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涵
说罢,来安便不再理会陈轩,而是追着自家九爷去了。
正好有个小厮从厨房里,端来了一盘子小点心。
都是用黍米制成的,婴儿拳头那般大小的黄色花糕,上面还坠着上好的金丝小枣。
这还是上次从半山庄子下来,九爷开始让厨房里置办的吃食。
只可惜,厨房里的掌灶也是太子身边的老人。手艺倒也没得说,还曾经在上京美食会上,一举夺魁,拿下金菜刀。
太子当日想着,幼弟即将远行。到了南境,定是吃不惯当地的吃食,便把东宫最好的厨子,拨给王爷带了过来。
若不是从小便吃着邓厨做的饭,九爷又顾念旧情,恐怕早就翻脸了。
也不知怎的,九爷吃过陈姑娘的点心,便说新鲜又有趣。偏偏邓厨却做不出那种农户家的粗糙小点来。
也不知道,这次陈姑娘有没有请九爷吃东西?
来安想着,不如下次对陈姑娘旁敲侧击一番,又或者悄悄提醒自家爷,到饭点再去那庄上拜访。
这些小手段,九爷大概是不知道的。
…
另一边,陈宁宁回到山庄,便连忙赶到了育苗室,又让香儿取来了凿子剪子等工具。
也不假他人之手,她亲自动手把那个箩筐,慢慢拆开。
陈宁宁的动作很细,也很小心,拆开后,果然看见一些又蔫又烂的叶子。
整个过程,香儿蹲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陈宁宁把那些番薯藤都给解出来。香儿才皱眉说道:“都蔫成这样了,这些藤苗还怎么活?”
陈宁宁便抬起眼来,对她说道:“香儿,你快去弄个炭盆来。若是夏日,气温足够,这种藤苗是极易成活的。现在这天气,少不得咱们自己来提高温度了。”
香儿听了这话,赶忙跑了出去。
陈宁宁又趁机,把几根细小又不起眼的小番薯藤,放进了外婆的小院子里,又弄了一桶神仙泉出来。
本来这育苗室里,就有空余的花盆、土和水桶。
陈宁宁选了一个比较深的花盆,很快又弄了一些外婆小院中的土出来。
等这些都备好了,香儿和张槐一起抱着炭盆,走了进来。
张槐一进门,便说道:“听闻庄主带回来一些很稀罕的藤苗,想要亲自栽培?”
陈宁宁点头说道:“张叔,快来帮帮我。”
张槐近前一看,这哪里还算藤苗,每根都是伤痕累累,就连叶子也都烂了。
他便忍不住说道:“这恐怕难救了。”
陈宁宁却正色说道:“不论如何,先把这些藤苗,想办法栽起来再说。一旦养活,就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说着,她便抬起头看向张槐。
此时,陈宁宁那双眼睛竟是清亮得不可思议,如同山泉一般,却又带着几分执拗。
以往培养什么种子,怎么栽培,陈宁宁向来都很尊重张槐的意见。
两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有商有量的。这还是张槐第一次见到,庄主这么有魄力,就好像一定要把这些藤养活一般?
张槐忍不住攥了攥拳头,点头说道:“罢了,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去吕宋,看看那些番薯,这次少不得,倒要试试看,到底能不能把弗朗机的粮种出来?”
说着,他也撸起袖子,开始动手找花盆,往里面填土。
香儿也开始帮忙生火。
陈宁宁则是拿起剪刀,把腐烂的不成样的藤完全剪掉,只留下了很短一截芽苗。
这时,内室温度已经升高了。
张槐又帮着陈宁宁一起,把整理好的芽苗,种进花盆里。
陈宁宁又小心地浇灌了神仙泉。
这还是她第一次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心情,使用这神仙泉。
陈宁宁由衷地期待着,神仙泉不止对动植物有促进生长的作用,也能修复受伤的藤枝。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陈宁宁浇完水,再看向藤苗,倒当真精神了不少,也绿了许多。
张槐也觉得,种到盆里后,这些芽苗有些不一样了。便摸着头说道:“说不定,真能养活呢?”
陈宁宁笑了笑,也说道:“但愿能成。”
由于这些番薯藤实在太过重要,少不得有人日日烧炭火,维持着四周的温度。
张槐不止要关注番薯藤,还要带着几个儿子,培养其他药草和粮食。
原本大家就很忙,陈宁宁便打算跟香儿,亲自培育这番薯藤了。
倒是曲老爷子那边,实在不忍心看她们太劳累,便又安排两个刚到庄上投亲的丫头,也跟过来帮忙。
还特意说明,这两个丫头打小在大户人家身边,都有种植经验。
陈宁宁这种时候,满脑子都是番薯藤,也无心其他。
看一眼来人,都是很合她的眼缘的,于是便答应下来。
其中一个女孩,名叫月儿,看着年纪跟陈宁宁也差不多。
身形小小的,身材也很轻盈,长了一张可爱稚嫩的脸。可她性格却完全相反,古板,冷淡,话也少得可怜。
可月儿却出人意料的能干,而且很有眼力见。
刚进育苗室,不大会儿,月儿便学会如何育苗了。
看着陈宁宁跑去干活,月儿总能仗着身形灵活,抢先一步下手干了。
完全就是一副默默干活,不争名,不图利,不爱言语的老黄牛模样。
陈宁宁原本是打算熬夜,亲自看着番薯藤的。
月儿却第一个出来反对,并一口咬定:“我夜里觉少,也有种花经验。小姐且放心,月儿定会把这几盆藤苗看好,保证维持一定温度,及时浇水。”
陈宁宁却摇头道:“这怎么行,你也得休息。不如大家轮流来。”
这时,另一个丫环又凑上前,笑嘻嘻地说道:“小姐放心,喜儿会跟月儿一起守夜,我俩把睡觉调开,她上半夜守着,我下半夜守着,定不会让这藤苗出事。”
陈宁宁本来还想出言反对,喜儿却连忙说道:“小姐,我跟月儿都是初来乍到,也没赶上丰收。到庄上,就开始吃白食。曲老爹也没亏着我俩。可我俩也不能对庄上一点贡献都没有吧?这次小姐能让我们来干活,我和月儿都高兴的不得了。小姐就给我们这个表衷心的机会吧?”
她看着比陈宁宁还要大两三岁,十七八的样子。长得虽说平常了些,却天生便是一副笑模样,又生得一条巧舌。
竟当真能找出许多理由来,直说得陈宁宁答应了她,把这第一天守夜的活,就交给她们俩。
到了晚上,时候差不多了,陈宁宁和香儿便被两个丫头打发回去了。
等回到自己房间,陈宁宁躺在床上,又回到了外婆家的小院子。
她赶忙把白日放进来那几根番薯藤,收拾了一番。
说来也算赶巧了。当时陈宁宁实在心急,一根番薯苗直接就浸泡在泉水里了。
此时,陈宁宁拿起那株番薯藤一细看,不禁大吃一惊。
原本藤上的伤痕,以及压烂的叶片,统统都不见了。整条番薯藤焕然一新,倒像是被修补好了似的。
陈宁宁捧着这根珍贵的番薯藤,差点哭出来。
泡过神仙泉,没想到还有如此妙用。
如今就算育苗室里的番薯藤救不回来,她也不愁没番薯了。
陈宁宁又赶忙把另外几株番薯藤栽进土里,浇上水。甚至还把一根番薯藤种在一旁竹子搭成的架子上,就看能不能无土栽培番薯了。
等把这些都弄好了,陈宁宁又从床上起来,跑回到育苗室去。
月儿果然没有偷懒,正在往火盆里放木炭。一见陈宁宁来了,月儿手里的动作都慢了半拍。连忙又拿了自己的斗篷,披在陈宁宁的身上,才开口说道:
“小姐,你怎么又来了?莫不是不放心月儿?月儿虽然做不来刺绣打络子之类的精致活,可这些粗活,月儿却能很好的完成。”
难得听她说这么一长段话,说完脸都红了。
特别是她本就生得小脸圆圆的,眼睛又黑又大,就是那种很甜美很可爱的长相。
陈宁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伸出手,摸了摸月儿的头发,开口说道:“哪个放心不下你来着?月儿这般能干,交给你的事情,你定能做好。
我只是躺着也睡不着,这才跑来看看。你就算赶我回房里去,我也只是看着床板发呆而已。与其那样,倒不如咱们一起守夜算了。也省得你一个人烦闷呢。”
这陈宁宁年岁分明不大,可她骨子里却带着一种沉稳可靠。特别是当她伸手摸着月儿的头发的时候,月儿感觉到一种出人意料的温暖又安心。
这种感觉,在十年前,她被大长公主从战场上捡到,抱在怀里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
月儿没有童年的记忆,自打她懂事时起,就知道自己是低贱到泥土里的庆国奴隶,甚至换不来一头小羊羔。
走丢了,就算被马踩成泥,也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
可那高高在上的大长公主,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身上披着闪闪发亮的铠甲,却从远处,一路奔袭而来,把她硬生生从马蹄子底下捡了上来,紧紧抱在怀里。
她们的地位,天壤之别,可公主却是第一个把她当作孩子看的长者。
因为她脖子上有个月牙形的印记,公主便唤她叫作“小月儿”。
在那段公主留在战场的日子里,每次见面都对小月儿和颜悦色,甚至会拿奶糖给她吃。
她说,“我有个小外孙女,约莫比你小一些,等回京城时,我带你去见她可好?”
这样一来,小月儿的身份也会因此改变,她也会有不一样的未来。至少会离开战场。
可那时候的小月儿,却只能懵懂地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公主却笑得一脸温柔,还摸了摸她的头发。
再后来,小月儿还没来及长大,没能明白那些大道理。
公主的小外孙女就丢了,公主回京城去看望她的女儿,却连她女儿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她女儿死了。
再后来,公主再也没有回到战场,却把小月儿托给了霍芸娘霍将军。
霍将军收了小月儿作义女。
十年后,她成了武将,这才有机会奔赴京城,去拜见公主,感谢当年的救命之恩。
可此时的公主,早就不复从前那般光鲜亮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