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草莓甜饼
这孩子连拍了电影这样的大事,竟然都没有告诉他一声。她拿了她妈妈的东西走,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再回来了?
沈鸿煊心里沉重,又有点恐慌。
到了晚上,他和政委一起到电影院。
这时候大家都不宽裕,电影院平时门可罗雀,他今天才发现来看电影的人还挺多。
“全是来看《女儿》的,据说舞好看,歌好听,故事也很有深意。尤其是全国日报发表文章说,几位领导都赞口不绝,很多人都攒钱来看。”
沈鸿煊有心事,但听到别人夸奖宁宁,还是很高兴。同时也有些疑惑,宁宁跳舞这么好了吗?
他对宁宁舞蹈水平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十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正好碰上她的舞蹈老师,那老师说宁宁练功不刻苦,浪费了她的天赋,反倒是依依很用功,可惜天赋不如宁宁好。
他对依依也不错,但那会儿部队文工团最多能塞进去一个人,他想也没想就让宁宁去。结果这孩子跑去了乡下,最后还是依依进了文工团。
沈鸿煊道:“可能是这孩子在乡下吃过苦头,终于知道用功了。”说着又忍不住有点自豪,“从小老师们都夸她天赋好,都是遗传了童梅。”
“后面编舞也写的是宁宁呢,好像整个舞都是她想出来的。”政委夸奖道,“要是我们家的能有宁宁一半出息就好了。”
沈鸿煊半是得意,半是沉重,心情复杂,客气道:“你家云云够好的了。”
他们走进电影院,政委买的座位视角极佳,电影开始,舞者们的细微表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要不是沈鸿煊才见过宁宁没多久,差点都要认不出来。
她在电影里穿了件红衣服,比童梅年轻时还漂亮,那舞跳起来他都是揪着心地看,这孩子真是长大了,出息了!
如果不是在电影院里,他肯定要跟政委好好夸一夸自己女儿的,不过他决定了,等回去就给老顾打电话,让他也去看看,最好带着之晏一起去!
沈鸿煊连那天的不欢而散都忘了,和一般父亲没多大差别地,欣慰地咧着嘴,看着电影里自己闺女的表演。
可是慢慢地,他有点笑不出来了。
他终于发现这个舞蹈是讲什么的,就算他看不懂,电影里的歌也算直白,歌词在荧幕上打得挺大,他看得清清楚楚。
竟然是说重男轻女的故事。
说这不是东西的爹要把自己女儿溺死!
还不止一个这样的,小女儿嫁的丈夫也不是人,想把闺女活埋了,好省下钱生儿子!
沈鸿煊一瞬间联想到什么,连妇联出现后激情澎湃的画面都无心观看。
他的心情重新被沉重占据,大脑一片空白,耳边的歌声消失了,只剩下嗡嗡声。
这整出舞剧都是宁宁想出来的,她为什么想出来这样一部舞剧?
《红色娘子军》是有琼花的故事为原型的,《白毛女》也由白娘娘的当地传说改编而来,沈鸿煊用他为数不多的文艺知识想来想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她排这么一部舞剧,是因为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沈聪出生之前,我是相信过你的。”
“是你辜负了这份信任。”
荧幕里的舞者变成了那天眼里藏着惊天怒火的宁宁,他又一次感到那张遗嘱带来的锥心之痛。
她真的这么恨自己吗?
在她眼里,自己就跟要杀死女儿的父亲一样吗?
沈鸿煊想到这部电影的名字,《女儿》。
女儿,可不就是她自己吗。
一定是了,她演的就是那个不受重视的女儿,要被父亲牺牲的女儿,从出生就不被任何人期待与宠爱的女儿。
难道她心里,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吗?
沈鸿煊不敢置信,他跟童梅当年是怎样期盼着她的出生啊!他们说好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就生这一个。男孩就送去当兵,如果是女孩儿,那就把她宠成小公主。
可是,沈聪……后来又有了沈聪。
沈鸿煊想到这里,如置身冰窟。
她才十几岁就要写遗嘱,要拿走她妈妈的东西,要写这样一心只要儿子、不爱女儿的父亲。
原来她是这么看自己的。
沈鸿煊坐在电影院里,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他呆滞地看着荧幕里已经长大的女儿,泪流满面。
终究是他错了。
……
电影放到最后的演职人员表,其他观众已经开始离场,政委激动地拉着他说:“老沈,快看,宁宁的名字!就是她想出来的舞蹈!”
他说完,发现沈鸿煊情绪不对,像是哭过:“你不会吧,‘吾家有女初长成’,感动哭了啊?不过确实演得好,刚才前面好几个人都哭了。”
沈鸿煊心里堵得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摆摆手,艰难吐字:“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谢你。”
他仿佛又回到了童梅离世那一天,大脑混混沌沌,感觉一切都意义不大。
沈鸿煊回了家,自从那天宁宁走后,他就不太回来,一算日子,又是好久没有回过家了。
宁宁小时候常说,他们才是一家人,她不是。可其实,她走了之后,他觉得部队比这里更像家。
沈鸿煊今天是想问问姜玉玲,那条项链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先前究竟是怎么对宁宁的?
那天在双彩县,她就表露出指责宁宁、不愿意给她钱的意思,这到底是惊惧过后的失态,还是一直以来,把他蒙在鼓里的常态?
沈鸿煊进门,家里竟然还挺热闹,沈依依回来了,母子三个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姜玉玲一看到他回来,赶紧迎上去:“怎么这么晚回来?哎,你这几天没回家不知道,宁宁这孩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给我和依依都寄了好大一包报纸。”
沈鸿煊已经看到了餐桌上的两大摞报纸,随手一翻,居然是跟电影有关的评论:“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全世界都知道他女儿拍电影了,只有他不知道。
“还不是怕你在部队忙嘛,我就想着不打扰你了。”
“我不是说过,宁宁的所有事情都要立刻告诉我?”
沈鸿煊说话威严,气势逼人,姜玉玲心虚得咽了咽唾沫。
沈聪才七岁,本来站在旁边玩木头做的枪,这时突然说了一句:“沈娇宁寄报纸回来,妈妈被她吓哭了,差点尿裤子,还好我回来了。”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姜玉玲急了,打了一下他的头。这是能乱说的吗!
“寄报纸为什么会被吓哭?”沈鸿煊目光沉沉,连沈聪没喊姐姐都顾不上计较。
沈聪被打了一下正生气呢,张嘴就要说,被沈依依抱过去了:“什么吓哭呀,那不都是高兴的吗?宁宁都被大领导表扬了,妈妈太激动了,情不自禁哭了起来。妈,是不是?”
沈依依背对着沈鸿煊和姜玉玲,眼睛阴沉沉地盯着沈聪,满是威胁。
小孩子顽皮,但是很敏感,他两个姐姐都不喜欢,可相比之下,他只是讨厌沈娇宁,对沈依依却是害怕。
第72章 《女儿》33 军装照
沈聪被吓住了, 从沈依依怀里挣脱出来,跑到沙发上,埋头继续捣鼓他的小木枪。
他愤怒地想, 等他长大了,一定要给沈依依好看!
以往沈依依这么说, 沈鸿煊也就让事情过去了, 毕竟她比宁宁大不了几岁, 年纪轻轻的小女孩哪有这么多心思呢?
但是今天, 他说:“沈聪,怎么回事?”
姜玉玲走到沙发上,把儿子揽到自己怀里:“看到宁宁那么出息, 我当然开心啊,就是那天正好打雷,天一下子全黑了, 这臭小子浑身湿淋淋地跑回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胆小,可不就吓了我一跳。”
沈聪不服气地抬头:“你就是把报纸都扔地上了, 还说有鬼呢!”
“你胡说什么呢!”姜玉玲急了,放下孩子, 走到沈鸿煊身边,“我是听到打雷声,一害怕就把东西掉地上了。我们都是无神论者,这世上哪里有鬼啊!”
姜玉玲当时被吓怕了, 可后来发现全是沈娇宁干的好事, 没忍住骂了好几声。
“世上是没鬼,我看是你心里有鬼。”
沈鸿煊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鸿煊, 这么晚了你还要走啊?”姜玉玲追上去。
“回部队。”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沈鸿煊要走,姜玉玲是不敢真拦的,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走了。
沈依依看着他走出家门,又跑到客厅的窗子前,确定他走远了,冷着脸把刚刚拾起来的两摞报纸又砸到了地上。
“天天让你好好管他,你就是这么管的?啊?”她吼完姜玉玲,又拉过沈聪,“你这孩子怎么回事?爸爸妈妈感情不好你开心吗?把爸爸气走了,你得意了是吧?等以后你没爹没妈了,我看你怎么笑得出来!”
她看着沈聪就来气,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小木枪,狠狠地摔到地上。
木头枪摔不坏,可沈聪还是心疼,又闹又喊:“我恨你!我恨你!”换来沈依依两个耳刮子,然后被姜玉玲心疼地抱走了。
……
沈鸿煊独自睡在部队的宿舍里,辗转难眠,他想起政委的话。
“亲生的和后妈能一样吗?”
“你可别让孩子寒了心。”
他想,恐怕晚了,他已经让孩子寒心了,她得是多寒心才能亲手写出遗嘱来啊。
他突然想起什么,不顾早已夜深,给绵安市长身边的蒋秘书打了个电话。
“我们家宁宁这次的电影反响很不错,我想正好趁机把她调到部队文工团来……什么?她已经考上部队了?”
蒋秘书正在打哈欠,闻言惊奇得连哈欠都停下了:“您不知道吗?这会儿应该都到省里了吧,昨天我外甥女特意从我这拿了一瓶杨梅烧酒,要给她饯行呢。”
下意识的反应是最扎心的。
沈鸿煊无言,他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他真的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
沈娇宁到了部队文工团,这回她拿出那张录取单子给执勤士兵看了一下,就被放行。
她熟门熟路地往文工团的方向走,忽然一个人跳到她面前,一看,是程佑。
他嬉笑道:“团长,我就说我不会看错,真是咱妹妹!”
顾之晏也过来了:“你是来……”
“嗯,我考上部队文工团啦!上次忘记跟你说了。”沈娇宁愉快地说,“你们去忙吧,我先过去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