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草莓甜饼
直到银奖选手下台,奥菲莉亚·莱斯特顿了顿,说出金奖获得者的名字,全场才起了波澜。
本届瓦尔纳大赛金奖,也就是瓦尔纳大奖的获得者,竟然是一名中国舞者!
中国人!
他们第一次参加国际芭蕾大赛就拿了金奖!拿了西方传统舞蹈的金奖!
而西方芭蕾舞团自己的首席,却只能拿银奖和铜奖,甚至还有首席没有获奖!
沈娇宁微微欠了欠身,能在出这么大纰漏的情况下拿金奖,她自己也很意外。在她看来,她的即兴发挥不算糟,但跟原本花了一年时间苦心孤诣安排的动作根本没法比。
她准备起身上去领奖,却见莱斯特主席没有喊她上台,反而比了个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
“评委会考虑到瓦尔纳大奖从未颁发给中国选手,这里有些人没有见过她的舞蹈,为了证明这届大赛和以往一样公正,我们决定在此播放她昨天的舞蹈录像。”
大家之前还奇怪,颁奖仪式在旁边放个放映机干什么,现在才知道组委会的用意。
奥菲莉亚·莱斯特退到一边,颁奖台上降下一块白布,芭蕾舞《木兰》的影像投映出来。
沈娇宁坐在台下,和其他人一同观看。
或许是播放录像的原因,也或许是对金奖作品无理由的崇拜,音乐声断开的时候,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哪怕昨天没有在场看过的人,也只以为本来就是这样的安排,没有在比赛现场观看的紧张感。
她自己看下来,觉得即兴发挥的地方比她原以为的更好一些。
这多亏了她过去一年日以继夜、不厌其烦地精心雕琢,试遍了所有可能的动作安排,最后编出一段不到十二分钟的舞,对舞蹈的熟悉程度可以说,哪怕是梦游状态,她都能完美地跳下来。
这支舞,真正地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正是这样的熟悉,让她可以在出现事故的时候,不着痕迹地选出其他可代替动作,把事故遮掩过去。
放映结束,大家心服口服地鼓掌,评委会主席这才喊沈娇宁上台领奖。
刚刚影片中英气逼人的女将军,此时一身旗袍,步态极尽风雅,竟没有一般芭蕾舞者的外八字,反而像习惯走猫步的模特,摇曳生姿。
场内众人被这反差震得回不过神,情不自禁发出“哇”地惊叹声。
她跳的那段舞是说,花木兰女扮男装,舞蹈里的她是战场上的女将军,而眼前的她,似乎是改回“旧时裳”的闺中少女。
这才是真正的“不知木兰是女郎”。
舞蹈与现实,在这一刻重叠,他们觉得沈娇宁现在的样子,正是花木兰重回家乡后应有的模样。
因为这一层冲击,莱斯特主席刚刚拿起金牌,还没来得及颁奖,台下便又鼓了一次掌。
报社记者们有的不停按下快门,有的低头用花体字匆匆写道:
“……直到舞者穿着最能体现女性之美的旗袍上台,人们才觉得这段关于花木兰的舞蹈真正完整了。她就像女将军走出战场一样,从舞蹈里走出来,彻底摆脱了一切与战场有关的特征,重新成为闺秀,满足了人们对木兰美貌的想象……”
奥菲莉亚·莱斯特不得不等掌声停下,才给把金牌给她挂上:“你,实至名归。”
沈娇宁微微弯了弯唇,美得好像自带光环,又是一阵闪烁的镁光灯。
莱斯特让她作为本届金奖得住发表一番感言,大家都竖起了耳朵,记者们紧紧握住笔,誓要把她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沈娇宁缓缓道:“这次在瓦尔纳,经历并不算一帆风顺。我曾经因为一些事情去了一趟报社,意外看到了奥菲莉亚·莱斯特主席写的一段对话。”
“是著名电影《红菱艳》中的台词,莱蒙托夫问,你为什么跳芭蕾,维多利亚反问他,你为什么活着。这段简短的对话让我想起,芭蕾对于我生命的意义。”
“我每天跳舞,就像我每天呼吸一样自然,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跳舞,那必将是我被命运扼住咽喉的时刻。”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地方,一个是排练室,另一个是舞台。感谢瓦尔纳大赛,感谢组委会,让我有机会在如此美丽的城市起舞;感谢所有芭蕾前辈和我的对手们,是你们让我不断进步。谢谢!”
大家被她的真诚感动。
这是一段真正热爱舞蹈的人发自内心的感言。她说得不疾不徐,但大家听着,却有种她好像真经历过“被命运扼住咽喉的时刻”的感觉,心中无端涌起一股悲伤。
好在没有,她是个二十岁的年轻舞者,身体健康,还有大好青春继续在舞台上跳舞,并没有像贝多芬那样成为艺术史上的遗憾。
记者们完整地记录下了她的这番感言,和颁奖报道一同刊登。
而曾经发表过沈娇宁年龄造假言论的报社,不但找她当面道歉,且以极快的速度登报致歉——他们之前到底只刊登了莱斯特主席的声明,而没有公开向她道歉。
她领奖之后,不但被记者们围住提问了各种问题,好不容易打发完记者,评委和一些舞团的负责人也过来找她,试图跟她约时间,想要私下详谈。
他们是过来向她抛出橄榄枝,邀请她加入自己舞团的,其中有好几个都是历史悠久、国际著名的舞团。
沈娇宁婉言谢绝了:“非常感谢你们的认可,不过目前我没有出国发展的计划。非常抱歉,希望有机会可以和大家合作。”
大家约略了解她那边的国情,和国外交流很少,估计能出国比赛已经不容易,大概真的没办法加入国外舞团,只好作罢,不过还是都给她留了名片。
“希望有机会可以和沈小姐合作。”
沈娇宁十分真诚地接下每一张名片。
此时,有人从花店买来了一束鲜花,塞到她怀里就跑开了,沈娇宁都来不及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因为这一束鲜花,她又重新被记者们围住,让她站到领奖台上,一手金牌、一手捧花地拍照,换着角度地给她拍,待遇之高,不亚于当下西方最著名的电影明星。
这样一番下来,等沈娇宁终于可以离开时,已经错过航班,最快也要等明天才能回国了。
既然已经耽误了行程,她也不再着急,过去找莱顿和黛芙妮。
他们俩在伦敦时让人觉得冒犯,可这一回两个人都对她不错,明天就要走,想着还是去跟他们道别。
沈娇宁到他们酒店的时候,黛芙妮刚刚被莱顿哄好。
黛芙妮这一回没拿到女生独舞的奖牌,哭得伤心极了,见到沈娇宁,瘪了瘪嘴,差点又哭了。
沈娇宁没想到这个挺骄傲的女首席,私底下是这样的性子。她之前曾安慰过自己,现在轮到自己安慰她:“你接下来还有双人舞比赛呢,你们合作那么久,有默契,拿奖概率很大。我明天就要回国了,想请你们吃晚餐,去吗?”
“去哪?”
“都行,你们挑。”
最后他们定了一家当地特色餐厅,莱顿推荐的,这里有新鲜的黑海烤鱼和酸奶黄瓜汤。
“沈小姐,你说会邀请我去你们国家,可要说话算话哦。”莱顿今天看到好多舞团的负责人给她递名片,生怕她邀请其他人去了,“就算排队,我也排在他们前面。”
“那当然。”
黛芙妮道:“你们什么时候约好的?莱顿,你要彻底抛弃你的舞伴了吗,为什么不带上我一起!”
“我过去和沈小姐合作《灰姑娘》,你过去干什么?”
“《灰姑娘》里面那么多女性角色,难道我在你心里连灰姑娘的恶毒继姐都不配跳了吗?”
沈娇宁眼看着他们要吵起来,赶紧说:“黛芙妮愿意来就太好了,不过我原本是想让你们过来,跳舞之余也教教我们那边的舞者……”
黛芙妮道:“你看不起我吗?教《灰姑娘》而已,我演出过不知道多少场了,绝对能教好!”
沈娇宁是怕他们只想跳舞,不愿意教,没想到黛芙妮误会了:“那就好,我到时候邀请你们过来,就说是,来自伦敦的芭蕾专家。”
黛芙妮和莱顿被“芭蕾专家”几个字刺激到了,心里一致想着,接下来的比赛一定要拿奖,抓紧积累更多的荣誉,否则到时候就要被嘲笑了。
这顿饭最后是莱顿付的账,他说这属于欧洲范围,他要弥补在伦敦时没有尽到的地主之谊。
……
沈娇宁还没拿奖时,没什么关于她的消息,她刚拿了金奖,消息就长了翅膀似的,飞得极快。
她没第一时间跟汪部长汇报,就是因为知道他很快就会拿到相关信息。
事情和她想象的一样,拿了全国第一块金牌是一件大事,瓦尔纳当地的快报一出,国内很快收到了消息。
当时汪部长正在主持会议,他的一个助手得到消息,差点跳起来。
他知道前几天部长因为比赛磁带质量出问题的事,大发雷霆,也不像之前那么关注比赛消息了,俨然一副今年已经没戏的样子。
但现在,他把短短一段话反反复复读了三遍,终于确定自己没看错。沈娇宁同志在国外拿奖了!
金奖!
助手什么都顾不得了,跑到会议室门口,把部长喊出来。
“什么事?”汪英毅被打断会议,有些不虞。
“部长,沈同志拿奖了!您自己看!”
汪英毅接过来,看完内容,就在会议室门口,当场仰天大笑。
会议室里各级文艺工作人员奇怪地往他这边张望,什么事让汪部长那么高兴?
汪英毅没让他们好奇太久,因为他已经激动地走进会议室,站在最前面,拿着那张纸抑扬顿挫地朗读起来:
“瓦尔纳当地时间1976年8月27日上午10时,来自中国的芭蕾选手沈娇宁,荣获本届瓦尔纳大赛青年组女子独舞金奖,即最负盛名的瓦尔纳大奖。她是瓦尔纳大赛自1964年创办以来,首位获奖的中国选手。”
“小同志为国争光了啊!”
第134章 《木兰》8 举国闻名
会议室里众人愣愣地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 饱含感情地读完,他们互相张望了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 终于敢相信是真的,齐齐鼓掌。
“部长, 这是好事啊!”
汪英毅道:“我当然知道是好事, 志伟, 你安排下去, 报道这件事,润色一下。”他点了里面一个人的名字,把那张纸条交给他, 便坐下来,准备继续开会。
那个被点名的人知道这事非同小可,拿着纸条匆匆出去安排报道事宜。汪英毅坐在最前首, 整个人看着比刚刚容光焕发了许多,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现在心情有多好。
今天开的是第四届繁花杯的准备会议,和各省市文艺工作安排情况汇报, 汪英毅忍不住又多说两句:“沈同志本来就是繁花杯的倡导者、获奖者和评委,她这次在国外拿奖, 是给国内舞蹈演员信心,也是给他们树立了一个榜样。以后我们要培养更多优秀的舞者,继续出去为国争光啊!”
他说得慷慨激昂,大家也听得心潮澎湃。在国际赛事上拿金牌, 确实是国家的荣誉, 所有人都与有荣焉。
然而,偏偏就是有人要跑出来煞风景:“部长,虽然说是为国争光, 但是前几年砸了芭蕾舞蹈学校,不就是要反对芭蕾吗?”
他言之凿凿:“之前跳样板戏也就罢了,可是自打这位沈同志出来,风气就越来越不对。不但她自己的舞剧路子和样板戏大不相同,她还鼓励别人也这么做,去年繁花杯评分时,我看到她给那部儿童芭蕾舞剧打了很高的分……”
去年唯一一部儿童芭蕾舞剧就是汪英毅跟沈娇宁提过,他也觉得很不错那部。
汪英毅一撩眼皮:“哦?所以你有什么高见?”
“我们搞这个繁花杯,每年投入了太多精力,我认为应该取消,把路子重新拉回到原来的正路上来。沈同志个人不但跳芭蕾,而且跟国外交往过密,连着两年都出国,我认为应该进行调查。”
汪英毅这下连手里的钢笔也放下了,摘下眼镜,直直看着他:“她去年出国交流是大领导点的名,你有什么意见?”
……
除了个别人,大部分人得知这个消息,都很高兴。
他们集体荣誉感重,有人拿了金奖就像自己拿了金奖一样高兴。
等第二天沈娇宁踏上回国的飞机时,国内相关报纸都已经发出来了。
被部长点名的人办事很给力,请报社最会写文章的记者执笔,很是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文章,这篇详细报道沈娇宁的文章就随着当日报纸进入家家户户。
因为还没有拿到沈娇宁在比赛现场的照片,他们把去年繁花杯时,沈娇宁作为评委被要求拍的照片附了上去,一身军装难掩美貌,却目光澄澈、正气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