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升职记录 第156章

作者:缮性 标签: 前世今生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是啊,生杀予夺。”萧彻神色平和道:“父皇仁慈,饶我一命,我尤且不愤多年,又岂会甘心作为他人刀下鱼,俎中肉,将己之所有具系于一人之仁念,哪怕那人是大哥也不可能。”

  自英宗定下宗室之制后,就已决定,所有的宗室都是被锦衣玉食养起来的花架,任他们对平民如何作威作福,对上至尊都是毫无还手之力,生杀予夺具是如此。萧彻之所以选了燕州,也就是因为燕州身处边关之地,反因战事,有着更多与那不容分说的皇权周旋的余地。

  上皇默然。

  “正因为我也生出了野心,我才如此不解父皇当年为何要那样做?”时隔多年,萧彻几乎是心平气和地问出这个曾叫他怨恨了许久的问题。

  上皇迎着那双平静的凤眸,失神了一会,最后,他狼狈地转开了眼。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五郎,你可知我从何处学的生杀予夺四字嘛?”

  “正是从你祖父身上——你大姐出生未久,你母亲忽然生了一场急病,若非侥幸遇到神一在洛都,她几乎活不下来,但纵使活下来,元气亦是大伤,往后的病根具是这时落下的——这是你祖父下的暗手。”

  纵以萧彻这等定力,闻言也不由脸色一变,好一会才艰难得问道:“为什么?”

  “这是他一贯的做法,在朕幼时,凡有所好,具是大哥让着我,只除了一次,大哥得了一匹玉狮子,心爱至极,不肯让我,而我也不肯放弃,最后你祖父知道后,便令人将这匹马给杀了。”皇帝语气漠然道,“有此前例在前,大哥自此再未同朕争过任何事物,于你母亲一事上也是如此,可惜这次他偏偏做错了。”

  上皇神色阴翳地说道:“一匹玉狮子杀了,你祖父转头便能寻到无数新的千里马来补偿朕与大哥,可活生生的人,如何能有替代。大哥终未能忘情,叫你祖父窥了出来,他忧虑在他百年之后,大哥会因你母亲而薄待于我,便对你母亲下了毒,伪作为急病而去。最后还是大哥察觉端倪,令你祖母送了神一过来。若非朕事后怀疑,暗自着人查探,甚至都不会知道他们的这一场交锋。”

  最后,上皇问萧彻:“这就是皇权的生杀予夺,予你夺你,具无从反抗——五郎,换作是你,你又能如何?”

  眼见萧彻无言,皇帝漠然作了结论:“生于皇室,若无权势伴身,最后也不过刀俎鱼肉罢了。”

  最后两人终是归于无言,萧彻离去时,上皇叫住了他,“无论你打算如何安排你那两个侄子,都别打扰你大哥。”

  萧彻点了点头,他知晓这是上皇对他第一个问题的默认。

  景惠太子确实就是他的同母兄长。

  公孙皇后骗了他,也偏了景惠太子。

  若公孙皇后曾在景惠太子的身世上骗他,那在另一件事上她会不会……会不会也没有她自己说的那般言之凿凿?

  萧彻在院侧那株梧桐树前静立良久,最后还是默然离去。

  无论如何,当年事中人多已作了尘土,唯一剩下的这个也快结束了——以新城大长公主的暗示,上皇的寿数就在这一年了。

  何必再去追究那些心伤呢!

  曾经为之辗转反侧、痛苦万分的过去终究还是在岁月里成为模糊的过往。

  只是,过去的是过去了,但未来的事就在眼下,萧彻叫上皇的一番话又勾起了另一番心事,以至于他回了自己的寝宫,神思都有些不属。

  然后在殿门口迎头撞上了一道小小的身影,若非萧彻这些年也没丢下武艺,及时避让,少不得挨上一下。

  但他让开了,那道小身影却倒霉了,见了人本欲刹车偏又刹车不及,一股脑地朝前栽去。

  “满满!”一道惊叫几乎要把殿檐都掀翻了。

  万幸,萧彻及时认出了人,扶住了萧满满,不叫她那张小圆脸砸到地上。

  一直追在后面的令嘉,几步冲上来,捉过萧满满,紧张地翻看她周身,确保她没磕着碰着。

  萧彻也是被女儿吓了,定下神来才注意到,满满今日竟是舍了往日那些五颜六色的小裙子,换了一身郎君的衣袍,连头发都束了起来。衣袍是上好的织锦,可惜这是成人的衣袍,与年方七岁的满满的身量相差甚远,本该到小腿的下摆长长地拖在了地上,满满头上的发冠更是束得不伦不类,一看就知道十有八九出自满满本人的手——宫女的手艺岂会这般差劲。

  “满满这是怎么回事?”萧彻揉了揉额头,女儿模样本就丰满过头了,可别审美也别扭曲了啊。

  令嘉没好气道:“不知怎么地,突发奇想,从信郎那处拿了一件袍子偷偷换上,这袍子在地上拖了不知多少脏东西。我要给她换回去,她还非要跑,我追了她大半个殿都没追上,真亏她这么小的人居然跑这么快。

  萧彻暗自腹诽,你确定不是因为你四肢不勤的缘故嘛。

  满满同她爹心有灵犀,登时插了一句:“那是阿娘你跑得太慢了。”

  令嘉咬牙笑道:“马跑得快,你去和马比?”

  满满闭嘴了。

  萧彻咳了一下,替你女儿解围,“满满,你为何不肯换回去,”

  “我要做小郎君。”满满歪了歪头,一脸天真道:“他们说阿爹、阿娘你们差个小郎君——我可以做你们的小郎君,不要其他的小郎君。”

  萧彻和令嘉同时脸色大变。

  萧彻沉下了脸,问道:“满满,他们是谁?”

  满满偷偷瞥了令嘉一眼,没有回答。

  令嘉愕然,思索片刻反应过来,露出一个勉强的笑,道:“满满,旁人说的话未必都对,你应当学会拣着听。”

  萧彻心下了然,虽有不满,但还是先耐下心地哄着女儿:“满满,我同你阿娘不差什么小郎君,有你就够了,不会有什么其他小郎君。”

  满满一张小圆脸定定地看着萧彻。

  萧彻摸着她头上那细密的头发勉强扎出来的小发髻,心思兀地一动,道:“你便喜欢小郎君的衣服,阿爹让人给你另外准备就是,别穿你表兄的衣服,他比你高大太多,他的衣服于你不好挡风,小心着凉。”

  满满这才点头换衣。

  令嘉如闻大赦,赶紧抱她进殿梳洗。

  萧彻站在殿外,一时失神。

  虽然,第十司的那堆神棍没有明言,当初那个道诚和陆英幼女的来历,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猜测。

  而这两人最后的莫名失踪,恰是某种佐证。

  如无意外,他与令嘉此生都只得满满一女。

  他虽有些怅然,但还是释然居多,于萧氏太多的子嗣,实在是个灾难——以他祖父为例,二子一女,无论和历史上哪个皇帝比,这子嗣数量都算寒酸的了,可依然闹出那样的恶果。萧彻并不是很想去赌自己的运气会比祖父好。

  养儿方知父母心。

  满满于他,便如心尖肉般,他实难想象两个满满在他面前厮杀得只剩一个的画面。

  于是,便有了那道宗室入京的诏令。

  可今日来看,之前看似可行的诏令又有诸多不满之处。

  生杀予夺的皇权,绝不会因为后任者不是他的亲子,而减损半分威力。待他百年之后,他的满满依旧是要匍匐在那赫赫威势下,由人予取予求,哪怕他给她找个再强势的夫家也是如此。

  君臣名分一定,便是天壤之别。

  他的姑母新城大长公主只以父母宠爱,尤在两个兄长之上,上皇待她也不可谓不看顾,哪怕在他这一朝,依旧要敬她三分,可这敬也止于她本人了。她的子孙于他,同旁人又有何区别?

  更遑论入京的那些宗室,还只是满满的堂兄弟,少了同胞的亲密。

  “生于皇室,若无权势伴身,最后也不过刀俎鱼肉罢了。”

  上皇的话,像是对大殷皇室过去数代骨肉之争做的注脚,又像是对未来的预言。

  由不得萧彻不入心。

  令嘉哄完女儿抽身回来,便见萧彻一人独坐于一侧,凝目沉思。

  她上前,从背后揽住萧彻的腰,靠在他的背上,语气温软道:“彻郎,对不起。满满大约是上次在内室听见我和我二嫂说话了——我当她睡着了。”

  萧彻反过身,揽住她,问道:“你前些时日挂心的就是这事?”

  令嘉低低地应了声。

  萧彻是闻一而知十的聪明人,满满的那一眼,基本把能卖的都卖了。

  从宗室中挑选嗣子,对朝臣而言固然是个风险极高的兜底选择,而对傅家而言,更是不可选。

  于傅成章而言,他宁可萧彻整个母亲身份低微的庶子,也好过从宗室里挑个嗣子。

  嫡母对宗室嗣子的控制力比之嫡母之于庶子,终究是少了一份名正言顺,更遑论这嗣子的生父母俱在了。

  傅成章宁可萧彻纳妾生子,也不乐见宗室入京,可惜他不可能说动萧彻,于是只能试着朝女儿使力。可令嘉身处后宫,傅成章等闲也进不去,让使女传话,令嘉只作不知,不得已,他只能让家中女眷出马,他倒也知趣,没敢去寻令嘉母亲,而是找了儿媳传话。

  可惜,令嘉是被宠大的孩子,并不怎么把父母的威严放在眼里,没好气地和萧彻抱怨:“父亲想要的太多了,旁人求的最多不过三代富贵,他是恨不得自己一人就能算尽百代富贵绵延,好叫子子孙孙具能无忧。”

  萧彻语气温和地安慰令嘉:“傅公不过是放不下心罢了。”

  他素来不喜旁人对他私事指手画脚,傅成章的行为不可谓不越界,可惜这个岳父令嘉抱怨可以,他却是不可以。

  令嘉蹙起眉道:“最小的四郎前年都中了进士,和他三个哥哥加在一起,虽不能说惊才绝艳,但足以支撑傅家门庭不坠,更别说还有你看顾,他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对于傅成章的心病,萧彻倒是有些猜测。

  萧彻安抚道:“傅公也不过是思念故土罢了,我岂会为此多作计较。”

  傅家世代居于燕州,如今却被半软半硬地困在雍京,纵有傅成章三代经营,但终免不了人离乡贱的那种惶然。心中既不安定,便不肯放过手中的任何一个筹码。但萧彻再是爱重令嘉,也绝不可能似他祖父、父亲当年那般由着傅家分据一方。

  令嘉面露动容:“彻郎,你能真好”

  萧彻含笑不语。

  他确实不会多作计较,因为已经作过计较了。

  令嘉可不知,她好彻郎前脚出了雍京,后脚就令人把傅成章对令嘉说的那番话捅到了她母亲张氏那。

  傅家家中这会正鸡飞狗跳着呢。

  可惜最有效的灭火器,这会正在罪魁祸首的怀里窝着。

  在洛都歇了一阵,萧彻又带令嘉北上,却是按着当年他们一起走过的路线去了燕州。

  令嘉在范阳的燕王府重温了一下故梦,就去了西山祭祀先祖。如今傅家长居雍京,燕州这处的先人坟茔终只能安排亲眷看顾,令嘉至此少不得多尽几分心意。

  只是萧彻终究是萧氏子,那堆坟茔里不知多少族人与他祖辈有仇,哪怕萧彻不以为意,令嘉都要心虚,实在不敢让他进去,只带了满满进去。

  萧彻只好在别院里候着,却没想到又出了不大不小的意外。

  萧彻看着酒酿圆子般的萧满满,诧异不已:“你让满满喝了酒?”

  “谁让她喝了,是她自己偷喝的,趁着我不注意,偷偷吃了小半壶我给四哥准备的莲花白。”令嘉哭笑不得道,“喝醉后抱着我怎么也不肯放,偏偏我又抱不动她,差些没被她困在山上,最后还是信郎把她哄睡,我们才下来的。”

  萧彻闻言,也觉得女儿可乐,不由莞尔。

  萧彻和令嘉在范阳小住了一旬,最后收到宗室即将入京的消息,终是起身准备回程。

  在船只起航时,令嘉又掀起窗帘,朝船外看去,目光渺远。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父亲的影响,她在燕州居住时长远不如她在雍京度过的时间,但她对这片土地的感情更胜于雍京,只是这种难舍的感情在傅家大约也只到她这一辈了。

  曾经如枷锁般沉重的祖训终是成了过去。

  令嘉放下窗帘,竟是有些怅然。

  “善善,你觉得范阳如何?”萧彻忽然问道。

  “我怎可能说它差!”令嘉颇觉此问无稽。

  “那你觉得迁都至此,如何?”萧彻轻描淡写地问道。

  令嘉瞠目结舌地看着萧彻。

  萧彻解释道:“雍京今时,户三十四万余,人口一百五十万余,纵使尽地作田,关中产粮尤远不及雍京所耗,每年都要自两淮运河走大河过渭水,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运入京中,方免于饥荒。而随着渭水渐枯,关中出产每况愈下,米价日长,京中已多有不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