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连光
他的问句也并不是真的在期待着江柳夏回答，而是为了展开他之后想说的事情吧，只是个铺垫而已——或者说，这个计划本身就是关键词。
江柳夏的脑中似乎闪过了什么模糊的画面。
少女在和什么人争吵，而后愠怒地离开了家。
她是谁呢？
一时间，江柳夏的记忆紊乱了起来，曾经在现代自幼接受的军事教育、之后又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冒着枪弹前行的记忆和那模糊的少女的回忆交织。
“小鱼……？”她不自觉地开口低呼。
江余眠的身体变得僵硬，表情中也透露出了些许无措，在注意到江柳夏那紧抿着泛白的嘴唇、眼神却依旧坚毅的模样后，他才又冷静下来。
他用她听不见的气音应了一声。
江柳夏自己都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身体上的剧痛和突如其来的头疼简直折磨得江柳夏恨不得立刻晕过去。
她的体温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冰凉，暴露在外的伤口也许是感染了空气中的病毒，又引起了身体的自我防御机制作用，导致江柳夏的身体呈现了冰火两重天的状态。
自伤口处又有细细密密的麻痒感蔓延开来，她隐约感觉到这是伤口在自愈——等等，正常人的自愈速度有这么快吗？——但自愈速度对于这么大的伤口来说无济于事，只能给江柳夏带来新一波的痛苦。
虽然她如今还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实际上却已经完全动弹不得。
江柳夏甚至怀疑，等到自己离开这里以后，还能否恢复健康……不过考虑到这里是星际，医疗水平应该比现代好很多吧？
她没有再继续追问有关身世的事情，而是突兀地问道：“这个计划，后来终止了吗？”
他们这一次拼命来到这个废弃的军事基地搜集资料，到底是为了终止这一切，还是为了……再一次的重启计划、再一次重复这种悲伤呢？
“终止了。”江余眠回答的很痛快。
在刚会合的时候，江余眠和江柳夏还就这个计划聊过几句，江柳夏知道超级士兵改造计划在近年来重启过，可江余眠又说它如今已经终止了。
也就是说，还是有人被当作了实验品。
以联科院的尿性，江柳夏不觉得是他们良心发现了才终止计划——如果他们真的有良心，那么就不会重启这个计划，要知道，计划重启既然是近年来的事，那么没进行多久就直接终止，无异于半途而废。
也许中途发生了什么，所以实验才会终止……可江柳夏没有听说有什么重大事件发生——不过考虑到她不是星际时代的人，也许事件是发生在她穿过来之前？
又或者是……实验完成了？
江柳夏突然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手指都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计划成功了？”她开口问道，声音的沙哑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衰弱还是因为复杂的心绪。
江余眠：“是。”
“你知道的倒还挺多的。”江柳夏叙述道，如果不看他们二人都是面无表情的话，听起来还有点像是她一如既往的调笑。
江余眠沉默了一会儿。
以他的身份当然不应该知道这么多，就算他是江家人，毕竟也还是个在读书的‘孩子’。
除非他亲近的人是相关者，或者说是……亲人？如果是相关者，就算大家尽力保密了，也多多少少还是会有所察觉，不可能完全瞒住。
“不是杰森吧。”江柳夏又问。
她之前还以为这个计划唯一的成功实验体就是一百多年前的‘杰森’，不过这下看来并非如此，‘杰森’虽然最初展现了学习能力极强、身体素质优且还保有理智的特点，但最终也还是陷入了狂乱状态，更没有如同联科院期待的那样站上对付虫族的战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称不上完美。
江余眠：“不是。”
江余眠有些不忍心地侧过头，明明是在跟江柳夏对话，却一直紧绷着脸不敢看她。
既然‘杰森’也是失败品，那么……成功的、完美的实验体另有其人。
而那个人……
“是我吗？”
第63章 「提示：已开启全自动模……
雨点滴落在窗外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因为屋内是封闭的，原本清亮的声音也变得沉闷。
五官清丽的少女面色微愠，双手紧紧地握成拳, 特殊加密光脑上显示的光屏中的内容正是她如此生气的原因。
「超级士兵改造计划」
「实行方式：通过通感装置回溯基因序列中先祖的记忆, 覆盖掉本体记忆，实现超级士兵的再现」
「基因匹配合格者：江柳夏」
如果不是她直觉不对劲, 回到书房时又恰好看到了江父一时大意忘记关闭的光脑, 她恐怕都不会发现自己什么时候报名了所谓的‘超级士兵改造计划’。
想要进行基因序列分析和匹配度测试，首先就需要有被试的基因样本。江柳夏对于这种事情一向是小心谨慎的，更何况这也不是能够随随便便被采集的东西，很显然，有谁偷偷用她的基因样本去报名了。
会这么做, 能这么做的, 也只有她的父亲。
天空是灰蒙蒙的，寒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等到江父结束了工作回到家里时, 等待他的就是江柳夏阴沉的脸色和质问：“不打算解释一下吗？超级士兵改造计划？”
他的脸色变得比江柳夏更差劲，反问道：“你偷看了我的光脑？”
江柳夏双手环胸，冷笑道：“不是我偷看, 是你自己忘记关了。如果看到的不是我, 绝密资料从你手里泄露出去，责任可是在你。”
父女俩都臭着脸, 他们的关系不像是亲人，倒像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同事，明明看彼此不顺眼，却还是只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江父声音冷硬道：“这跟你无关。”
“跟我无关？”江柳夏一字一句地重复，“所以我看到的所谓匹配合格者后面的人只是和我同名咯？”
“什么？”江父眼中的愕然并不作假, 也许那个加密光脑上的通知是后来才发来的，第一见证人竟然阴差阳错地成了江柳夏本人。
江父加快脚步拿回了自己的光脑，看到了那条消息之后，他背对着江柳夏，表情怔愣，捏着光脑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抓紧了。片刻之后，他那茫然的表情又变回了平日的冷肃，转过身，理智到近乎冷漠的地步：“你身为人类，联盟的公民，有义务配合计划。”
“所以，你就偷偷采集了我的基因样本？”她怒极反笑道。
江父冷着脸，说：“我是你的监护人，我有权采集你的基因样本。”
“去报名一个非法实验？”江柳夏冷笑道。
江父沉默了，但他的眼神却表明了他对此毫无悔改之心。
江柳夏深呼吸几下才平复了自己的心绪，她早该知道的，父亲一直是这样的人。不能说他本身抱有恶意，相反，江柳夏其实知道他是爱着自己的，他是那种典型的‘爱在心口难开’的类型，过于沉默和独断却也导致了他们之间的沟通不良。
江父对于和平的渴望以及他的自我牺牲精神导致了这样悲剧的后果。
江柳夏毫不怀疑，父亲一定是先拿了他自己的基因样本去参加匹配的，如果匹配成功，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一切、牺牲自己加入实验，他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匹配成功的不是她呢？如果是别人呢？江柳夏克制不住地这么想。
结论也是确定的，父亲会想尽一切办法让那个难得匹配成功的人参与实验，就算手段不太光彩——他对于和平的渴望已经到了一种偏执的地步，尤其在母亲死在战场上之后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她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如果母亲还在……
但‘如果’终究不会变成现实。
她的人生难道就该是这样吗？
她会变成什么样呢？
战争真的会结束吗？
“……会的。”
一个与她相同音色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就像是温柔而沉默的守望者。
“通感装置能够通过你的基因序列追溯你的起源，但同样，你的自我意识也会被不断地弱化，直至被抹消……”
实验员解释的话语逐渐模糊远去，江柳夏彻底沉浸在了突然灌进大脑的海量信息里。
这种感觉与在星网上学习有所不同，虽然她一下子接受了过多的信息量，却并不觉得头疼欲裂，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在温暖的河水里行走，她左右看着，寻找最适合自己的一栋房屋。
能被提取出来并和她建立通感的全部都是她的先祖，最早的甚至可以追溯到原始社会。
这个技术如果用来考古，那肯定能有重大突破。江柳夏迷迷糊糊地想。
为了避免被试在找到合适的通感对象时就迷失自我，通感装置是有设置一个筛选机制的。
只有真正的超级士兵才能与她建立通感。
江柳夏追随着本能，逐渐漂流到了另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面前。
她站在废墟里，脸上涂着油彩，身上穿着布满血污和泥沙的作战服、防弹衣，高高束起的马尾显得她英姿飒爽。
她们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就像是照镜子一样。
江柳夏对她产生了本能的亲近感，她知道，这个人……她的先祖，一定会借给她力量。
如果不是她更相信科学的力量，恐怕都要怀疑有没有转世之说了，毕竟……在隔了这么多代的传承后，怎么还会有她们这么相似的存在呢？
江柳夏靠近了她，而她面无表情，眼中却透露出一丝温柔。
她们是一模一样的，不管是姓名、长相、性格、爱好……
她是……
江柳夏。
她从公元2063年的战场上来。
嘈杂的雨声越来越响亮，仿佛要直接滴穿玻璃进到屋里来。
狂风暴雨即便是袭来，也对她没有任何妨碍吧。
“滴答。”
“滴答。”
“江柳夏！”
她突然清醒。
江余眠愣了愣，没有想到之前不管怎么喊，江柳夏都一直带着不安的表情昏睡着，最终反而是叫了他姐姐的名字，她才猛地睁开眼。
他一时间有点心情复杂。
“你叫什么？”
明明是在这样不应该闲聊的紧急时刻，江余眠却没忍住问出了口。
“嗯？”刚醒来的江柳夏大脑还有点混沌，茫然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