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缮性
然而,出乎令嘉的意料。
萧彻并没有对她发怒——不,出乎意料的不是这个,令嘉对萧彻的涵养还是有些信心的——而是萧彻居然在使女寻出药膏后,接过去亲自给令嘉敷药。
他分明是在生气的,他之前的反应无疑也说明了这点,可在令嘉唇上涂抹的指尖却是那样的轻柔,如柳丝,如轻羽,充斥着小心翼翼的爱惜,仿佛手底下是块豆腐,稍用点力就能按碎。
摸完嘴上的伤口,又论到颈上的伤口。
萧彻稍稍曲了曲身,令嘉眼珠往下一转,正好能看到他的浓密修长的眼睫,在鼻侧投下两道阴影,晦暗而幽深。
令嘉那颗为忽如其来的旧人旧事烦扰不堪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殿下……不生气?”
正在颈间涂抹的手顿了顿。
萧彻没有回答,只道:“你今日既有怀疑,便不该直接在那处喊破,应当出去后,在吩咐侍卫去里面搜寻。”
“是我疏忽了。”令嘉诚恳道。
“不,”萧彻眼睫颤了颤,“是我疏忽了,我应当陪你一起去的。”
令嘉这人吃软不吃硬,倘若萧彻责备于她,她只会理直气壮地反驳回去,可这会看着萧彻沉静的眉眼,她心里一软,不禁伸手摸了摸萧彻的脸,“这本就是无妄之灾,谁能想到耶律齐会突然出现在我家祖地里,哪里怪得到你身上。”
萧彻垂下眼,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忽然问道:“我派人问过你身边的丹姑,你没养过一只叫阿齐的狸奴,你之前在梦里喊的阿齐是他。”
令嘉目中柔色一下散去,不过转瞬,她又露出微笑,“殿下当真心细如发。”
个中讽刺,绝非夸赞。
萧彻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只是想问出问那只狸奴的形貌,帮你再寻一只罢了。”
令嘉脸上的笑又僵住了。
两人相顾无言,竟是只剩尴尬。
萧彻垂下眸,自令嘉颈间收回手,站起身。
令嘉竟是不经思索地就伸手拽住他的袖摆。
萧彻顿足望向她。
令嘉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不安之下,竟是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萧彻脸色稍变,“莫舔!”
可是已是晚了,令嘉已是尝到了唇上那药膏的味。
王府所用的伤药是雍京中送来的宫廷秘药。因为萧彻的存在,隔三差五都会送来一大批,一开始还用的上,但随着萧彻对兵事越发娴熟,手中权力越重,那些伤药已是渐嫌多余。即使萧彻多有施出,府库中仍是积下了许多,令嘉现在用的就是其中之一。
这药膏出自宫廷,药效上佳不说,气味也是兼顾上了,上面萦绕着淡淡的清香。
然而,此药只作外敷,无内服之用,故而气味闻着好,但沾到舌上……
“好辣!”令嘉只觉一股刺辣直冲天灵盖,嘴上抽的全是凉气,眼泪花都激出来了。
还不容易缓过神来,下意识地就要去那茶水去消嘴里的辣味,却被萧彻按住手。
令嘉拿那双被辣得水汪汪瞪他,分明是在怀疑他在报复。
萧彻有些受不了这眼神,侧了侧脸,才解释道:“你现在嘴上涂了药,沾了水还是有味道的。”
见令嘉柳眉紧蹙成锁,似是极为难受,他把案几上的几盘蜜饯扯过,拿了一颗梅子往令嘉嘴边喂去,“吃这个应该能冲下味。”
令嘉辣得满嘴火烧火燎,梅子递到嘴边,她半分犹豫也无地一口含下。
梅子的津味果真缓和了些那股刺激古怪的味道。
令嘉眉锁稍舒,萧彻见状又连着往她嘴边喂了几颗梅子。
令嘉来者不拒地吞下。连着嚼了好几颗梅子,她的嘴有些累了,在新一颗喂到嘴边时,一个不小心,舌尖竟是在那指尖也蹭了几下。
萧彻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令嘉却是一下捂住嘴,瞪了他一眼。
萧彻默然,这翻脸翻得也太快了吧!
下一刻,就听令嘉郁闷的声音:“你手上有药味。”
萧彻:“……”
竟是忘了方才他就是用这只手给令嘉上药的。
他干咳一声,“我换只手。”
令嘉点点头。
两人浑然忘了,令嘉双手健全,自己去拿两颗果子绝对不成问题。
两人一个喂,一个接,竟是没过一会,一整盘的梅子都叫她吃尽了。
对着空当当的盘子,两人都呆了一会。
萧彻正欲说什么,令嘉却是抢道:“我在此次之前和耶律齐见面是十年之前,那时我只得七岁。”
萧彻:“……”
一瞬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燕王殿下脸上阵青阵红阵白……诸般颜色轮番上场,真是精彩得无与伦比。
令嘉欣赏够了这脸色,方才继续说道:“那日我唤的阿齐确实是只狸奴,只不过这只狸奴不是我养的,是我表妹养的。”
萧彻好不容易才压住心中羞恼的情绪,沉下心去思索令嘉的话,然后问道:“你的表妹?”
据他所知,令嘉因为是老来女,辈分奇高,侄子侄女有许多,哪里有什么表妹。
令嘉轻声道:“她叫哥舒雪。”
萧彻一怔,这才记起来,傅家还有这一门亲。
当年傅家满门死绝,只得一个傅成章得存,但事实上除了傅成章之外,傅家还是有一个出嫁女得存的,她是傅成章的姑母,也是现在易水段家的老夫人。段家是北疆屈指可数的世家之一,与傅家历代皆有姻亲,是世代之交。当年也正因为傅家死守范阳,托住了北狄军队,北疆诸多世家才得以保存,段家便是其中之一。故而,傅成章在雍京长大,成年后回到北疆,却能顺利承继当年傅家的人脉,多有整个段家不遗余力的帮衬。
不过在这提醒下,萧彻却是回忆起更多的东西来。
比如当年傅成章原本应是要娶他表妹,也就是段家娘子,但却因张夫人的出现,婚事不成。再比如,那段家娘子因这桩婚事不成,在闺中拖了许多年,待花期已谢才在父兄的主张下嫁与她一位出身低下的军中将领。再比如,那位将领名为哥舒延,却乃前任北狄汗王耶律尧之子,现任北狄汗王耶律旷的同胞亲弟……
当年耶律昌能那样顺利地直捣雍京,朝中诸臣皆怀疑是有人外泄了布防图。而此后,在雁门反水,害得令嘉四哥、五哥身死的内间,也正是哥舒延的下属。
最终,哥舒延北狄王族的身份被发现,连夜逃出,被傅成章派人追上,最后自刎而死,而他的妻女……
萧彻虽然过目不忘,但对于这种完全不需上心的细枝末节,也是想了想,才依稀记起她们似乎都是被段家大义灭亲了。
萧彻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耶律昌当年打到雍京,羞辱了整个大殷。而其之后决水淹太原,害死不计其数的人。追根究底起来,牵连段家满门都不为过,此事止于只追究哥舒延一家,他的父皇都算得上宽宏大量的了。
可是——
令嘉轻声细语地陈述道:“我幼时身体不好,时常生病,我娘看顾的紧,从来不让我出府……不,连院子也出不了。我每日都只能待在院子里,由使女陪着,一点意思都没有。娘担心我这样太孤单,便在亲戚家寻了几个和我年龄相近的小娘子过来陪我,其中便有阿雪。她生得好看,性子活泼可爱,我很喜欢她。”
其实话说到这里也就可以了的。
但当触及萧彻目中的怜意,令嘉心中一颤,竟是情不自禁地往下说了起来。
“……可是后来她死了。她是中毒死的,那毒是秘制的,未入肠胃,已绝咽喉,疼痛片刻即可解脱,死状亦是从容。只我运气差些,恰好阿齐来我院中玩耍,又引了我去阿雪那,正遇上她痛的片刻。”
萧彻的眼神一下就变了,他自是知道毒发时,人的形容是何等可怖,比之沙场横飞的血肉亦是逊色无几。而令嘉那时才多大的年纪?便撞见这般情景,更别说死的人还是她平日里极亲近的表妹?
他看着令嘉的目光越发轻柔,想要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安慰,最后只能说道:“那些下人也太不中用了,竟能把你放进去。”
令嘉却是为那些无辜的下人辩解道:“不怪下人,我是钻墙洞进去的,他们自然发现不了。”
萧彻:“……墙下有洞却没补上,下人也脱不开关系。”
令嘉被他的神色逗得掩嘴一笑,可笑了笑,眼里忽然起了雾气。
萧彻大约是难以想象她居然会干钻墙洞这事,其实不只是他,那时谁又能想得到自小娇生惯养,嗜洁成癖,眼里连颗灰都容不下的傅小娘子会去钻那脏兮兮的墙洞呢?
她那时跟在阿齐背后赶得多急啊,从自己院子里翻墙出来,拼命地朝阿雪的住处跑去,甚至连那墙洞也钻了,抛却了所有从小到大养成的优雅仪态,可最后也只赶上几声临别的惨叫。
懵懂、痛苦、不甘……
也不知是动得太激烈了,还是那声音太凄厉,令嘉最后竟是晕了过去。
醒来后,家中已是一片兵荒马乱,母亲卧病在床,父亲在外收拾残局,留她一个对着剧变茫然无措。
她后来问了下人阿齐在她晕过去之后去了哪,下人答不上来。
令嘉便知连阿齐也离她而去了。
她一下扑到萧彻怀里,哭诉道:“四哥、五哥、阿雪他们都走了,六哥也不见了,阿娘生病了,再也没有人陪我。”
萧彻揽住她,拍着她的背,轻声道:“我陪你。”
令嘉在萧彻衣襟上蹭了蹭,毫不客气地眼泪都蹭上去,然后轻哼道:“你有那么多事要忙,连用膳就寝的时间都没,能陪得了我多少时间,我有福寿就够了,才不需要你呢!”
她哪里会不知这些在权势中打滚的男人的习性。似她爹那般疼爱她娘,夫妻俩依旧也是三天两头才能见上一面,倘若遇战,那是三五个月见不上面都是常事。而萧彻的事只会比她爹更多。
萧彻:“……”
一阵沉默后,令嘉当他哑口无言时,忽然听到一阵极低极低的耳语:“可以让……来陪你。”
令嘉抬脸,狐疑问道:“你说什么?”
萧彻看她一张在他怀里被闷得通红的小脸,眼睫上还沾着几颗泪珠,分明是极为狼狈的,偏偏又美得惊人,没忍住,往她眼睛处亲了亲,啜去那点泪意,然后又挑着她的脸,将那点泪痕一点一点都啜去,然后才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令嘉脸上红得更厉害。
两人一阵耳鬓厮磨,令嘉的心神便从那半句话上移开了。
事实上,萧彻说的是——
“可以让我们的孩子来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令嘉小姐姐被攻略程度50%
望玩家萧彻再接再厉,若达成80%,即可触发主线剧情!
第82章 引而不发
令嘉哭了一会,已是有些倦,没过多久就在榻上睡去。
萧彻陪了她一会,待她睡熟,方才起身下榻。
回到承和殿里,正见着还跪着的钟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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