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草莓甜饼
沈娇宁只好停下来,先过去看看是谁来找她。
还没见到正主,就见围观的人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当然对方找个人而已,能被文工团这么多人围观本身就已经够奇怪了。
她心里有了些猜测,过去一看,果然看到了书里的男主,赵嘉石。
这个在书里两辈子都成为首富风光无限的男人,此时身着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短褂,沾满泥土的草鞋堪堪护住他的脚底。挺高,但整张脸泛着营养不良的蜡黄,仔细看才能脑补出可能还算不错的底子。
沈娇宁没料到他居然会直接来文工团找她,不由庆幸现在宗小琴不在,否则几个人一对,还真不好糊弄过去。
“赵嘉石。”她没避讳,径直喊道。
周围的人一听,议论声更多了,竟然真的是他。
要知道,前几天廖主席才帮沈娇宁正了名,结果他这就找上门来了,要是真有什么,沈娇宁岂不是把廖主席得罪死了?
“小宁……”这男人的声音倒还算不难听。
沈娇宁不为所动,打断他:“赵嘉石同志,我们没有那么熟,请叫我沈娇宁同志。你有什么事?”
赵嘉石本来就被这么多人围观得不太自然,她这么一说,更局促了:“这里人太多,你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不方便。”要是真借一步说话,她前面那么多努力都白费了,“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话需要私下说。”
赵嘉石嗫嚅半晌,终究没把话说出口:“哦,没什么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沈娇宁恨不得原地起跳一脚踹他脑门上!
看什么看,她看这人就是来借钱的,见人多说不出口了!
“赵嘉石,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看你就是来借钱的吧?”要是没那句“来看看你”,她还不想把话说这么直白,“是我以前没少借钱给你,让你觉得我好欺负是吗?”
“你不用说了,”沈娇宁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刚刚不说,那现在就别想说了,“以前那么大方借钱给你是受人之托,看在人家面子上才借钱。最近我跟她闹掰了——”她目光扫过众人,看大家的神色应该是跟宗小琴对上号了,心里满意地点头,“以后你不用再来找我,除非是为了还钱。”
赵嘉石目光有些震惊,还有些不可置信。
在秀水村的时候,沈娇宁明明就是喜欢自己的,那种少女的爱慕不加遮掩,还为了他跟村长家里的王二妮吵过好几次,有一次还动手了,这些他当然看得很明白。
只是他暂时还没弄清楚对方下乡是不是因为家里出事,这才没有太过主动,不过对方表示要给钱时也并没有拒绝她。
他要找一个对自己有助力的人,而不是一个拖后腿的大小姐。
但是现在,她居然说是因为看在别人的面子上才帮自己,周围那些人的眼神似乎证明了她说的是真的。难道那些感情都是装出来的吗?是谁要她帮自己?
“我……”
沈娇宁在他要说什么之前,赶紧上前一步,抢先说:“你有钱吗?有票吗?有粮吗?我看你的样子也没有,什么都没有你还不赶紧走?”
其实她本来并不想得罪赵嘉石,这人是男主,万一未来他的光环厉害到影响她的事业,未免得不偿失。
但现在事态紧急,要是拖久了露馅,她可以直接滚出文工团,也谈不上什么事业了,便抬手推了他一把。她这段时间吃得好,又天天练功,还真把他推了个踉跄。
赵嘉石被推愣了。
他觉得,他心里那个单纯傻气的沈娇宁不见了,变成一个虚情假意、眼里只有金钱的势利女人。他居然现在才看清沈娇宁的真面目,他是昏了头才会想到来问这个女人借钱!
他默默咽下那句表明心意的“我心里只有你,根本不爱王二妮”,改成“沈娇宁,你会后悔的!”愤愤而去。
沈娇宁默默摇头。
不,我不会。她在心里说。
她知道未来赵嘉石会成首富,但她也知道,正是这个男人,会把一个为了保护他导致双腿残疾的女孩,在严寒的冬天拒之门外。
想想书里沈依依重生后的那一世,赵嘉石后来跟沈依依在一起,并不见得比跟原主在一起的那一世差,而沈依依跟原主性格天差地别,这让她很怀疑赵嘉石爱的究竟是这两个女人,还是她们背后的身份。
这样的男人,或许可以同甘,但决不能共苦。
赵嘉石走后,围观的人终于看够了好戏,还有人凑过来跟她说:“小宁,原来你真的是为了她,才给这人钱啊。”他们倒没有直接把宗小琴说出口。
“你也太善良了,要是我,肯定去他家把钱要回来。”
经过这么一茬,大家终于彻底相信了沈娇宁跟赵嘉石没关系。
都直接要他还钱了,还当面说她是为了别人才借钱给他,那赵嘉石也没反驳,可见是真的。
大家不但信了,还觉得宗小琴跟赵嘉石太欺负人,联起手来,一个管人要钱,一个毁人名声,也就是仗着人家是知青,在这里没个熟人才敢这么做。
一时间,但凡有点正义感的人都不想再跟宗小琴往来。
沈娇宁随意应付了众人,便匆匆往宿舍走。
她现在只想尽快把改跳芭蕾的事跟老师说了,以后用尽可能多的时间来练习芭蕾。
沈娇宁想着,拿上麦乳精,昂首挺胸走向张爱英老师的办公室。
第15章 琼花2 “好苗子,也带走吧。”……
沈娇宁站在办公室门口,整了整衣服,又拽拽辫子,深吸一口气,敲门。
“进来。”
“张老师。”她进门,先扬起一个笑脸。
张爱英的神色似乎有些沉重,看到她勉强微笑了一下:“我正想找你呢。”说着发现她手里还拎了东西,“这是什么?”
沈娇宁赶紧把麦乳精放到她桌上:“给冬冬买了点儿吃的。”冬冬是她打听出来,张老师孩子的名字。
“你这是干什么,快拿回去。”
“就是给小孩儿吃的,不值什么钱,是我的一片心意,您就收下吧。”
张爱英透过包装袋,看到了麦乳精几个字,值不值钱她清楚得很。
她就没先急着说事,问:“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沈娇宁双手在背后绞啊绞,不知道这件事能怎么说得委婉一些,只好直入主题:“张老师,我以后想改芭蕾。”
“什么?”张爱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改芭蕾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跳古典舞了,这次的演出结束后,就专心练习芭蕾。”
这回张爱英听明白了,血压也蹭地一下子上来,气得太阳穴砰砰直跳:“你在开什么玩笑?不跳古典……跳芭蕾……”她气得有些语无伦次,“你知道人家芭蕾演员都是几岁开始练的吗?”
“老师,我也是有芭蕾功底的,现在捡起来应该还可以。”
“你当初不是说学古典舞的吗?怎么又有芭蕾功底了?”张爱英很头疼,之前是担心这个学生谈恋爱,练功不认真,现在好不容易积极起来了,也证实了没有那些作风问题,居然又要改舞种。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试图耐心教导:“小宁啊,舞种不是说换就换的,古典到芭蕾,这个跳跃太大了,就算你有功底,可是你怎么跟那些一直苦练、从来没中断过的人比?再说了,咱们这里也没有芭蕾老师,你怎么提升呢?”
沈娇宁默了默,还是说了:“我听说这次演出有市里的领导来挑人,我觉得我能被选上。”那里就有芭蕾老师了。
张爱英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几次欲言又止,低下头揉了揉额角,终于又抬头,缓缓吐出几个字:“你的独舞换成宗小琴了。”
什么?
沈娇宁脑子轰地一声,睁大了一双杏儿眼,不可置信:“就因为我说要改芭蕾,独舞就换成宗小琴了?那之前选拔赛的意义在哪里呢?”
“小宁,你先冷静一点。其实我今天本来就要找你,你的档案调不过来,在咱们团也就算了,工资照发,不调档案问题不大,可是这样是没办法去市里的。”张爱英道,“你也知道,这次演出是一次去市文工团的机会,所以主席的意思是,独舞还是让宗小琴来吧。”
沈娇宁脑子懵懵的,她好像听懂了,又觉得什么都没懂,最后抓住了关键问题:“我的档案为什么调不了?团里去调也不行吗?”
“廖主席都亲自跑了一趟,那边说知青下乡就是要建设农村的,从来没有下乡进文工团的先例。要是开了这个口子,大家都觉得下乡还能拿职工工资,以后谁去发展农业生产呢?”
沈娇宁一时呆呆地站在那里,张了张嘴,又放弃了辩解。
她当然能举出很多知青拿工资的例子,比如在村里当老师,进村委会工作,但她更清楚,如果档案处的人不同意,她说破天也没用。
是了,她想起来,原主当时被带到这个文工团,就是张爱英老师惜才之下的一意孤行,因为她的身份是知青。
还有很多人曾不经意地跟她提起,其他几个从村子里选上来的人,都是立刻就办好一切手续的,只有她没有。想来也是因为她是知青,不好操作。
现在连廖主席去帮她弄,都弄不下来。
那就是真的不行了。
张爱英看着她怔忪的神色,放软了语气:“你就好好跳古典舞,这次演出虽然没有你,但以后还有很多演出的机会,过段时间还有去村子里的表演,老师一定让你跳独舞……”
沈娇宁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个办公室里走出来的。
她无意识地走进排练室,满脑子反反复复都是,去不了市里了,她要被困在这个小文工团了。
当然不是一辈子的困住,再过六年,等知青返城、大大小小的文工团开始逐渐解散,那时想必她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可是她将要在这里,度过十六岁到二十二岁,一个女舞者青春正好的六年。
她是一定要跳芭蕾的,目前的知识储备大概够她用一年,或者两年、三年,甚至还有一些更先进的东西,但是知识得不到交流与补充,没有舞台,没有观众,没有竞演,也没有同伴……她的知识会慢慢变成一潭死水,六年后,她真的还能在舞台上展翅吗?
六年,六年……她感到怀疑,并且恐慌。
沈娇宁瘫坐在地上,双手无助又用力地抓住把杆,像是溺水的人死死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
沈娇宁回到宿舍,浑浑噩噩地躺下,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有人喊过她,但那些声音无法涌入她的耳朵。
她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片简陋的深蓝中,像绝望的生命坠入大海,前世三十年的过往如走马观花般,一一在眼前浮现。
她是尚在襁褓中就被父母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的孩子,从来没有体会过父母亲情的温暖。
后来长大了,有很多追求者,商人、政客、学者、舞伴,他们中有不错的男孩子,可她总觉得不那么满意,比起他们,她更喜欢舞蹈。
舞蹈队里,她也有不错的姐妹。写下这本书的小师妹,是她付出真情实感,当亲妹妹教出来的。后来小师妹觉得跳舞又累又不能出名,要去娱乐圈闯荡。她拦了,但拦不住,最后小师妹被所谓导演骗得人财两空,又跑回来跳舞。
重新跳舞的小师妹动作都生疏了,却着了魔似的,非要跟她一较高下,偷偷跑去跟她考同一个舞团的首席。她考上了,小师妹自然落选。她当时跟师妹说,你好好跳,师姐以后陪着你练舞。
小师妹抱着她哭,说师姐,你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然后她就出了车祸,两年后,看到了小师妹写的这本书。书里和她同名的舞蹈女孩,在死前还要先被人打断双腿,这一切,真的很难让她不多想。
沈娇宁把被子拉过头顶,感受着缺氧后的窒息与颤抖,也许她是太孤独了。
分属于亲情、友情、爱情的灯光,一盏一盏在她眼前熄灭,无尽黑暗中,只有一颗夜明珠散发出微弱的光火。
她知道那是舞蹈,她坚信舞蹈会是她永远的伙伴,可事实上,车祸之后,就连舞蹈她也曾失去过。
现在,她以为永远不可能动摇的信念终于动摇了。
还要跳舞吗?舞蹈路上永远有那么多突如其来的障碍,换一条路,也许会简单得多?
没有什么是真正坚如磐石,她连人生都重新来过了,完全可以重新对一切做出选择,没有舞蹈,她也许会过得更好?
“沈娇宁!”
有人粗暴地拉开了她的床帘,扒拉开她的被子,沈娇宁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被光线刺了一下,下意识背过身挡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