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向今
话音甫落,旁边太监还未及提起气来呼喝传魏氏,就叫瑜贵妃一句慢着打断了。
皇后一扫她,面上犹不温不火,只是问道:“你有何事?”
“事涉我翊坤宫,娘娘甭怨我多事。”瑜贵妃掸了掸袖子从玫瑰圈椅上站了起来,先敛衽告了个罪。
皇后面色不变,一面端杯饮了口茶,一面道:“方才我说了,今日由着你们说话,你有话尽可说来。”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瑜贵妃笑了笑,“只不过我想着,李美人好歹与魏氏同住了两年,今日这场合……”她环视了一圈四周,拿小指上尖尖的掐丝珐琅景泰蓝的护甲拂了拂鬓角,道:“不宜缺了这么个紧要的人儿。”
皇后垂眸搁杯, “前日卫嫔过去朗吟楼,倒没与你说,李美人身子不豫,需得静养?”
说着不咸不淡的打望了她一眼。
瑜贵妃笑笑,不答反道:“倒不知是生了什么病,怎么连人也见不得了。”
话里有话,皇后显是不大愿意搭理她,反是敏妃笑着接话:“昨儿去瞧太后,她老人家倒是说了一句,李美人舟车劳顿,又没歇一口气接连抄了几天佛经,叫她老人家于心不忍,适才叫她不问外事,好好歇息一阵儿。朗吟楼离得不远,有什么话,尽打发人去问便是。”
言外之意,太后恩典,她甭太过不识趣了不讨喜欢。
瑜贵妃浸淫宫中数年,早非当初跋扈莽撞的性子,因也顺着她给的台阶下来了,一勾唇道:“是我多嘴了。”
皇后也未与她计较,神情淡淡的吩咐:“传魏氏。”
太监尖细的嗓音一声儿叠着一声儿的传了下去,半拉宫墙影子下的魏绾轻轻抬了抬昏沉沉的眼皮,提裙上了台阶。
粗布衣裳的女人拖着僵硬的双腿跨进门槛,在堂中徐徐跪下,枯草似的头发乱蓬蓬的贴在脸颊旁边,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厅中或有人掩住口鼻,或有人切切私语,皇后瞥了眼她们示意安静,摆手招了慎刑司掌仪上前。
慎刑司吴掌仪,不过四十年纪,是内务府各司唯二的女掌仪之一,职在协皇后掌后宫刑罚,手段了得,很受中宫信赖。
此次名义上皇后主持审问,仍是由她主审。
吴掌仪绷着一张脸上前,先是朝皇后一揖,又朝左右宫妃一颔首,方收敛了下颌,绷着脸望向魏绾:“罪妇魏氏,四月初三日,太监武良被人灌醉后拿酒坛子砸死在景祺阁,此事,是否与你相干?是否是你设计谋杀武良,又畏罪潜逃?”
彼时索宏以皇帝密令,堂而皇之的带走明微魏绾,王奉与杜顺二人禀至太后处,因事关皇帝声誉,皇太后万般气恨之下,犹不得不费尽心思遮掩。
先是听从皇后建议,严令王奉杜顺约束手下,对李魏二人离宫的消息守口如瓶,又令二人以武良离奇死于景祺阁,魏氏失踪上报,其后再另亲信审理此案,匆匆以李氏逃宫为由,置为悬案。其后又以景祺阁看管不利为由,将景祺阁当差的涉事六个小太监远调泰陵守灵。再往后便是皇帝暗中整顿了东掖门护军,便将李魏两人离宫的真相埋进了坟墓里,武良案真正成了无从审理的悬案。
“武良之死与我无关。”魏绾缓缓的抬起头来,目色平静的回视着她。
“我不知道他已经死了,更不知晓他是怎么死的。”魏绾勾勾嘴角,似笑非笑,“我压根儿就不省得,等我有意识,我已经在一个破庙里头了。”
“你的意思,是有别人杀了武良,又把你劫持出了宫?”
“是把我救出了宫。”魏绾忽而抬头,眼神灼灼的望着她,强调,“是救!”
她弯唇笑了笑,“他把我丢在破庙里,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是他杀了武良,不必连累我的性命。”
吴掌仪绕着她缓缓踱了两步,一面问:“他是谁?”
“我不知道。”
“荒唐!”吴掌仪忽而厉声呵斥,“皇宫大内,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你是与何人勾结,杀害武良,又畏罪潜逃的,速速从实招来!”
“无人。”魏绾言简意赅。
“魏氏——”吴掌仪不怒反笑,面色似都柔和了些许,松下一口气般回身面对皇后,禀道:“奴婢以为,此案可结了。”
“哦?”不独皇后诧异,众妃嫔亦微微挑眉,等着她的下文。
吴掌仪颔首道:“奴婢请传大理寺张远辉,一切,自当明了。”
皇后一扬下颌,“传张远辉。”
“景熙十年,内宫玉观音像被盗,大盗姚吉于景熙十三年被拿获,因迟迟不肯画押认罪,被先皇上下令拘禁在地牢。久经监禁,此人神智时常,常常念叨,夕年爱女为一小人所害,推入湖中的旧事。臣等未以为意。直到吴掌仪怀疑武良被杀与此事相干,臣等方禀明万岁,重新调查此事。”
“这镖师寻仇不得,后头便终日饮酒度日,与一堆三教九流的人鬼混,再后来就没了踪迹。再往后,他儿子长大,也成了镖师,走南闯北,探听得杀害妹妹的凶手武良正藏于宫中,遂有了景祺阁之案。”
“此人已被拿住,对于杀害武良劫持废贵人之行,供认不讳,不日即将押解入京。”张远辉言罢,双手从袖中抽出案卷奉上。
皇后阅罢,递与众人依依传阅。
卫嫔本不过是来看场戏的,却也没料到是这种结果,望着手中的卷宗,不知该作何感想。
第80章 渐生嫌隙
魏绾审讯的结果如何, 朗吟楼中,明微早就翘首以盼。
陆满福拦了她许多次,直到掌灯时分,一个小太监慌忙忙跑进门口, 说请美人放心,废贵人已被送回内庭,只待过两日,消息确定便可结案放人了。
“什么消息?”这么没头没脑的, 明微也塌不下心了, 脱口便问他。那小太监却支支吾吾的不答了,陆满福瞧了一眼示意他退下, 又是递水又是拿椅子的安抚她, “料着是传人取证的官司,您便不要着急了。”
一面奉茶给她, 一面又道:“还是那句话,您这……”他笑一笑,微微压低了声音, “您肚子里怀着孩子呢,这些个儿打打杀杀的门道,还是不听为好, 只要过两日, 魏娘子齐齐整整的站到您跟前儿便成了。”
明微听他的话, 不觉就抚上了小腹, 默然片刻, 平息了情绪,只吩咐他,“若则事毕,务必第一时间带她过来,亦或我去看她也可。”
这等的倒也不久,不过再见魏绾,她已然一身缁衣,发丝尽落。
绵绵细雨当之下撑着油纸伞立在门前,新剃的发茬如将将破土而出的青草一般泛着黑青。
“圣上已准我在普福宫修行。”她面色瘦削了许多,然而眼睛却更有神采了,亮晶晶的,犹如两颗耀眼的星石。
明微触摸她的头皮,一时泪就凝在了眼眶。
魏绾却是真正高兴的,拉着她的手笑嘻嘻道:“这样好,好叫我能时时见着你、伴着你,免得你受人欺负。”
从镜子里细细打量自己,抚着头皮便又是咧嘴一笑:“这么剃了头,好像是比我从前还好看些。”
一言便惹得明微破涕为笑。
“你笑!”魏绾一摸脑门儿,恨恨挠她,“我叫你笑……”
明微一面躲一面忍俊不禁,奈何敌不住她的攻式,下意识便护住了肚子,一面笑倒在榻上一面讨扰,“不成,你快住手……住手……我不行了……”
“姐姐?”魏绾忽然眼前一亮 ,恍然大悟般盯紧了她护在腹部的手,又有些不可置信,“你……你是……”
明微慌忙去捂她的嘴,有些幸福又有些怨意,“他不许说。”
魏绾忽略了她似嗔似怨的那句话,只是欣喜的附耳贴近了她的肚子,去感受那个小生命的气息。
“真好。”她比自己有了孩子还要高兴,想要看它出生,看它牙牙学语,看它长大成人……
她眼里闪着泪花,不期外头门帘轻响,有声音禀道:“禀小主,惠安住持在等静虚师父回去了……”方支肘起身。
尚未开口,明微便一扯她的衣袖,犹自泪痕阑干:“我送你出去。”
惠安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尼姑了,言语不多,人却还看着温和。然瞧见魏绾跟在她后头告辞,敛目垂眸的说道“施主保重”,她心里犹然五味杂陈。
朝云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陆满福衡量之下,又提拔了个活泛的小太监里伺候。那小太监名唤和顺,端是个极有眼色的,一看明微面色不佳便立即笑着开解道:“普福宫不过几步的脚程,平日里娘娘们闲了,或去烧香,或请师父们来讲精,都是常有的事。今儿是住持急着带静虚师父回去安置,小主不必忧心,等以后哪天想见了,着人请人过来便是。”
明微一心怅惘,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听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也并不如何,只不过嗯一声敛了情绪,缓缓转了身。
方要进门便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容钰穿着一身崭新的湖绿绸小袍子出现在照壁处,一壁走一壁回头疑惑,“将将那个姑子好生眼熟……”
“那是静虚师父。”明微淡淡答他,随即一笑,问他晚膳吃了不曾。
“没有。”容钰是惯了在这里蹭吃蹭喝的,“将将下学我就来了……”
“先用膳……”明微亦习以为常,一面招他回房一面吩咐备膳。
一时晚膳备好,才吃一半,外头就有内务府太监求见,明微滞筷一怔。
春雨轩皇五子周岁抓盘,内务府奉旨筹办,依例是各宫各府都知会到,因这深居简出的朗吟楼也不例外。
“小五弟要抓周了?什么时候?”容钰听那太监回禀完,一脸的兴致勃勃,“又有的玩了。”
明微搁了帖子,“七月十七。”
这样的事,自有人去撑场子有人去凑热闹,去不去也无甚相关,本当是无所谓的,可她心里却搁不下皇五子这几个字,不由自主的问容钰:“你还添了弟弟妹妹没?”
容钰掰手指头数,“除了贵妃添的小四弟,就只有祥嫔娘娘生了一个小五弟了。”
祥嫔,明微回忆了一下,那张甜美的面颊印象竟是很深刻,他是很喜欢这个祥嫔么?明微一瞬觉得自己套一个小孩子的话不磊落,撂筷子站了起来。
像是一粒沙子搁在胸口,这是不可与人言的隐秘。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切如常,不过仿佛一瞬间的,对于他无限的期待与思念皆变成了冷冷的讥嘲。
“姐姐,你是不曾听外头说过,说咱们陛下的彤史簿子上一年十二个月,能有十一个月是白的。亏得她命好罢了,你吃这门子干醋实在没有意思。”普福宫到朗吟楼不足一炷香的脚程,隔三差五的,明微见她的机会极多。魏绾心细嘴利,单只看对陆满福就知道她心里有刺,几经追问终令她吐口,听罢不由摇头相劝。
叫她戳中心思,明微倒也无甚羞恼,不过犹然垂着眸子摆弄一桌子的花花草草,嘴硬道:“我几时吃醋?我不过是不想瞧见他罢了。”
“你不想见谁?”
忽听一句诘问,魏绾抬眸,正瞧见陆满福打了竹帘,皇帝背着手慢悠悠的踱进来,忙下榻施礼。
皇帝扫她一眼,一双眼眸就落在了明微身上。
明微自觉没说错什么话,不过白着一张脸,占着主位也不起来,低头挑拣着花枝。
皇帝似也未介意,撩袍在她对面坐下,就问魏绾,“小主是不想见朕?”
大多数宫妃眼里,皇帝并不苟于言笑,魏绾对于他有一种本能的惧,饶心思千回百转也不敢十分肆意,不过颔首回道:“小主是在与贫尼说笑罢了。”
皇上也不接话了,瞧她一眼,转而看明微,“老五周岁礼,如何满福儿都备好了你却不准送?”
阖宫上上下下,有头脸的下人们都添了礼,主位里就独独缺了她一个。风口浪尖上的一个人,祥嫔又不是个省事的,特意派人往朗吟楼请了一回,偏她犯轴,他少哄一回她就惹了这个麻烦。
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明微反倒不急不恼了,但道:“不想送。”一面朝魏绾道:“把凤仙花给我。”
魏绾迟疑不懂,悄悄的去瞧皇帝的脸色。
皇帝是与她生不起气来的,眼瞧那无赖样儿也只是挥手叫魏绾下去,与她道:“我不叫你出去走动是不走动,不过事到头上了,该应付的你总得应付,没得落人口舌。”
这桩事儿明微心里琢磨几天了,究竟像是一根刺扎在心口拔不下来,当下一撂剪子,一双眸子清澈如水,不咸不淡的道:“办不到。”
今日是四阿哥五阿哥,倘有一日再有六阿哥七公主,她想她应当是没有那么宽广的心胸去与他虚与委蛇。她得好好的,将来,还有这孩子要她照看。她不必要这样委屈自己,委屈的心力交瘁。
“好。”皇上发现她心里是想得清清楚楚了,连带心肠都硬了,颔下巴一点头,声音亦都冷了几分。
头一次同床共枕,两个背对着背谁都没理谁。
皇上第二日一早走,跟着就下了禁足令,说她轻慢不驯,恃宠放旷。
明微自觉心凉透了,凉透了倒好,也没那么多的自怨自艾了。书案上运笔泼墨,先是书画轻狂,后头就变成了一笔笔锋芒毕露入门三分的瘦金。
皇帝负气走了,陆满福来得倒是没怎么间断,底下人一如既往伺候的周周到到。明微诸事不多理会,安心养着身子,不过眼见得小腹渐隆,有一日倏忽感到肚子像是被踢了一下似的,这个小孩子,开始了人生当中第一次与母亲的交流。渐渐的互动就多了起来,有时候像是翻跟头,有时候像是打滚,有时候伸胳膊踢腿,总是不那么老实的,她抚着小腹满是为人母的喜悦,然回顾左右皆无人可说,自个儿就闷头哭了一回。
有一回就叫陆满福瞧见了,便在皇帝面前道:“李主儿私下好不委屈,今儿奴才见她,眼泪都没干。”
“越发纵性儿了。”皇上嘴里说着,心里却不忍了,知道她那个不招待见的脾性,她跟她梗着他倒是狠得下心来,只但凡露一点点委屈出来,他就不忍心了。遂一面写字一面道:“长公主明儿进宫,若是想去看她,便不必拦了。”
这算是解禁了,陆满福哎一声,欢喜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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