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缮性
道诚如今就住在燕王府的后山那座高台简陋的厢房里。
倒不是燕王府刻意虐待他,是他自己挑了这住处,理由是他喜好观星。令嘉许了他住这,只是还记着好友陆斐的一番交情,把陆锦放到了明炤的院子里,相信以明炤对好友的挂念会努力妨碍二人的奸情的。
萧彻上这高台时,道诚正在这高台上架着火堆烤兔子,旁边围着陆锦、明炤、万俟信、曹懋四人正在说笑。
这些天,令嘉移居别院,她自度心绪多变,怕会惊到子侄,就把他们留在了王府。明炤原是要送回傅府的,可无奈陆锦在此,她依旧是不肯回去。陆锦、明炤本就是赤子之心的人,和万俟信、曹懋两个孩子凑在一块说说笑笑竟也不违和。
只是这番说笑声在见着突然出现的萧彻时戛然而止。
萧彻看着自己往日休憩的一处场所被人这番糟蹋,心中倒还平和,可无奈他原本心情就不好,脸色一直是沉的,以至于台上除道诚外的四人在他面前,一个比一个安静,尤其是陆锦,都快把头低到地里不算,腿脚都有些发软,全靠明炤借了力才站稳。
最后,还是明炤估度着自己和萧彻见的次数最多,盈起一个笑,说道:“小姑父,你什么时候回王府的?”
对上明炤的笑脸,萧彻神色未变,只问道:“这几只兔子是谁猎的?”
“我。”明炤抢道:“叶先生放假,我看信郎他们有闲,就带他们来后山捉兔子,遇着道诚法师,就让道诚法师帮我们做肉炙。”
“陷阱是我做的。”万俟信跟了句,他虽是萧彻义子,但无奈萧彻收了他之后就出征,相处仅限几面,并不了解萧彻,只当他真的动怒了。”
萧彻看了他们一眼,这对堂姐弟眉眼颇有几分相似,而这几分相似让萧彻忍不住想起别院的那位冤家,忽地生出几分恶意。
他道:“学海无涯,唯苦能渡。纵有空闲,也不该费在游猎上。四娘你为长,更不该带坏弟弟。你和信郎回去各写三份经义,送到叶先生处。”
万俟信还好,明炤脸上的笑已经完全僵掉了。
跟在萧彻身旁的叶问高笑眯眯地给自己的女弟子伤口撒盐雪:“殿下放心,某定会好好督促四娘子和信郎君的。”
一旁的陆锦默默发抖:……好凶残!
用功课把明炤四人打发走,台上只剩得萧彻、叶问高、道诚三人。
这会道诚手上的兔子终于熟了,只是食客已经走光了,他只好问两位不速之客:“殿下、叶师叔要不要试试?”
道诚和叶问高虽有佛道之别,可两家师门关系亲厚,道诚的师傅和叶问高以师兄相称,道诚自也可以唤叶问高一句叶师叔。
叶问高倒是蠢蠢欲动地和萧彻说道:“小殿下,道诚这小子擅用香料,炙肉手艺堪称一绝,你要不要……”
萧彻懒得计较那句“小殿下”,只瞥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唤了句:“叶指挥使。”
叶问高晓了他的意思,遗憾地闭了嘴,暗地里叹道:这小子真是越大越无趣。
萧彻看着道诚,开口说道:“句容许氏受天命反噬,阖族尽灭,虽因祖父相助,得有一脉遗留,依旧要连受九代魂魄有缺的咒诅。到你为止,还只是第五代,许氏咒诅未破,而你却得以身魂完全,你非是许家人。”
道诚和气地问道:“我若不是许家人,又能是何人?”
萧彻缓声道:“祖母曾算过,许氏赖萧氏庇护,渡九代诅咒,后代会有九人以身偿此大恩——你同萧氏是什么关系?”
道诚神色微变,终是叹道:“宣德皇后算无遗漏。”
叶问高面露恍然,他自也知晓许氏诅咒的事,但此前看道诚身魂合一,不似异魂夺舍,还道是那位摇光真人使了什么手段掩过了诅咒,如今方知是因果偿还的缘故。
叶问高想着又把萧氏里最有可能受许氏因果的人数了数,暗暗抽了口气,忍不住看了萧彻一眼。
不会是那位明烈太子吧!
所幸,下一刻道诚就说道:“只我是第九个得许氏身的人,逝水复返,非是殿下所知的任何一人。”
这话实是惊世骇俗,饶是萧彻、叶问高这中深谙玄术之奇的人,也不由变了脸色。
叶问高大惊道:“世间怎可能有这等伟力?”
萧彻却是若所所思道:“是那盏长明灯的缘故吧。长明灯燃,必以灾劫为引。八年前并无灾劫现世,看来这灾劫是应在了后世。”
道诚颔首,“正如殿下所言。”
叶问高脸都青了,长明灯那玩意素来是历劫越重,其效用越奇。这到了颠倒辰光的地步,那得是多大的灾劫啊!
叶问高却是不知道,道诚来前所在的后世,是九百多年后的后世。九百年累积的灾劫的累积,成全一次穿越还算绰绰有余。
萧彻得了肯定,目色却是越发暗沉,“长明灯用处只在改命,这一次的燃火,改的是谁的命?”
道诚唇角微挑,噙着几分嘲意:“长明灯在八年前就被点燃,殿下为何到了今日才来问我?”
萧彻定定地看着他,“陆锦与你应是同行,你若不肯答,孤便让她来答。”
道诚利索地答道:“王妃是一个。”
“……”萧彻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七娘幼时服下优昙果也是你改命的一部分?”
道诚干咳一声道:“那次是意外。”
优昙果树是神一自西域弄来的奇物,二十年结一回,他只知此物能克百毒,却不知它是以毒克毒,需以其他药材调和服用,以至于差点坑死了令嘉。且优昙果早被献予皇室,令嘉服用的那颗本是为萧彻预留的,结果被令嘉误服,也就令嘉父亲面子够大,这才不至于再被坑一回。
萧彻不置一词,只继续问道:“七娘的命劫可算过了?”
道诚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道:“殿下,王妃还有一劫,只是这一劫在你,已是非外力可改的。”
萧彻默然不语,好一会后,同道诚说道:“你同陆锦,不可出大殷。”
随即,他又看向叶问高,“如今,叶指挥使可自便了。”
萧彻去后,叶问高坐到道诚旁边,捡起一根烤肉咬了两口,惋惜道:“凉了之后果然少了几分风味。”
话里在嫌,吃的动作却是一点也不慢,一边吃一边说,“你小子这次也算是运气了,燕王放你一回,往后大殷之内你都可随意去了,虽然还要和皇城司报备行踪,但起码免了去第九司去一遭。”
听得这个所谓的好消息,道诚脸色并不见有多欢喜,而是若有所思道:“叶指挥使……叶师叔,你何时做的第九司的指挥使,我居然都没听说过?”
叶问高语气懒散道:“你师父去后,慈恩寺里除了你,其余人的水平都太次了,你太年轻,指挥使轮到了我们碧云观,我辈分最高就被赶上架了。这些年官家不好长生,管事的燕王也不多事,玄门也够太平,没我什么事,所以外人多半还不知晓第九司的指挥使换人了。说起来,这一回还是我上任以来第一回 受召呢,结果就撞上了你。”
“……”道诚被这个强大的理由给哽住了。
“对了,之前殿下提起要改命的人,你说‘王妃是一个’,应该还有第二个,第二个是谁?”叶问高随口问道。
道诚闻得此言,莫名笑了笑。他那言外之意连粗疏如叶师叔都听得出,燕王怎会听不出。之所以没问,不过不在意罢了。
思及此,道诚唇角弯了弯,竟真答道:“萧澄。”
叶问高对萧家宗室不了解,便问道:“这是哪位?”
道诚如实道:“燕王之女。”
“燕王连女儿都还没没有,你都算到她叫什么了。”叶问高大奇,奇后又起了好胜之心,伸出右手掐指一算。
道诚忙道:“师叔莫算。”
这话说得晚了,叶问高的脸上阵青阵白,一张口就是一喷血。架上尤带余温的几块兔肉尽叫这血染透。
叶问高手指着道诚,骇然道:“她是……她是……”
道诚警告道:“师叔,卦不算尽,话不说透。”
恰与此时,晴天一阵霹雳。
叶问高抖了抖,识趣地止了声,只心中复杂难言,恨恨地指了指道诚,道:“你们萧家的奇葩也忒多了吧!”
道诚强调:“师叔,我如今姓许。”
叶问高送他两个大大的白眼。
第147章 意坚如山
令嘉这些时日,一直睡不大安稳,闭眼总少不得梦见战场。
有时,她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城墙下的人在拼杀;有时,她又到了城墙下,成为被驱赶的平民中的一员,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在流箭下;还有时,她又回到了朱墙黛瓦的燕王府里,正在新起的水榭里宴客,却突然有北狄的兵卒闯入,丝竹声被厮杀声取代,沉水香被血腥气浸染……
不论背景、人物、情节怎么更换,血色总是不变的主题。
这一次的梦自也不例外。
战马的嘶吼声、兵刃的碰撞声、兵卒的喊杀声……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令嘉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忽然,她见着有一人迎面走来。
身着黑色轻甲,身姿英武挺拔,面容俊美无俦,步履稳健从容,令人安心。
她提着裙子,急忙忙地跑到他面前,红着眼睛,委屈地问他:“你怎么才来?”
萧彻径直往前行去,竟是全然无视了令嘉。
令嘉愕然,随即便是大怒,上前拽住他的手,问道:“萧彻,你怎么可以不理我?”
这回,萧彻停下了脚步看她,凤目中一片冷然,恍如初见,他说道:“我们并无干系,我为何要理会你?”
随即,便甩开了令嘉的手,继续往前行去。
令嘉站在原地,只觉冷意彻骨。
待萧彻的身形远得快看不见,她才如梦初醒,要往前追去,却不料脚上被一具尸体绊了一脚……
“善善,醒醒,善善……”有人在耳边唤道。
令嘉猛地睁开眼,就见得萧彻在她的榻边,轻轻地推她,凤目含着忧虑。
她还没从梦境中回过神来,乍地看见萧彻的脸,下意识地就去捉萧彻的手,捉住后紧紧地攥着。
萧彻反手握住令嘉,欲借此抚平她梦中遗留的不安情绪,低声哄道:“善善,莫怕,我就在这。”
令嘉呆呆地看了他一会,渐渐从梦中缓过神来。清醒过来后,她立马翻脸不认人,要甩开萧彻的手——没甩开。
她故作冷淡道:“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回王府去了嘛?”
同时,手上暗暗施力,欲挣脱开来。但萧彻若不肯放,令嘉那点力气哪里够看,自是徒劳无功。
萧彻对令嘉手上的小动作恍若未觉,说道:“我若不回来,你怕是又要同自己怄气,气得狠了,还是要我心疼。”
令嘉大恼,手上使的力又添了几分,恼道:“哪个要你来心疼,我才不会为你怄气呢,你同我又有什么干系,我凭什么要为你怄气……”
“善善!”萧彻声音兀得拔高了两分。
令嘉鲜少见他高声,愕然止住声。
“你莫再用力了。”萧彻又恢复了原来的音量,他目色深深地看着令嘉,说道:“你手上添几分力,我又添几分力,你不比我结实,最后痛的只会是你的手。”
令嘉挣扎的动作停下,她自然听得出萧彻这话的深意,但她却是垂眸道:“你松开手,我自然就不需用力了。”
萧彻放轻了手上的力,低下头在令嘉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你知道我是不会放手的。”
令嘉红了眼眶,却又道:“你都说了同我没有干系嘛,如何放不得手?”
萧彻无奈道,“善善,你便是记不清事,也不当胡乱给我添加罪名,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你说过,你说……”令嘉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这话貌似是梦里的话,不过这种关头,她哪里会承认自己冤枉了萧彻,便坚持道:“你肯定说过类似意思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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