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崽要吃草
可以说现在让她回来自己提出接班代替的事,不过是为了一家人在外的面子更好看。
都这样了,楼志芳也不敢哭诉一声,到了外面也轻易不敢诉苦。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她亲妈有成分问题,跟外祖一家早在几年前就抛夫弃女出国逃难去了。
当时要不是楼则中这边还有一些使得上力的人脉关系,怕是被留下的两父女就要受了牵连,被打成臭老九。
饶是如此,楼则中一个好好的高知识分子还是被下调到了中学里教一群小屁孩儿,基本上没有往上升的机会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楼岚的妈赵淑娴同志才有机会带着儿子抬头挺胸地嫁进来,一进门就掌握了楼家财政大权。
外祖一家是这么个情况,楼志芳但凡哭诉一声,怕是就会被人扣上一顶大帽子。
二十岁的楼志芳亲眼见到过不少混乱事,本身性子就软弱安静,哪怕有胆子冒这个风险呢。
这会儿家里没人,估计是去找小姐妹散心去了。
楼岚也不在意,揣着条子上阁楼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家当。
原主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主儿,成日里浑浑噩噩没甚大理想,所以掌管家里经济大权的亲妈再如何私底下补贴零花钱,现在能留下的钱还是少得可怜。
——就两个大概是漏网之鱼的五毛钢镚儿。
往床上一摊,楼岚安心睡觉:得,还是要等老妈接济。
这个世界的渣男任务对象,就是倒霉继姐。
原主不是个多道义的人,对继父继姐感情也一般。在利益面前,自然选择了对自己有利的。
所以继姐丢了工作,去往边疆种树。
没过两年,继姐就因为沙暴迷失了方向,渴死在了沙漠里。尸体被人找到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些许被野兽啃咬过后的残骸了。
这个任务说难也不难,楼岚过来后就率先去递了申请拿到了条子。
可说简单吧,也算不上多简单。
七十年代的边疆,哪怕这里跟他所知道的时空并不完全相同,大概历史进程还是能对得上的。
这会儿的边疆可真不是什么好去处。
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时,再醒来时,就听到楼下厨房有响动。
看了眼手腕上继父送的十八岁生日时送的鸽子牌手表,十一点半,应该是继姐在做饭。
——都要被继母继弟夺取工作逼去边疆了,还要按时回家做饭。啧,这小姑娘也太苦逼了。
叹了口气,楼岚一搓脑袋,重新穿好外套,噔噔噔从狭窄的木梯下了楼。
听到声音,楼志芳背脊一僵,而后闷声不吭地继续择菜,也不搭理楼岚。
楼岚靠在厨房门框上看了会儿,发现有洗得干干净净的胡萝卜,伸手捞了一根掰断半截,拿在手里咔咔吃了两口。
嗯,挺脆,挺甜的。
“中午给爸妈蒸一根儿呗,爸不是嘴里长白泡儿了嘛。”
相较于楼志芳的郁闷憋气,楼岚这个当事人就跟没事人一样。
就是他这样,让楼志芳更气更闷,偏又嘴笨,说不出什么话,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转身去拿了两根胡萝卜往蒸饭的木桶里放。
不像往常一样把他那份也加上,是楼志芳最后的倔强。
楼岚看得一乐,故意说:“别算我那份,我才不吃软塌塌的玩意儿。”
楼志芳伸手拿菜的动作一顿,看得出来心情更丧了。
一时间,家里就楼岚咬胡萝卜的咔咔脆响,听起来就知道某人吃得多欢。
到了中午饭点儿的时候,整个胡同都“活”了过来,到处都是人声。
赵淑娴同志在家庭里强势,可对待丈夫很有一手。她早一些下班,都会特意去学校等着跟丈夫楼则中一起回家。
如此一来,既顺理成章避开了家里的家务,又能跟丈夫说说话,拉近彼此的感情。
出了前妻的事情后,楼则中从温和儒雅的知识分子变成了一个无趣古板的沉默男人,至少这是在外人看来的明显变化。
可跟妻子赵淑娴跨进家门时,楼岚却从这个男人眼里看见了温暖的笑意。
可惜转眼就消散了,特别是在看见端着菜出来的楼志芳时。
楼岚觉得楼则中对这个女儿的感情是复杂的,特别是在有妻子跟继子出现后,这种复杂里的冷淡自然而然就占据了更大的成分。
想来也是,再是知识分子,楼则中也只是个普通男人。
当他听到风声,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迫不及待登报断绝关系避而远之,而是默默决定同舟共济时,一直没吭声的妻子忽然卷了东西跟娘家人一走了之,反而让留下的楼家落实了“与资本主义卖国贼有姻亲关系”的罪名。
——不是资本/主/义/卖/国/贼,能跑得这么快?
——没跟国外反/动/势力有关系,能跑得这么顺利?
这种情况下,楼则中无可奈何地迁怒女儿,说起来很没道理。毕竟他们俩都是被放弃,被抛弃的。
但是吧,感情上的事,又很难用有没有道理来判断。
就像楼志芳出事以后,这个从来把女儿当空气的男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半夜躲到厕所里偷偷地哭,人也更加死气沉沉了。
这些事儿着实烦人,楼岚也没想要当妇联主任,解决什么家庭纠纷。
像原主那样大爷似的坐在饭桌边上,楼岚见了楼则中就大大咧咧喊了声“爸”,成功得到楼则中一个温和的笑着点头应声。
“妈,你们怎么回来得这么慢,我都要饿晕了。”楼岚揉着肚皮,迫不及待操起筷子先夹了口菜塞进嘴里嚼。
赵淑娴笑得无奈,给他递了个白面馒头,嗔怪道:“昨儿不是才给了你零花钱,怎么,又花光了?你说你,这都毕业大半年了,还没给家里挣回一分钱,反倒是花了不老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过信息爆炸的年代,楼岚怎么听怎么觉得亲妈这是话里话外都透着股别的意思。
楼则中没感觉到,只是端着饭碗一边夹菜一边顺着话头帮楼岚说话:“大小伙子本来就饿得快,况且男孩子出门在外,跟朋友玩,总有要掏钱的地方。零花钱上你也别太手紧。”
赵淑娴没好气地瞪他,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撒娇更来得贴切:“就你是慈父,我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严母咯!”
给零花钱的事儿就算是过了明路了,转眼看见楼志芳又端着一小盆米汤出来,赵淑娴就态度自然地转了话题,招呼楼志芳赶紧坐下吃饭。
“虽说是天气回转变热了,到底还有点儿凉,女儿家的吃了冷物可不好。”
这就是个体贴入微的继母了。
楼岚在旁边琢磨出点味,看向亲妈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要是这么玲珑心思用到了事业上,他就该有一位事业女强人亲妈了。
赵淑娴总觉得今天中午儿子的眼神怪怪的,看得她都想操筷子敲他狗头了。
等到饭吃得差不多,楼岚叫住了准备起身回屋看书休息的继父亲妈,一手揉着肚皮,一手从裤兜里掏出条子拍在桌子上,一脸淡定地丢下炸/弹:“妈,爸,我今天上午去拿了批准条,再有三天就要上火车去边疆了。”
轰——
赵淑娴只觉得晴空霹雳,一下子就劈到了自己头顶上,当时就眼前发黑,站立不稳。
楼则中也是吓了一跳,不过因为担心妻子,及时回神把人给扶住了:“淑娴,你怎么样?没事吧?”
楼则中要把她拖着往医院送,赵淑娴拦着不让,硬撑着让自己稳住,脸色却白得吓人,抖着手指着楼岚:“你、你说什么?什么批准条?”
楼岚也看得挺愧疚的,但是没说什么,而是“体贴”地把批准条塞到亲妈手上,好叫她看得更仔细些。
赵淑娴都要被儿子给气死了,胸口闷得发痛,反而怒极发笑,身上有了力气,一把团了批准条就狠狠砸回儿子无辜的脸上:“你是想吃shi吗?!边疆是那么好去的?呵,建设国......唔——”
楼则中一把捂住了妻子的嘴,怕她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说出什么政治错误的话。
赵淑娴深吸一口气,也恢复了些许理智,好歹没再爆粗口,只是果断让楼岚去阁楼上滚一下,滚完了他们全家把他送去医院住上十天半个月的。
见楼岚不动,她还直接上手,拽着儿子衣襟往楼梯那边扯:“快点,快去,不要逼我大半夜来把你丢下去!”
楼岚眉头紧皱,死坐在凳子上不动弹,被她扯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反正支边是肯定要去一个的,我一个大男人不去,难道让姐去?”
原主会喊楼则中“爸”,却从来没喊过楼志芳“姐”,区别对待得很明显。
楼岚现在忽然喊了“姐”,还是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说十分震撼。
躲在厨房里犹豫要不要出去劝一劝的楼志芳手上一松,一把搓洗了好久的筷子哗啦啦摔回了瓷盆里,愣愣地看着外面坐在饭桌前一脸认真的继弟。
赵淑娴也被儿子坚决的态度震慑住了,拉他的手还捏在他衣襟上,却使不出力。
楼则中自然也知道妻子的打算,一边是没有血缘关系,可相处得颇有几分父子感情的继子,一边是看着就心烦意乱,恨不得消失的亲女儿,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希望谁走谁留。
有些事,不说分明的时候,大家都可以默契地知道它存在,却相处如常。
可一旦拆开来放到光亮下敞开了说,谁也开不了口。
一时间,家里气氛很僵硬。
楼岚叹气,站起身松松地抱了抱亲妈,又回身勾住继父的脖子,没大没小,一副哥俩好的态度拍拍了拍他肩膀:“妈,爸,我都十九了,是个男子汉了。虽然吧我跟爸还有姐没血缘关系,可既然进了一家门,成了一家人,这就是拆不开的缘分。”
“爸对我好,姐也什么都让着我想着我,我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这些好我都记着。我现在没本事,可该我自己承担的,就该由我自己来,没道理好的都是我拿,坏的都丢给别人。”
顿了顿,又说:“更何况这个别人还是我姐。”
厨房里的楼志芳彻底泪崩,捂着嘴泪流满面地走了出来,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抱住楼岚。
楼岚还挺不自在的,举着双手不知道该推好还是该抱好,最后只能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楼志芳肩膀:“姐,你可别把鼻涕水儿抹我衣服上了。”
楼志芳呜呜咽咽,断断续续说:“没事,抹了姐给你洗。”
楼岚翻白眼:“你不是废话嘛,不抹也是你洗好不?弄脏了我穿啥?”
这嫌弃的损样儿,楼志芳却一点没被触动到敏感自卑的性子,反而大包大揽:“姐给你买!”
这两姐弟情深意重的样子,看得楼则中也是神色动容,带着些许愧疚地揽着妻子,斟酌着商量:“要不然我提前退下来,小岚好歹也是高中毕业,接了班顶多就是再往下调一调。不过再调也总比我好,说不定以后还能往上升。”
赵淑娴已经被儿子这突然爆发出来的脾气给弄得没力气折腾了,闻言无力地摇头:“瞎想什么馊主意,你才四十几,说什么退不退的,难不成让你一个好好的高知退回来成天买菜烧饭?”
要是儿子没爆发,女儿的工作也出了意外弄不到手,赵淑娴可能还会考虑考虑这个可能。
不是说让丈夫退下来买菜烧饭,而是过段时间运作一二,给弄个返聘或者临时工什么的。
这两年上山下乡越闹越凶,在学校里卡得很严,临时给运作工作的人太多了,赵淑娴根本就排不少号。
至于丈夫楼则中那边?
他自己能不引人注意受到牵连就够不容易的了,要是动用他那边的关系,怕是儿子的工作没安排下来,一家子就先被折腾着弄下去了。
不管怎么说,批准条都下来了,楼岚的名字也登记上去了,他本人不配合着搞断腿,支边这事儿就算是定了。
赵淑娴是个性子坚韧的,接受了这个现实后,就果断请了假,开始忙里忙外给儿子支边做准备。
同时,该争取到的利益也不能放手。
他们家都有支边的社会主义建设小英雄了,政治立场还能有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