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冢三部曲之二:樊笼 第75章

作者:卿隐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暂且不到那步。”最终,宋毅眸底深处危险的暗芒还是渐渐沉寂下去。犹如低语般的吐出此句后,便阖了眼睑,遮了其中所有情绪。

  只此一句,福禄便知大人已然打消了那个念头。

  他不由怔住。既然大人对此策颇为意动,那又为何要压抑隐忍、百般顾虑?

  宋毅并未多做解释,面上也未显露分毫情绪,却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下浸了多少凉意,又窜出多少沉怒。

  她此举用意,他能大概猜上三分,左右不是为了激右相与他反目成仇,毕竟她仁善的很,如何舍得右相因她而受牵连?若右相当真为她而与他打的两败俱伤,只怕她会极度愧疚难安的罢。统共能令她面冷心硬、弃如敝履对待的,唯有一个他而已。

  “派人盯紧些。”宋毅睁眼沉声道,带着几分凉意:“爷的规矩你知道,凡事有一无二。将人给爷盯瓷实了,若有万一,休怪爷心狠剜了你们的招子。”

  右相府上派给苏倾的马车干净整洁,车厢外观朴实无华,行驶在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上并不显得突兀。

  双轮马车缓缓停靠在清茗茶楼门前。

  拉开轿厢帘子后,苏倾戴好了兜帽就下了马车,敛眉低头匆匆进了茶楼,上了二楼雅间。

  右相见她厚实宽大的兜帽遮了大半张脸,堪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不免惊讶:“何故如此?”

  此刻雅间的门已经被关上,门外亦有相府护院警戒,环境一安全,苏倾一路提着的心也稍稍安了下来。

  天知道这一路她提心吊胆的,唯恐那人突然出来阻截,横生枝节。

  对上右相不解的目光,苏倾定了定神,上前几步立在他面前几步远处,抿了抿唇后,抬手将一路拉的紧实的兜帽给缓缓褪了下来。

  刺啦——

  一阵刺耳的桌椅擦地声,右相震惊的仓促起身,连袖摆带翻了案上茶盏都浑然不觉,任由那茶水哗啦的撒了一桌,顺着桌沿蜿蜒而下。

  “何故如此!”

  大概是过于震惊,他干瘦的脸颊肉眼可见的直颤,双目更是直直的盯着她的发顶,似乎不敢相信他入目所见。

  苏倾略微垂了目。她自然理解右相大人的震惊,毕竟今早是她亲自持剪贴着头皮绞了发,此时此刻她何等狼狈模样,她又如何不知。

  之所以如此,便是要孤注一掷,希望面前的老者看她决心已定的份上,能同意她所求。

  定了定神,苏倾立在他面前郑重施过一礼,道:“大人,苏倾有一事相求,望您成全。”

  宋毅觉得自己的定性从未这般差过。

  他再一次的抬头往屋外频频扫过。可空落落的院子除了两个看守的护院,再无他人经过。目光忍不住又扫过置于屋角的铜壶滴漏,似乎上次来人报信,还是小半个时辰之前的事。

  难掩郁燥的握拳抵了抵额角。推开案上成堆的公务,他开始起身踱步,总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缓慢。

  不得不承认,此刻他的心有些乱了,犹似患得患失的难安。饶是他笃定她断玩不成什么花样,笃定她逃不开他的掌控,可他依旧无法安然自若。

  “来人。”他深吸口气,举步朝门外而去:“备车!”

  在此坐立不安终究无济于事,还是要亲眼见了心下方能安稳。

第111章 去做甚

  宋毅乘坐着马车刚出了府邸,正巧碰上此刻匆匆回来报信的福禄。

  一抬车厢窗牖,宋毅目似剑光将那福禄上下扫视,待见他虽行色匆匆却无慌乱之态,便知事情并未出大岔子,遂复阖上窗牖,沉声道:“上来吧。”

  福禄抬袖擦了把面上虚汗,来不及惊讶他们大人此时为何外出,几下爬上马车,弓腰进了车厢小声汇报:“大人,姑娘刚刚随那右相一同出了茶楼,瞧那马车行驶方位,似乎是想要出城了。”

  宋毅神色一凝。

  “右相与她同往?确定无纰漏?”

  “奴才亲眼所见,再真切不过。”

  宋毅脑中迅速转过数个念头,却左右猜不着其中关键,只得暂压心中狐疑,又问:“哪个方位出城?”

  “城南。”

  宋毅沉吟片刻,道:“速去换辆不打眼的马车过来。”

  五月的京城繁花似锦,恰逢天晴日朗的时候,城南郊外那必是人来车往,几番热闹。不仅是因为风景如画的千云湖坐落此处,是才子佳人游湖踏青的好去处,更是因为这里是通往城郊南麓那千年古刹皇觉寺的必经之路,天气好时,会有不少善男信女前往皇觉寺烧香拜佛。

  通往城郊南麓的方向,不时有马车驶过。这些马车中,多是一般殷实人家出行用的轻便简单的双轮马车,当然也有世家出行用的装饰富丽堂皇的四驾马车,一出场就少不得众多侍卫丫鬟婆子等下人们拱卫着,排场浩大。

  一辆简单的青蓬马车时急时缓的往城郊南麓方向行驶。里面人单手掀开轿帘一角,透过缝隙眯眼盯视着远处正缓缓朝着皇觉寺方向移动的马车,脸色越来越差。

  “皇觉寺?”宋毅无意识的低喃出声,继而声音发沉:“他们去那里作甚?”

  福禄也疑惑不解。这般冒险出城就单单为了去趟寺庙,若说是为了烧香拜佛祈福一番,那的确是说不过去,少不得让人猜测有其他见不得人的目的。

  若说目的为何……

  福禄心下陡然一跳。他突然想到,她此去莫不是要故技重施,讨那一方度牒继而要远走高飞?

  宋毅眼皮突突直跳。无疑,他亦有几分这般的猜疑。

  “人手都提前安排妥当了?”

  “大人放心,一切皆妥。寺里各个角门皆有暗哨盯着,一旦有何异动,定第一时间将人跟紧,不会让人无踪无影了去。”

  宋毅眸色深深,最后望了眼远处缓缓移动的那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放下了轿帘,低声道了句:“爷倒要看看,她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皇觉寺在矗立于城郊南麓,庙宇盖得气魄恢弘,庄严肃穆,不愧为天下第一寺。

  马车在距离寺门不远处的菩提树下停靠。

  这时有一身穿灰色便服的壮汉过来请示,得到指令后就悄无声息的上了马车,掀帘入内,然后在车厢内正襟危坐的老者耳畔小声耳语。

  “大人,寺门处有别家的探子。”

  苏倾端坐右相一侧,虽来报者声量不大,却也能被她听个真切。闻言她自然心下一紧,身体就有瞬间的僵直。

  右相看她一眼,安慰道:“莫慌,可能并非冲你我而来。”说着,又看向那报信者:“可看出是哪家的探子?”

  报信的汉子摇头道:“那些探子瞧着眼生,瞧着应是不常在京城出过任务,因而属下等暂且没打听到是哪家的。不过他们行迹隐秘,瞧来甚精于此道,若无数年精心调/教是养不成这般气候的。想来是出自世家大户。”

  右相皱眉。他首先怀疑的是左相那老匹夫,后一思忖,却觉得宋制宪的嫌疑更大。毕竟当初是经由宋制宪之手救了苏倾,而他那心思诡谲之人,如何不会猜疑其中关联?

  看右相大人面色凝重,苏倾不由双手交叉握了又握,低声出口相问:“大人,可是此行泄露了行踪?”

  右相回了神,摆摆手道:“无需忧虑,并非什么大事。” 又看向苏倾,素来老谋深算的眸子此刻带着郑重:“此行并非儿戏,容老夫再问你一遍,当真思虑清楚了?一旦入这寺,便再无回头路了。”

  苏倾听出右相此话中隐含的几分劝意。

  皇觉寺背靠皇家,声名显赫,为举朝第一大寺,皇亲贵胄都礼让三分,更何况他人?哪里又岂是能随意儿戏之处?

  苏倾正是看中皇觉寺的权威,因而方有此意。

  因为举朝除了此处,苏倾实在想不到还有哪里是那宋毅伸手够不到的地方,总不能为了躲他,而入那不见天日的深宫罢?

  遂亦定了定神色,道:“大人,苏倾从不是念红尘之人,惟愿过清净日子,此是我所求,您能成全,我便是求仁得仁。况昔日昌邑护我一命,如今大人又多番庇护,巫家待我至善,苏倾常感无以为报。如今入佛门,我便能常在佛前诵经念佛,为昌邑超度,为大人您祈福,也总算能还报几分恩情。”

  提到昌邑,右相神色恍惚了好几瞬。最终叹息一声,百感交集。

  “罢了,你执意如此的话,便都依你。”说着对那壮汉嘱咐:“派人悄悄的找个身量相似的小子过来。另外,你亲自拿着本相私印去找寺里的弘一长老,什么不用说,他看过私印便就明白。”

  宋毅透过开启的窗牖,见到一大弟子模样的和尚匆匆朝右相他们所在的马车方向而去,立在车厢外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跳上了车辕,替换了原来的车夫赶车入了皇觉寺。

  “福禄!”

  福禄忙竖耳听令。

  宋毅沉脸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掌心扣住窗牖侧缘,再次询问:“前门后门可都有安排妥了人?”

  福禄回答是。

  宋毅阖下眸子,心思几番沉浮。

  福禄小声建议:“大人,咱们可要一同跟进去?”

  昏暗的车厢沉寂片刻后,传来宋毅的断声:“在这等。”

  他还不信了,她能插了翅膀飞了不成。

第112章 有刺客

  弘一长老的入门大弟子,将右相一干人领到寺中的一处无人偏殿后,就悄声退下。

  偏殿里,弘一长老恭候多时。

  右相与弘一长老相互见礼后,话不多讲,便让身后的苏倾近前来,快速简要的说了此行目的。

  既然要入寺,苏倾女扮男装的事情就瞒不得,右相略过其中缘由,只向他道明了她身为女子一事。

  弘一长老转着佛珠沉吟不语,似有难处。

  “此事……”弘一长老欲言又止,叹气:“相爷不是不知,皇觉寺并无女庵,她这……让贫僧如何是好。”

  右相不为所动,只道:“弘一,若真要为她寻庵庙,老夫也不会带她来这皇觉寺。况且此事若是易办,老夫又怎会轻易来惊动你。”

  弘一长老犹有迟疑:“皇觉寺毕竟非同一般寺庙,她一女子,若在此剃度为僧,主持若是知晓……”

  “你无需顾虑。”右相道:“若真有那日,主持那边自有本相亲自应对。”

  苏倾适时上前一拜:“长老,我厌俗之心已决,学道之意愈坚,愿恭诣座前,慈允披剃。日后只需一容身之所,定安分守己以青灯古佛为伴,断不敢给长老额外带来麻烦。”

  话已至此,弘一长老不好再说什么,勉为其难的应了此事。

  授戒大殿,苏倾与众求度者排队从右而进,于众法座前虔诚跪拜。待受戒仪式开始,主持便命求度者依次近前,合掌、长跪、拈香三瓣,闻磬声顶礼三拜。

  弘一长老看着走到近前的求度者,看她一身青衣静然立于清净相的梵音中,犹如立于红尘万丈之外,看淡前尘往事已然有超脱之态。不免暗叹,此女有几分慧根,应与佛有缘。

  回过神来,弘一法师例行三问:“汝有虔诚进道之心否?汝可一心修炼道果否?汝能依教奉行否?”

  苏倾端身合掌:“弟子苏倾今请大德为证盟剃发本师。唯愿三宝,慈悲摄受,放净光明,照触我身。诸恶消火,三障蠲除,复本心源,究竟清净。弟子定能依教奉行。”

  弘一长老竖掌于胸前闭眼念了句阿弥陀佛。

  因她是弘一长老内定弟子,所以她的受戒剃度,是由弘一长老亲自执行。

  拿起剃刀,弘一长老至她跟前,一边念剃发偈语:“莫谓袈裟容易得,只因累劫种福田。”

  苏倾端身合掌。

  冰凉锋利的剃刀贴着头皮而过,随之而落的发簌簌而下,不多时就落了她满肩,细碎的洒了满地。

  弘一长老口中的偈语不停,他说这是红尘中的烦恼丝,是业障。

  苏倾看着满地细碎的发有过瞬间怔忡。这一瞬间,前世今生在她脑中飞快翻页,犹如被疾风扫过的一摞厚书,一页接连一页的飞速翻过,连同里面的喜与怒,乐与悲,也一同翻篇,宛如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