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耳朵陈
他身边站着四个被李国华特地挑出的人高体壮的工人,在门口维持现场治安,看到有不守规矩往里冲的人,就直接伸手把人推搡回去。
还有一个工人拿着喇叭,对着人群声嘶力竭的喊道:“大家别着急,排好队!一个一个来,今天人人都能面试上!领导说了就算加班加点都会面试完!”
眼前这种状况,许娇娇只在风扇厂招聘时见过。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她这家小私营厂被一心奔着国营厂的云州人看在眼里了。
许娇娇打着问号,下了楼朝食堂走去,想要一探究竟。
到了食堂,她也没进去打扰面试,就站在门口听了一耳朵。
许伟杰一个不经意的回头,发现了她,张张嘴要说话,就看到他二姐比划了个手势,让他不要影响面试。
原定的面试官只有李国华和厂房的一个小组长,他看到人来的这么多
两人,李国华看到人这么多,叫来小齐和另一个小组长过来充当面试官。
至于许伟杰是听说人手不够,自告奋勇来搭把手的。
因为来面试的人实在太多了,为了加快速度,面试官们都是草草看了几眼应聘单,简单问了两三个问题,就挥手让人出去了。
这边,许伟杰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应聘表,问坐在他面前萎靡不振,一脸沧桑的中年男人,“咦,你是轴承厂职工,怎么想起来我们厂面试了?”
听到他的问话,中年男人明显愣了一下,紧张道:“厂里效益不好,两个月前我被调岗了,调岗后发的工资没法养家糊口,只能自己出来寻条活路。”
靠着轴承厂发的那点微末工资,一家老小都要饿死了。
许伟杰也只随口一问,听了中年男人的回答,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忽然想到最近一次跟小伙伴的聚会,席间,他们都在抱怨各自的厂子领导瞎指挥,推行调岗还是什么的。
连柱子都在说,纺织厂效益不好,怕铁饭碗保不住,他才转正没几个月,又刚结了婚,不希望影响稳定的生活。
许伟杰还安慰他们,说不用担心,国营厂领导都这样,把事情故意说的严重些,说的天好像下一刻就要塌了,实际上谁见过天真的塌了,国家怎么会不管工人呢。
再说他们手里都有几个钱,如果真到最坏的那步,比起别人也有底气。
当时只当是说笑的,没想到轴承厂状况都已经这么不好了,厂里的工人都快活不下去,公然出来找工作了。
他在家里没听到一点消息,想来许顺来王菊香也不怎么清楚。他大哥俩口子回来了几次,愣是一点都没提,还瞒着呢。
中年男人见许伟杰皱眉,心里惴惴不安,生怕他不满意自己,把自己给涮下来。
慌忙道:“领导,你别看我年纪大了一些,我身体好着呢,不仅一点毛病都没有,力气也大。要是招了我,什么脏活累活,任劳任怨,绝无二话。”
他话还没说完,其他正在面试的人也不甘示弱起来,纷纷嚷嚷起来。
这个说道:“领导,领导,你看看我这腱子肉,比他强多了,你招我吧!我更能干!”
说话的男人年纪跟中年男人相仿,他干脆把外套脱了,撸起起球的秋衣袖子,展示自己的肌肉给现场的面试官们看。
见状,害羞的小齐姑娘立马捂住眼睛,娇嗔道:“那个谁?快把袖子撸下去!”
“领导!我家负担重,上有老下有小,我爱人身体还不好,挣不了俩钱,现在家里都快过不下去了,你就招了我吧!我一定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工作!”
另一个满脸愁苦,眉间有着深深纹路的男人说道。
其实不用他开口说话,光看他的面相,许娇娇就知道他生活困苦,日子过得不如意。
男人们卖惨最起码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女人们卖惨,那眼泪就跟水龙头一样,说掉就掉。
一个哭得抽抽噎噎的女人道:“……领导,我知道……自己这样很丢人……可家里……揭不开锅……孩子问我要补课费……我拿不出来……我和孩子他爸一起……被停薪留职……你就发发好心……招了我……”
紧接着,另一个年轻些的女人声泪雨下道:“领导,去年年还没过,我就被下岗了。一家人过了个没滋没味的春节,没给孩子添置新衣裳,没往家里买鱼买肉。孩子闻着隔壁家传来的饭菜香,馋得直流口水……那些天,我躲在家里,连门口不敢出,就怕被人知道工作丢了。要是厂里不招我,我就要背井离乡出去找工作了。我家孩子还小,才三岁,妈妈就不在她身边照顾,时间一久,她怕是都不认识我了……”
看着现场众人争先恐后倒苦水,许娇娇不禁怀疑这办的不是招聘会,这根本就是云州下岗职工的卖惨大会吧。
跟前世那些鸡毛蒜皮小事都发表在网上无病呻吟,这才是真正大写的惨,关乎一个家庭的生存大事。
小齐姑娘比较多愁善感,平时就爱看个等悲剧文学,经常边看边掉眼泪。
别问许娇娇怎么知道的,问就是她长着双千里眼,厂里发生的事情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事实却是她好几回在午休时间,看见小齐看。
这会儿,小齐姑娘被现场氛围感染,眼泪汪汪,抽抽搭搭陪着他们一起掉眼泪。
李国华见了,赶紧给她塞纸巾,让她把眼泪擦擦,太不像样了,太没威严了。
许娇娇没多呆,听多了这些□□,怕影响自己心情,就转身回办公室了。
到了晚上七点多,这场折腾的招聘会才正式宣告结束。
看着桌上那一摞应聘表,许娇娇不由感叹一声,道:“现在云州国营厂,经营状况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
李国华正在填写面试合格人员名字,头也没抬,回答道:“就今天的情况看,也许比许总想的还要糟糕。”
二十人的面试,来了四百多号人,等于一百个人才选五个。
僧多粥少,这些人明知道机会渺茫,还蜂拥而至,可想而知他们的境遇是坏到一定程度了。
“这样啊。”许娇娇托着下巴想了想,又道:“明天,你让今天加过班的人,都到办公室签加班单。这里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你忙好了也赶快回去。”
许娇娇一脸沉思的坐在车里,感慨良多。
为了更加了解这个社会,加强信息的收集,云州日报,省城日报还有些其他城市比较出名的报纸她都订,也经常收看新闻联播。
但她接收到的这些资讯,对国营厂职工下岗问题要么只字未提,要么语焉不详,模拟两可。
仿佛社会依然欣欣向荣,安详和乐,根本没有下岗这回事。
许娇娇这个脱了群众的人,没什么特殊事情,一般都是两点一线的生活着,这也导致她今天才深刻感受到下岗两字的沉重。
几百人为了争抢二十个工作岗位拼尽全力,因为那不是简单的一份工作,而是全家能否继续生活的一个保证。
“伟杰,你也听到那个轴承厂的原职工说,轴承厂不行了?”许娇娇忽然开口说道。
“嗯,听到了。”许伟杰犹豫了一下,道:“姐,轴承厂的事,我就当做不知道,还是回去就跟爸妈他们说?”
他想了很久,也没拿定主意,想让他二姐拿个主意。
许娇娇语气淡漠道:“大哥没跟家里说,应该有他自己的考虑,他们的情况估计比今天来的那些人要好很多。既然他自己都不想说,你也别多嘴了,免得招埋怨,还让爸妈跟着着急上火。”
“行,我知道,大哥大嫂没主动开口前,我一定不说。”许伟杰道。
以张燕兰莫名的自尊心,不到无路可走的情况下,绝不会跟自己人商量的,她更乐意去找她姐和姐夫想办法。
别看她先前殷切想跟许娇娇修复关系,那只是看在他们姐弟俩开厂子赚大钱了,她想要从中分一点好处而已。
其实,张燕兰骨子里还是瞧不起个体户。
赚钱是多,但没个保障啊,谁知道明年的行情怎么样,后年的行情又是怎么样。
要是亏了呢,搞不好连家当都赔进去了。
还不如她跟许伟民这样本本分分上班赚工资,旱涝保收,没有一点风险。
不得不说她的想法就跟许顺来一模一样。
结果,人家厂子今年照样红红火火,反而自己的铁饭碗都快端不住了。
张燕兰可拉不下脸去求小姑子和小叔,她嫌丢人。
许伟民这段时间到处碰壁,一听这话,火气就上来了,“都是一家人,怎么就丢人了?!还是你觉得我家里人就丢人,你娘家人就不丢人!”
张燕兰梗着脖子,不吭声了。
也不想想,之前又不是没去她姐家,钱给了,礼物也托着送了,但只维持了三个月,现在她的名字已经在下批调岗人员名单里了。
何况她姐现在都泥菩萨过江自身了,哪里顾得上她这个妹妹呢,要不是有姐夫的面子在,她早就被停薪留职了。
许伟民早就提议找许娇娇和许伟杰想想办法,帮帮忙。他们见识得世面广,认识的人多,没准谁就能帮一把,让他们都留在厂里。
当时张燕兰死活拦着不让,说又不是只能找他的妹妹弟弟帮忙,不是还可以找她姐和姐夫嘛,不行,她爹妈还有些老关系,也可以找找看。
可结果呢,钱花出去不少,却没有人能担保他们夫妻俩不下岗的。
要是这回张燕兰真被调岗了,家里就只能靠着许伟民一人的工资支撑了。
就那点调岗工资补贴,能够什么啊,是能买一个月家里吃的米还是买一个月家里吃的菜。
连许朝辉一个月的钢琴课费都不够。
第80章 幸福是比较出来的
经过昨天下午闹哄哄的应聘会, 达达食品厂职工们这才深深感受到自己有份稳定的工作,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以前他们还在地头田间辛苦劳作时, 是那么羡慕国营厂工人享受不用在烈日下汗流浃背, 看病不用钱,吃饭有食堂,不仅有全套劳保, 逢年过节厂里还发福利慰问品的待遇。
像他们这样城郊附近村子的老农民, 如果本身文化水平不高, 家里也没个有能耐的亲朋,想要一朝翻身进城当工人别提多难了。
可如今呢,这群他们当初老羡慕的工人老爷们没工作了, 落魄了。
争着抢着, 哭着喊着要到他们厂来干活。
瞅那样, 还不如他们这群老农民呢,能日日在厂里挣工资,工作特别的出色还能拿到不老少的奖金。
许总小许总对他们也仁义,过年过节都会发红包和礼品,而且不久的将来,他们还能住进宽敞的家属楼。
这日子美的像做梦一样。
有了明显的对照组做对比,达达食品厂工人们干活明显更有劲了。
因为只有厂子长长久久的红火,他们才不会沦落到没事可做的地步, 他们今后的生活才会更有盼头,更加美好。
许娇娇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奇特效果。
心里还想着是不是可以经常来点危机宣传之类的,以达到刺激工人们更加珍惜努力工作的效果。
果然不愧黑心资本家称号。
就算表面伪装的多么为职工着想, 内在还是想激发他们的潜能,为自己赚取大把的钞票。
早上一上班,李国华拿出昨天誊写好合格名单的大红纸,跟老何俩人一起贴到了门卫室外面的墙上。
从贴上那刻起,门卫室就没少人过来围观。
看到自己名字在红纸上的人,感到幸福来的太忽然,不禁喜极而泣。
自从被下岗后,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飘飘荡荡,无处依靠。
而那些名单上没有名字的人,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二十个名字,愣是看了小半个小时,就算看出了一朵花来,上面还是没有他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