝老儿挫骨扬灰,以报血海深仇。
沈子期听到他们竟集结了不下千人凉州旧部,不免心惊,可面上不显分毫。
他要想方制止他们。
沈子期暗暗握紧了拳。
他们不能眼睁睁的看他们去送死,更不能让他们的所作所为与世子的理念背道而驰。
世子想要的从来不是复仇,而是要现世安好,四海升平,国富民安。
昔日的他不明白,不肯听世子苦苦相劝,一意孤行做了福王帐下的马前锋。
直待城破那日,凉州城里火光冲天,老弱妇孺哀声不绝,他方蓦然醒悟,明白了世子为何常痛哭长叹。
君不见凉州城,遍地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在草棚里密谋起事的众人,或沉浸在复仇的幻想中,或沉浸在昔日的悲痛中,并未发现其中不起眼的一瘦小汉子,偷偷退了出去……
京城宋宅内,老太太正喜气洋洋的跟宋毅说着下月议亲之事。提到小礼,老太太更是来了精神,滔滔不绝的说起她精心筹备的些物件,以及用了多少扛箱来抬,又说道卫家的女儿样样掐尖,他们家如何准备都不为过,也愿意给她这份体面等等之话。
宋毅端坐案前,不厌其烦的听着。不时的颔首,示意此间事上他并无异议。
正在这时,福禄匆匆至屋门外,唤了声:“大人。”
宋毅扫了眼他紧攥的袖口,便向老太太告罪一声,道是有公务要处置。
老太太嗔怪一声便就允了,随即又拉那王婆子,接着絮叨的说起议亲那日要注意的相关事宜来。
宋毅沉步至房门外,福禄小步凑到他身旁压低声音道:“云雀来信。”
宋毅眸光一凌。随即抬腿大步朝书房方向而去。
“随我来。”
福禄忙紧步跟上。
书房内,福禄将彩绘灯小心的放置在四方书案上。
宋毅展开密信,然后将信笺移到灯罩上方,双眸如隼锐利的盯视着空白一片的信笺。
不多时,空空如也的信笺上开始细密出现几行小字。宋毅一行行看过,眸光大盛。
魏期。当年福王身边老将魏忠明的幼子,魏期。
小小年纪就武艺超绝,一手/枪法更是出神入化,凉州百姓皆称他为小赵子龙。
宋毅将信笺凑到烛火下,看着艳红的火舌吞噬着雪白的信笺,神色晦暗不明。
江陵总督将这么大的把柄送到他的嘴边,他没有道理不接下这茬。
江陵腴田连阡,人烟阜盛。既然有人不愿接他的橄榄枝,那这人的位子也合该换换人来坐了。
“你另外派人去接近他。”宋毅指骨慢慢敲着案沿,沉声道:“带句话给他。待此事了,本官许他兄弟团聚,另外给他胞弟改头换面,赐官身。”
云雀是他当年安插在凉州的一枚细作,没想到时隔多年,还真派上了用场。
沈子期想带着他们一干人离开江夏城,彻底远离江陵,因为他不决不能让他们发现她的存在。
然而他却低估了他们复仇的心切程度。
典夷看中了江夏城,西靠凉州北临江河,进可攻退可守。他想带人先混进城内,冲进官府杀尽官员拿下江夏城,继而在江陵官府尚未来得及采取行动下,挟裹灾民拿下整个江陵,便是不能与朝廷分庭抗礼,也要生生啃下一块肉来。
沈子期听后只觉得这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他复杂的看着典夷,这个曾经福王深深仰仗的王府第一谋士,已盛名不符。如今的典夷只是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彻底湮没了理智的疯子。
典夷的父母双亲,妻子儿女皆死于那场战乱。
沈子期神色坚定。他不断能容许疯狂的典夷带着凉州旧部,自取灭亡。
沈子期趁夜下山时,典夷没过多时就带着一干人急匆匆的追了上来,见到想要偷偷离开的沈子期,不免气急败坏。
“少将军这是要去哪?是要做那临阵脱逃的懦夫吗!”
面对典夷声色俱厉的指责,沈子期面不改色,只是环顾一周将他围起来的凉州旧部,不免齿寒:“典师爷,你竟派人监视于我?你们这又是要作何?若我执意离去,你们可是要与我为敌?”
沈子期的确打算离开。在他看来,典夷怕是没有那么的能耐能让凉州旧部孤注一掷随他赴死,到底是他的出现,给了典夷机会,让凉州旧部有了冒险一试的勇气。
既然他无法说动典夷,更无法说动那些盲目崇拜魏家军的凉州旧部,那便暂且离开,相信总有头脑清醒的人会从这场热度中冷静下来,继而停止这场自取灭亡的举动。
倒没想到典夷防他至斯,竟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这刚下山,便快马加鞭的带人追了上来。
“少将军,请回!”暗夜的光打在典夷干瘦的脸上,狰狞,阴沉,也不容置疑。
沈子期亦怒了:“我若想离开,你们一个也休想拦我!”手中长棍一挥,大喝:“起开!”
第92章 捷报来
苏倾的日子恢复了平静。
这几天闲来无事她便琢磨着要酿些桂花酒来。想着湿冷的冬日在暖炕小酌几杯的意趣,不免有些向往,于是就去后山多采摘了些桂花,想多酿上几坛。
酒坛子等材料短缺,她便几次驱车去城里采买些,密封好后埋在了地下。
这日她从马车车板上搬下一空酒坛,刚转过身去,乍闻身后一阵异动,没等她惊诧的回头,脖间突的一阵刺骨冰凉。
苏倾瞳孔一缩,下意识垂眸一看,一柄寒硕逼人的铁剑搁在了她的颈间。
“进去。”身后的人威胁。声音苍老,干涸,阴冷。
苏倾忍不住抬眼往四周迅速扫了下。可下一刻她脖间一阵刺痛,而后有液体随之流了下来。
“快点!别耍花样。”身后人似焦躁不安,厉声催促。
苏倾咽了咽喉咙,却也只能暂压如雷鼓的心跳,抱紧酒坛迈进了院子。
身后人随之进了院。却又逼她进屋。
苏倾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在拖着双腿迈向屋内的时候,她脑中疯狂运转着思量对策。
身后之人是谁?
寻仇?不大可能。
亡命之徒?见财起意?
应该不会是见色。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个男人。
进屋后,苏倾还在焦急盘算着如何从这歹人手里逃过一命,却没想到那人在进屋后就迫不及待的转到她身前,一双精光直冒的眼睛在她脸上迅速打量一番后,猛地连连倒抽着气,褶皱遍布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今日在城中时,典夷还以为自己看差了,到底心里存着一丝侥幸尾随而来,待此刻真正瞧清此人面目,他倒是如石化般呆了眼。
这容貌,这气度,分明就是世子爷啊!
苏倾就见他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没等她做出反应,却惊见他噗通一声跪在她身前,快速膝行至她脚边,然后抱住她的腿大哭。
“世子啊——”
苏倾僵硬的立在原地。
她不确定她是不是遇到了这个时代的精神病人。
唯恐刺激到他苏倾也不敢贸然出口,只能频频抬眼看向门外,祈求有路人经过发现她这里异样,过来解救。
典夷嚎啕大哭着,却是悲大于喜。
他放情恸哭着,恨不能哭尽平生怨与恨。
可他到底是理智的,哭过一会后就强压心里激荡情绪,狠狠抹了把脸就匆匆起身,拉过苏倾就要往外走:“世子爷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速速离去!”
听闻要带她走,苏倾一惊之下猛的用力一甩,这一下还真让挣脱了开来,不由连连后退几步。
苏倾警惕的看他:“你……怕是认错人了罢!”
典夷诧异的看她警惕的模样,不由焦急的上前一步:“世子爷,您不认识臣了吗?我是典夷啊,您再仔细看看,您看看?”边说着他边又凑近半步,指着自个焦灼的问。
苏倾又后退数步,手握腰间短剑暗暗抽出半寸,神色警惕找不出丝毫熟悉之态。
典夷的身体僵了下。
因为少将军之前藏身于江夏城,所以在江夏城乍然见到此少年时,他下意识的就将他当做了世子爷。没来得及去想,或者是压根不愿去想,昔日拔剑自刎的世子爷缘何于此处死而复生。
典夷的情绪开始有些失控,他猛地抬头去看面前的少年,阴鸷的双眼不经意间瞥向墙上的一幅画后,却又猛地急剧收缩。
继而面上大喜。
“你就是世子爷!”他说的斩钉截铁。
苏倾见他目光直直盯着墙上的那副画,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忙出口解释:“这画乃旁人相赠,画上之人也并非我。”
典夷压根不听她的解释。
一把拽过苏倾就要带走她。
那日少将军执意离开,他们这些人压根阻拦不住,亦如少将军所说,他要走哪个也别想拦。
毕竟凉州赵子龙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少将军一离开,他们凉州旧部的人心就有些涣散了,不少人开始对他拿下江夏城的计划有些质疑,本来的大好局面就要功亏一篑。
这怎么能行呢。
若总是踟蹰于此,他的大仇何日能报?
无论此少年是不是世子爷都不打紧,他说是,那这少年便一定会是!
苏倾猛一抽剑就要冲那歹人砍过去,典夷身体一侧,然后抬手披掌将她砍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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