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缮性
明炤和明炤对视一眼,一起欢呼起来。
“我就知道娘她狠不下心!”
明轺目露惊异,莫不是祖母念着相处少,准备高抬贵手放这两个堂兄一马?
但当他看到最先踏入庙门的小身影时,目中的惊异转作了惊悚。
“小姑姑,你怎么会来?”
“来送吃的。”令嘉带着两个手提食盒的使女走了进来。
明炤惊喜万分地迎了上去。
明炤伸手去接使女手里的食盒,嘴上说道:“小姑姑,你人真是太好了,侄儿以后一定好好孝敬……”
明炤的话音一顿——他的手被使女毫不客气地推开了。
令嘉平静道:“你想太多了,这不是给你的。”
明炤看着那两个咽了咽口水,说道:“小姑姑,你别开玩笑了,这么多的东西,小三一个哪吃得完啊!肯定是做了我们的份,对吧。”
“叫我三郎。”明轺无力地纠正道。
他大约猜到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姑姑出现在这的原因了——总归不会是给他送吃的。
“也不是给他的。”令嘉冷酷地打破了明炤的幻想。
她带着两个使女走到祭台前,打开食盒,亲手将食盒里的吃食端到祭台上。
因着年幼,个子不够高,她要踮着脚才能将吃食送到祭台上,很有些吃力。但她却没有假借那两个使女之手。
不过端到一盘烧子鹅时,她力气没撑住,手一歪,盘子就滑了下去。
——被另一只手及时接住。
手的主人,明炤说道:“小姑姑,我来帮你吧!”
令嘉目光在少年鲜活的眉眼上扫过,垂下眸,点了点头。
另一边明炤和明轺已是极为自觉地上前搭手了。
待摆好这些吃食,令嘉又从使女手上接过三支点好的香,插在祭台的香炉上,然后双膝跪在了蒲团上,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她的神色沉静,行止谨肃,却又透着哀伤。
明炤和明炤对视一眼没有做声。明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没说出来。
令嘉行完礼,便朝门外走去,可在即将跨出门槛时,她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向三个年龄比她还大的侄子。
他们的身姿挺拔矫健,英俊的面容多有相似,最相似便在于顾盼间那股浑然天成的骄傲自矜——他们的出身所赋予他们这样的底气。此外还有蓬勃的朝气,仿佛初升的旭日,因着对世事的无知而无畏,因着无畏而豪气万丈,
令嘉说道:“其实你们做的没有错,爹他罚你们只是给你们个下马威而已。”
她还是说少了一点,傅成章另一层用意,却是要让这三个少年尽快地亲近起来。既然在京中不能一起流血,那就让他们一起受罚。
在四子、五子死后,傅成章在培育孙子上已是有些“时不我待”的意思了。
这种焦急,是明炤在成年后才品味过来的。
……
明炤幽幽道:“祖父好过分啊!亏我还寻思了半天我哪里做错了。”
明炤心有戚戚地点头。
明轺苦笑道:“祖父还真是……”
过了一会,明炤问明轺:“小三,小姑姑怎么突然过来祭拜祖先?”
第三次了,明轺已经歇了纠正明炤的心,只冷静地答道:“你要再叫我小三,我就叫你小二。”
“……三郎。”明炤低了头。
以两人的排行,那种叫法就是两败俱伤。
明轺这才答道:“小姑姑是在祭拜四叔、五叔他们。之前四叔、五叔入葬时,小姑姑病得不能起身,所以错过了祭拜。这次应该是补之前的。”
明炤诧异道:“小姑姑病了这么久?”
“遇到些意外。”明轺抿了抿唇,眼中露出淡淡的忧色。
明炤看着他的神色,若有所思。
令嘉去后一炷香,明炤看着祭台上香气四溢的贡食,咽了咽口水,喃喃道:“为什么我觉得她这是在折磨我们?”
明轺安慰道:“不要看就好了。”看了只是在伤害自己。
“……不对!”明炤忽然跳了起来,伸手去碰祭台上的一盘云片糕。
明炤和明轺被他动作惊道,都当他饿疯了。
明轺忙劝道:“二哥你忍忍吧,现在撑死就饿一晚。但你要碰了小姑姑准备的贡品,祖父祖母他们能罚你饿三天。”
“这盘子不对。”明炤说道:“你们看看,那些摆食的盘子都是祭红盘,但这个天青盘。按规矩来,天青盘不是用来摆放祭品的。”
明轺恍然说道:“对了,四叔、五叔他们素来不爱吃甜的。”
明炤眼睛一亮,“你是说……”
三人对视一眼,看着那盘洁白的、软糯的云片糕,一起吞了吞口水。
……
那日过后,明字辈的三位郎君一下就亲近了起来,他们有着同样的姓氏,相似的面容,相近的喜好,想要亲近,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明炤和两个兄弟一块学文习武时,一直以为他们将来也会一道上战场。
但在明炤十五岁的某日,祖父单独把他叫到了书房里。
他告诉他:“明炤若想离京,傅家就要另外留一个子弟在雍京。”
闻言,明炤已生出了些许明悟。
“明炤是嫡长孙,燕州的傅家必须由他接管防保无虞,明轺是你三叔的嫡长子,只有他出面辅佐你大哥,你三叔才会甘心,所以——”
傅成章看着自己的次孙,目光里有淡淡的怜惜,但更多的却是决断。
“明炤,那个人只能是你。”
明炤沉默了一会,笑了笑,说道:“好。”
他想如此也好,若他和大哥同去北疆,他们的亲娘公孙氏怕是再没有安稳觉睡了。
“明炤,你去皇城司吧。”傅成章语气复杂地说道:“你留在京中,若是从文,只会和你爹一般,做些闲职。若去禁中,也会有诸多限制,反倒是皇城司,你或可有所作为。”
“……好。”
两个“好”字决定了明炤往后的人生。
第71章 番外 明炤(三)
皇城司的隐番身份极为隐秘,即使是以明炤的身份,得了皇帝的许可,想要加入,依旧要经过一番考验。
明炤接到的考验便是在十天里,以人尽皆知的方式,成为彼时的雍京第一名妓顾盼娘的入幕之宾。
顾盼娘此人在文人之间声望甚高,与不少朝中权贵都有交情,底气甚足。要入她的幕,纵使捧上万金,也得看她自身心情。
明炤虽然出身尊贵,但到底年少,受限于长辈,手中钱财有限,如何能得这位阅人无数的名妓的青眼呢?
明炤的方法很简单。
在顾盼娘的花船游于昆明池时,明炤干脆利落地跳下了水,在众目睽睽之下,游到她的花船上,在使女们花容失色下,将嘴里叼着的牡丹递到这位名妓面前。
明炤笑道:“不知此花可抵得一夜恩情?”
顾盼娘收下牡丹,嫣然一笑:“自然抵得。”
明炤十五岁前,都是在亲长的谆谆教诲下,学做一个合格的傅家子弟。而在他十五岁后,却要学着做一个浪荡不羁的纨绔子弟。
教他的人正是这位名妓顾盼娘。
顾盼娘其人,出身书香门第,幼承庭训,长大后父母相继而去,而她无兄弟,家财为族人侵占,甚至自己也被贪图聘礼的族人胡乱许给了一家富户为妾。她一怒之下,离家出走,竟投了秦楼楚馆,张起了艳帜。她容貌美丽,又通晓诗文,未过多久,即传出盛名。顾家满门含羞,使人游说。她却不以为耻,反冷笑着将人打了出去。
事实上,顾盼娘离家出走后,做的第一份活不是青楼名妓,而是皇城司密探,名妓只是之后的兼职而已。而且,她兼职做得红火,正职做得也不差。皇城司隐三番,她是第三番的司察,可以说是指挥使下第二人,论品级是从六品,等级虽低,但权限极大,唯一可惜的是干的是密探,所以不能公之于众,衣锦还乡——不过也没有还乡的必要,她乡里那些欺负她的族人早被她暗地里弄得死的死,散的散了。
在这样一位人物的调.教下,不过一年,明炤就从生涩单纯的世家贵公子进化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标准纨绔。
然后,明炤和明轺离京奔赴北疆,而他因留恋花丛执意留京。
在亲人失望的眼神下,明炤被祖父打断了腿赶出家门。
顾盼娘收留了他在长青楼里。
“腿伤还没痊愈呢!”顾盼娘抢去他手边的酒。
她问他:“你可后悔?”
明炤笑得轻佻浮薄,“有盼娘这样的美人作陪,纵使百死亦当不悔。”
顾盼娘扬唇一笑,“你该出师了。”
出师后的明炤开始了他的密探生涯,在他被逐出家门“眠花宿柳”的时日里,他出没在各地,或扮演着行商,或扮演着游侠,甚至扮演过妓.女,去接触着他需要接触的人,获取他需要的情报。
许是因为他的身份,一年多以后,他便升到了司察。
上一任的司察顾盼娘嫁人从良了,嫁的正是她的上司三番指挥使。
顾盼娘嫁人前,略含感慨地和明炤说:“察子的生活自由是自由,但也如无根浮萍,漂泊不定。我不知以你的家世,为何要来做趟这趟浑水,但若有机会,你还是退出去吧!到底不是正职。”
明炤惋惜地叹道:“这女人果然嫁了人就成了这庸俗的鱼目,连盼娘你也不能免俗啊!”
顾盼娘舔了舔朱唇,媚眼如丝道:“说来虽教过你许多东西,但有些事,我还没正式验收过成果呢!”
明炤当即求饶道:“大人饶命!”
隐番指挥使个个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他是万万不敢给这位上司戴这顶绿帽的。
升了司察后,明炤就不用再出许多外差,能留在雍京的时间也长了,于是乎他得以重返家门。
母亲抱着他哭了半天,一边哭一边骂,既是恨铁不成钢,又是心疼他流落在外。
明炤嬉皮笑脸地哄着母亲,“娘,别哭了。那些美人对我大方得紧,我没吃什么苦。”
他娘一下子哭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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