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小人也是这般想!”一名侍从欣喜道,“有了此物,弟兄们便不必辛苦当细作,冒险去探查敌人动向了,岂不妙哉!”
王熙微笑,颔首:“我亦有此想,不过此物虽好,却也有限。它飞得最远,也不过方圆二十里,要探查再远的地方,便是难了。”
“那也不怕。”一人笑嘻嘻道,“如当下一般,我等若是潜伏进来的奸细,便可一直待在着宅子之中,让这神器去探查外头有些什么人,兵马动向如何,亦可免去被人发觉的风险。”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纷纷对此物的应用展开各种美妙的联想。
王熙颇是得意,继续将无人机放起,让它飞过街道,悬在城池上方,观赏街景。
这时,一个侍卫忽而指了指屏幕一角:“这队人马看着人不少,似乎并非寻常人家,也不知是何来头?”
第324章 来客(下)
虞嫣的打算,被突如其来的梁王一行人打乱了。
侍卫们从无人机画面里看到的车队,正是他们。不过这次跟上次在雁坞的时候不一样,这一行里面,除了梁王,还有两个大人物。
一个是梁王的母亲周贵人,一个是梁王的舅父安平侯周承。
见到皇帝之后,三人哭得涕泗横流,仿佛皇帝是死而复生一般。
“那夜,妾闻得奸佞生事,即奔往太极宫,欲与那袁贼奸佞一决生死……”周贵人跪在皇帝膝前,哭得梨花带雨,“怎奈妾一介女流,手无寸铁,敌不过众人阻拦,便是想与陛下同受囹圄亦不可得。后来虽到了洛阳,却夙夜无眠,忧心不已,只能日日为陛下诵经礼佛,求上天护佑……”
“此事不怨贵人,是臣罪该万死!”周承伏拜在地上,也扯着哭腔,“袁广兵变时,臣意欲救出圣上,奈何手上只有三百府兵,寡不敌众,只来得及救出贵人和二殿下!臣欲死战,却被属下阻拦,鉴于天下之势,思前想后,最终只得到洛阳去搬救兵,讨伐袁贼!陛下!臣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如今见陛下安然无恙,臣虽万死,亦可含笑九泉!”
这话中气十足,嗓门扯得颇大,说完之后,偌大的屋子里仍有余音徘徊。
虞嫣在一旁看着,只觉自己好像在看话剧。
宫变的情形,萧寰和王熙都跟她说过。
周承说的这话,算是实情。
因为袁氏的保密工作做得并不是太好,在他们动手之前,萧寰就已经嗅到了不对劲。
于是,他做了两件事。一是准备营救皇帝,二是通知王奕和梁王,让他们早做应对。
皇子争位,向来难免有朝一日撕破脸,来个兵戎相见。
周贵人和袁皇后都明白这个道理。
尤其是周贵人。
袁广掌握了皇宫里的禁军,皇帝当时又正好卧病,要下手乃是易如反掌。所以对于这一手,周贵人早有准备。
得了消息之后,周贵人已经乔装改扮,潜出宫去了。夜里,禁军封锁宫城,袁氏的兵卒闯入周贵人宫中的时候,发现躺在榻上的是个瑟瑟发抖的宫人。
而梁王的府邸本来就在宫外,当兵马来到的时候,发现他们一家人和周承一家人都已经不见了。
当然,最绝的还是萧寰。无论是广陵王府还是其他各处府邸,所有人都已经撤走,鬼影也没剩下。
这并不是因为他知道得多早,手段有多高明。而是他常年不在京中,关系本来单纯,除了王氏和大长公主,没有来往十分密切的人。
而就算袁氏没有发动兵变,当时的局势,已经让萧寰警惕。在事变的两个月前,他就着手将京城的家人仆从都迁到朔方去。而王隆和华阳县主本来就在朔方长住,王奕的妻儿也早已经以团聚为由去了朔方,留在京城中的,只有王奕和王熙。
所以出事的时候,萧寰轻车熟路,直接带上所剩不多的仆从除了京城,让袁氏扑了个空。
至于大长公主,她得了消息之后,不但不以为然,还亲自入宫去探望皇帝。当袁皇后和袁广进太极宫的时候,当面给了这姐弟二人一个不愉快。
大长公主在宗室之中德高望重,袁氏手中溜走了萧寰这条大鱼,本来就已经是失策,如果再得罪宗室,陈王登基的事就会变得更加麻烦。
所以就算袁皇后和袁广对大长公主恨得牙根痒痒,也并不敢对她动手,只能反复宣称是萧寰要造反,袁氏才是替天行道。
当下,折腾了大半年,周氏众人终于重新见到了皇帝,虞嫣知道,他们的戏要开始了。
“陛下,”周贵人仍抽泣着,用绢帕擦拭着眼泪,却颇有技巧,精巧的妆容一点也没有被弄花,“妾前些日子见到陛下御诏,方知晓陛下安然无恙……陛下也真是,京中到朔方,冰天雪地,道路崎岖,陛下绕了这么一大圈,身体怎受得住。倒不如当初就到洛阳去,那边宫室都好好地,臣妾也可服侍陛下……”
她的声音听上去温柔,虞嫣却能品出几分埋怨萧寰的意味。
这时,其实看上去也是合情合理。
天下人,除了他们几个,没有人知道上个月皇帝到底去了哪里。
在包括周氏和梁王等人的大众眼中,上个月,萧寰挟持袁襄,把皇帝救出京畿,而后,绕路回到了朔方,发布了讨逆檄文,又从朔方来到了这京畿的南面。
无论何人,只消看一看这路线,都会觉得萧寰简直是脱裤子放屁。
既然最终又跑到了南面来,那么为什么当初救出皇帝之后,不直接来这边呢?一个月之内,奔波了这么一大圈,别的不说,皇帝的身体还好好的就是个奇迹。
思来想去,只能有一个答案。那便是萧寰其实不在乎皇帝死活,而是只想把他抓在手里,挟天子以令诸侯。
萧寰坐在一旁,没哟说话。
皇帝则淡淡地笑了笑。
“是朕教子昭如此。”他说,“朕久居京畿,去得最多的便是洛阳,甚至不像先帝那般,曾畅游南北。朔方虽苦寒,却是朕一直牵挂的去处,到那边游览游览,亦是有趣。”
他声音缓缓:“至于朕的身体,如卿等所见,当下已然康健,区区路途,又有何妨。”
这话出来,周贵人和周承的目中都闪过些微妙的神色。
“陛下此言甚是。”周贵人随即破涕为笑,柔声道,“是妾担忧太过,陛下身体好,比什么都好。”
梁王也在一旁笑着行礼:“父皇必可寿若南山!”
周承高声颂扬,伏拜道:“陛下万寿无疆!”
堂上的气氛,终于从这三人的一番哭哭啼啼的请罪和嘘寒问暖,变作欢声笑语。
“这是何物?”未几,梁王忽而发现了皇帝身边放着的制氧机,露出讶色。
“此物名制氧机,乃陛下日常保健之物。”蔡瑜忙答道,“可助陛下肺部舒适,呼吸无阻。”
听得这话,三人都有些不解。
“这等物什从未听过,陛下还当谨慎才是。”周贵人坐在皇帝身旁,关切道,“自从陛下发布御诏,号令讨逆,天下人无不拥护。当下,子贤麾下已聚集了洛阳及豫州的大批义士和兵马,随时准备进攻京畿。妾有一策,陛下不若摆驾洛阳故宫,令百官追随,重新临朝。如此一来,袁氏就算占了京畿也是两手空空,人心和朝廷尽失。而陛下这边,既可坐镇天下,指挥兵马讨逆,以不耽误治国理政,岂非一举两得?”
第325章 密谋(上)
这话出来,王熙的脸上浮起些意味深长的神色。
而虞嫣与他同为吃瓜群众,也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
洛阳虽是旧都,但眼下已然是周氏的地盘。皇帝到那里去重开朝廷,号令天下,无疑就是要把自己又交到了周氏的手上。
虞嫣知道什么叫摘桃,但她从没见过摘得这么理直气壮、明目张胆的。
“不必如此麻烦。”萧寰开口道,“不出一月,儿臣大军便可攻破京畿,到时父皇回銮还朝,可一切照旧。”
周承道:“话虽如此,可陛下总要有个像样的栖身之处才是。前些日子,殿下说让陛下到巨鹿驻跸,臣以为不妥。巨鹿虽有行宫,却年久失修,当下天气又仍然寒冷,恐不利养病。陛下身系万民福祉,万事须得保重,还是去洛阳的好。”
周贵人随即附和。
梁王却摇头:“可去洛阳也须得不少时日,父皇路上要受许多辛苦。儿臣的想法与子昭一样,巨鹿甚好。那行宫,儿臣去年也看过,虽旧些,却不至于破败,住在里面无妨。”
这话出来,周承和周贵人都朝他看了看。
“子贤和子昭说的都对,”皇帝摆摆手,“不必去雒阳,巨鹿行宫乃是正好。此事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再议。”
见皇帝这样说,周承和周贵人相觑,也不好再多说,转而说起别的事。
皇帝精力有限,过不久,他便回房歇息去了。
周贵人要跟去伺候,皇帝却将她止住。
“朕身边有太医伺候,卿不必跟随。”他说,“卿自雒阳一路赶来,必是辛苦,歇息去吧。”
周贵人行礼应下,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怔怔的,神色有几分落寞。
*
“狂妄小儿!”回到歇息之处,周承一脸怒容,纷纷道,“去巨鹿,就是广陵王的诡计!巨鹿当下在戴暄手中,谁不知他是广陵王的人,圣上到了巨鹿去,就被广陵王稳稳抓在了手中!”
周贵人也面色不快,看向一脸无所谓的梁王,皱眉道:“你方才是怎么回事?怎向着广陵王说话?”
“子昭说得有理。”梁王径自在榻上坐下来,道,“他说那是为了父皇身体,我等反驳,岂非就成了置父皇于不顾?驳他做甚,大可不必。再说了,戴暄也是个功臣,得父皇信任,我等又怎好驳父皇的面子。”
“功臣?”周承一脸痛心疾首,“殿下莫不是得了痴傻?上月,戴暄竟把南阳从我等手中占了去,这账我还不曾找他来算!”
“南阳?”梁王喝一口茶,不紧不慢道,“那原本不是被袁氏拿下了么?戴暄将南阳夺回,按理说,他杀的的袁氏,不是我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京畿、洛阳还是南阳,都是父皇的。若有心人听得舅父这般言语,只怕下一个不臣的帽子,便要落在周氏头上。”
周承瞪他一眼,气不打一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般看不清!”他说,“陛下当下已是明着什么事都偏着广陵王,待到攻下京畿,只怕下一步就是要立储!当下情势,与袁氏兵变前无异,已是千钧一发!殿下再是不争,皇位就要成了广陵王的了!”
“舅父这脾气就是急躁。”梁王却一点愠色也没有,道,“广陵王那数十万大军在手,岂是洛阳和豫州那些东拼西凑的兵马可对付,我就算要硬争,就能争得过的么?”
周贵人从这话里听出些意味来,道:“你何意?”
梁王微笑:“只要父皇还活着,一切就仍有希望。子昭可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将父皇从袁氏手里救出来,若非如此,光凭兵马来论,儿臣便是再变出一倍的兵马来,也不是子昭的对手。可有父皇就不一样了,立谁不立谁,说到底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说着,他看向周贵人,目光深深:“与此事相较,以儿臣看来,当下最紧要的,乃是如何留在父皇身边,以及,谁留在父皇身旁。”
周贵人盯着他,有些震惊:“你是说……”
“如今父皇最信任的,一是子昭,一是蔡太医。就算是王熙和那个虞女史,当下恐怕也比母亲更得父皇信赖,母亲堂堂贵人,从前可是最得父皇欢心的,如今难道甘心失宠于圣前?”
周贵人面色一变。
这话虽是忤逆,却似一把刀子,实实在在地插在了心头。
方才皇帝对她那冷淡的态度,让周贵人的双眸忽而发红起来。
皇帝并不算一个喜欢女色的君主,后宫的嫔妃数量与先帝比起来,乃是克制节俭许多。但就算是这样,周贵妃也一直过得不算轻松。
自从二十多年前嫁入东宫,她每日全心全意想着的只有两个人。一是她的丈夫,一是她的儿子。
还有,就是如何拴住丈夫,以及让儿子成为储君。
周贵人觉得自己就像是古书里的那些国君,今日跟这个斗,跟那个好;明日跟那个斗,跟这个好。循环往复,从无宁日。
而这一切也都是有回报的。
她的儿子梁王,无论哪方面都比皇后的儿子陈王优秀,而皇帝对她,也一向比对皇后更为宠爱。
从前皇帝生病,一向允许周贵人服侍在旁,就算袁皇后来探望,周贵人陪在皇帝身边,也总觉得自己俨然才是那个真正的皇后。
但在这次政变之后,周贵人感到,皇帝待她似乎变了。
且不说他脱险之后,对周贵人母子不闻不问,就连方才见面时,周贵人哭诉了许多,他的回应也很是冷漠。虽然知道这一切,并非全无来由。当初周贵人确实抛下皇帝自己逃命去了,皇帝心有芥蒂,也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