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缮性
于单凤娘所见,燕王妃太过反倒比不近人情的燕王更难伺候,后者虽然深沉,但行事存个章法,前者却是喜怒不定,心狠手辣。
令嘉觉得如此正好也好。
她虽消了杀心,对这位曾经可能成为她五嫂的人也实在没什么爱屋及乌的意思,保持着这种疏远的距离即可。
如此数次,使人暗中观察的萧彻总算放下些心。但保险起见,他仍是派人给令奕送了封信。
毫不意外地,当日令奕就来王府拜访了。
令奕凝眉问道:“前些年,段家的六表妹和她夫婿来京拜访,阿娘不乐见她,还是你和二嫂接待的,那会都没见你动色,又何至于如此为难曹夫人。”
段家六娘还是正儿八经地和他们五哥定了亲的人。本朝以繁衍计,从无守寡之论,更别说两个没有成亲的人。故而段六娘第二年就再嫁旁人,那会傅家还给她添了妆呢。
令嘉不快道:“五哥和六表姐两个不过是被强凑到一块,五哥喜欢哪个,你我都是心知,何必去提六表姐。即便是曹夫人,我原也没有为难的念头,不过是替五哥遗憾罢了。”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低落了下来。
令奕默了片刻,肃色道:“七娘,你既知五哥喜爱她,那就更不该动此念。若是真爱一人,纵使身死,也只会盼那人一生平安喜乐,绝不乐见殉死之举。更遑论是被强逼的殉死。”
令嘉怏怏道:“我知道啊,所以我后来不也回转过来了嘛。”
令奕仍不放心:“其他地方你也不许刻意刁难曹夫人。”
令嘉轻哼一声,“五哥的金锁我都留与她了,岂会再做刁难。”
令奕这会方真的放下心来。
“说起来,这些年曹夫人的事,六哥你帮衬了不少吧。”
“那也没有。只当初曹夫人家中遇难那会帮了一次,之后便是她自个投三嫂的缘了。”
“……六哥,你也有过心慕的人吧?”
令奕脸色忽变,矢口否认:“你胡说什么?”
“不然你凭什么这么笃定地说爱一个人会如何如何,你可不是小二郎那般通晓人心的郎君。”
若是令奕心中坦荡,那多的是解释的理由。可无奈他确实叫令嘉说中,一时竟哑口无言。
令嘉对此并不惊讶,那么多年令奕死活不肯成婚,理由不外乎那么几个。
令嘉道:“六哥,都那么多年了,爹娘早就放弃逼你了,现下只要是个女的,且身家清白,爹和娘未必不能接受。如果是男的……那你可一定要藏好。”
令奕抽了抽嘴角,咬牙道:“我不是断袖。”
“那看来是对方身份不合适了……”令嘉盯着令奕的脸色,逼问:“出身青楼?有夫之妇?辈分有差?……”
“她死了。”
令嘉闭嘴了。
“七娘,我知道娘的意思。只是我既不肯耽误别人,也不乐意委屈自己。总归傅家也不差儿郎,且让我任性一遭吧。”
六哥离去后,令嘉皱眉沉思。
萧彻进来,见她如此,不禁问:“六郎责骂你了?”
令嘉抬头见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若是我死了,你可会再娶?”
萧彻纵使心有九窍,也难解此话起处,但这并不妨碍他做个贴心的丈夫。
他温情款款道:“七娘放心,若你不幸先于我离世,我定是要续娶的,然后再纳上十个八个侧妃。”
令嘉面无表情地踮起脚,在萧彻颈侧狠狠咬了一口。
“你生气了?”萧彻淡定地拍了拍怀中的背,“既是知道生气的滋味不好受,就少惹我生气。”
令嘉嘴上更用力了。
与上司关系既是无碍,以单凤娘的精明干练,王府的整修很快就开始动工。
单凤娘预估的耗时是两个月左右,怎么也能在元日前竣工——即使不能也要说能,单凤娘是不敢耽误王府过年的。
王府一开始整修,后院处匠人多有出入,纵使撞不到令嘉这,但还是多有不便。又兼冬季已至,北风卷席着大雪呼来,气候日寒。
身娇肉贵的令嘉打发了下人去收拾行李,自己抱起福寿,决意去别庄住上一阵,等王府竣工再回来。
皮糙肉厚的萧彻没她那么挑剔,但无奈两人这会正是情浓之时,哪忍得住两月不见,便同她一道去了别庄。
安石收到要为他收拾文书一并送过去的命令时,神色还算镇定——在跌了数次眼珠子之后,他已然学会对殿下的某些变化习以为常。
令嘉的别庄在城北郊外的一处山坡。山坡名汤泉山,山上的汤泉数不胜数。汤泉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在气候寒冷的北方,一口温暖湿润的汤泉对于许多人来说实乃无价之物——或可说,想买也没处买。
因为,傅家一口气把整座汤泉山都给占下了,造了个汤泉别庄。虽还顶着个别庄的名头,但以建制论,堪比一座小行宫。当时的傅家正鼎盛,是北疆的无冕之王,如此霸道也是应当。但及至如今,这座逾制的汤泉别庄倒成了烫手的山芋。萧彻初入燕州时,傅家曾有意将汤泉别庄赠予他,但被萧彻推去。直至令嘉嫁与萧彻,这处别庄才以嫁妆的名义,名正言顺地献与皇室。
萧彻不好享乐,对温泉无有偏好。他却是不知温泉之乐,在于温泉之外也
个中趣意,遍览各色话本的令嘉倒是比萧彻更清楚。只是时逢冬日,正是令嘉懒得发芽的时候,对闺房之乐兴致缺缺,刻意避开了萧彻,去了小梅院,这里有着令嘉最喜欢的泉眼。
天色苍茫邈远,映入泉中,只截得一汪幽幽,泉边一树老梅,虬枝峥嵘,红星点点,暗香浮动。
令嘉靠着石岸,眯着眼似在休憩。在她不远处,一张原是用来装瓜果盘碟的小木案浮在泉面,福寿躺在其上,一动不动,只一根尾巴在后面一下一下地拍着水。
一人一宠都在享受着这放松的氛围。
令嘉有些贪心地想着:若是再来一场飘雪,那就真的十全十美了。
然后,雪就来了。
令嘉满意之余,却仍觉少了些什么。
再然后,萧彻也来了。
先是一团模糊的苍色人影,渐渐地颀长的身形清晰了些,再渐渐地俊逸的眉目也显露出来。
令嘉看着他步步走近,忽地叹了声:“原来是你啊!”
萧彻听得此句,挑了挑眉。
不然还能有谁,以她那任性专横的脾气,这处庄子里除了他,还有谁能来劝她回屋?
温泉虽暖,添了风雪,也是寒凉,难免伤身。
令嘉不靠谱的先例太多,萧彻实在不能不挂心一二,故而他是秉着一片纯然无杂的关怀之心来寻令嘉的。
——至少一开始是。
可真到了现场,水汽氤氲,气氛旖旎,美人楚楚,有些东西自然就变了味了。
火上浇油的是这个美人还在耍痴卖乖地不肯回去。
油上再放火的是温泉十余步外正有一张用来放置衣物的罗汉榻。
温泉水滑洗凝脂,莺燕娇啼暖春时。
令嘉再一次从温泉中出来时,面色绯红,浑身发软,恍若醉酒,一靠到软衾上就再不想动。
萧彻把人捞了起来,抱到腿上,拿过衣物给她一件一件地穿上,动作颇为娴熟。
穿完后,他在人脸上亲了亲,意犹未尽地喟叹道:“这处温泉真不错。”
令嘉暗暗翻了个白眼。
辛苦的明明是她,关温泉什么事。
乐极总要生悲,数日后,令嘉又双叒闹风寒了。
虽然发热咳嗽头昏一个不少,但好歹比上次要轻些。
萧彻不比令嘉久经战阵,免不得要多挂心几分。依着皇室的规矩,他应当搬去另外一间来避开病气。但他决意要不守规矩,整个别院谁又能阻他呢。
纵使醉月背地里担心这位天潢贵胄不如她这些使女会服侍人不说,最后守在令嘉身边的依旧只有他一个。
令嘉时睡时醒,每次睁眼,都能看着他坐在她榻侧,攥着她藏在被下的手,沉静的眉眼染着淡淡的忧色。
如此数次后,令嘉终于忍不住道:“你这样好像我娘啊!”
“……”
这实在不是个好的类比,所以萧彻捏了捏令嘉的手,警告道:“七娘,你很快就要康愈了。”
再皮就要挨罚了。
令嘉描补道:“再看看还是不像的,我娘爱哭得很,你比她安静多了。”
萧彻叹气:“七娘,你就不能不提傅夫人吗?”
“为什么?”
“守在你旁边的人是我。”萧彻语气淡淡,但心中实在有几分咬牙切齿。
他陪了令嘉那么久,结果人家病中神智不清时,十句念叨里,八句在唤阿娘,难得唤了句“萧彻”,不等他惊喜一会,下面就接道“放开福寿”。如此悬殊待遇,怎不叫人意难平。
令嘉不知原委,但敏锐的直觉让她领会过萧彻的话中潜藏的杀气,她眨眨眼,把被角往下拉开,露出两人执在一处的手,低头在萧彻手背处亲了亲,然后软声道:“真是辛苦殿下了。”
因在病中,她的声音带着些许鼻音,又因气力不济,同样的话说出来,比平日里软糯了许多,兼之一双杏眸水雾朦朦,兼之叫人骨头都要酥了。
“……”
萧彻把人按下去,再把被角拉回去,道:“不要乱动,小心着凉。”
令嘉乖顺地任他动作,然后道:“殿下你脸红了。”
萧彻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闭上眼,吞吐气息,不过两三息,脸上的晕色便消散无踪了。
令嘉傻眼了。
她只知道内力可以调节气血,但没么也没想到它这点效用居然还能这么用!
待萧彻再睁眼,又是一副从容姿容的姿态。
令嘉看了他一阵,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萧彻带着几分恼意地唤道:“七娘。”
令嘉极力止住笑,意犹未尽地说道:“殿下,你真可爱。”
萧彻……萧彻又脸红了。
他原是要调理内息以控制心绪的,但于这会再做实在是掩耳盗铃了些。再看令嘉脸上笑意深深全然压过了那份憔悴,他忽然就自暴自弃了。
他无奈道:“你要笑就笑吧。”
令嘉这次倒没笑出声,只眉眼弯弯,嘴角弯弯地看着萧彻。
萧彻叫她看了会,唇边也忍不住溢出了笑。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还真以为你是个没有喜怒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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