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龙雪
“跪下回话!”萧缙骤然一声低喝,声音不算极高,却是带着中气的,也算是将先前的烈怒很是收敛地发泄一二。
裴姝整个人都吓得一哆嗦,噗通一下就跪倒了。
事实上在荣亲王如此的威严之下,除了外头的卫锋、唐宣,并萧缙身边的玲珑之外,所有人都跪下了。
连陶然都膝盖抖了一下,但习武之人反应到底快些,眼看卫锋与唐宣没动,就忍住了。
裴姝下一瞬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跪在了萧缙与玲珑面前,甚至还想到或许萧缙刚才已经到了片刻,听到了自己叫玲珑这个贱婢跪下,才故意这样说的,心中的酸痛悲苦霎时如山如海,眼泪夺眶而出。
“怎么,跪下不会回话了?”萧缙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他是不屑于与裴姝多废话,他更不愿意去以大欺小、压制欺负小姑娘。
但那不代表他自己心尖上的姑娘可以叫别人欺负!
试着欺负也不行!
“王爷想叫妾身说什么?妾身自从进府之后,一直都本本分分给王府看账管事,”裴姝边哭边说,肩膀一抽一抽的,“妾身以前从来没有学过,就怕叫王爷不满意,进府之后日夜都在学,都在看。您也不搭理我,就知道顾着,顾着,呜呜呜呜呜呜——”
到最后几句,越发哭的不行,连整句的话都说不出。
“刚才不是说尊卑上下么?现在连话都不会说利落了。”萧缙冷冷哼了一声,“你要是不想继续留在王府就直说,我立刻送你归回本家,不要再脏了我荣亲王府的地。”
说完也不管裴姝如何继续哭天抹泪,转身就牵着玲珑回房去了。
玲珑站在他身边一直没说话,默默跟着萧缙回房。
看到裴姝跪地大哭的那一瞬,她居然隐约觉着似曾相识。
她上次见到裴姝大哭,还是在别院落水之后。
但并不是联想到了那一回,玲珑觉得自己或许这几日又梦到过,梦影之中像是再几年后的裴姝伏地痛哭,身上披着烟霞色蹙金衫子,发髻中斜插着一只飞鸾金步摇,流苏上的细碎米珠交缠在一起,富丽繁华,却凄惶不尽。
“想什么呢?怎么一直不说话。”萧缙将甲胄匆匆脱下,随手在中衣外头加了一件外袍,便转身去安抚玲珑,“都是我不好,不该让裴姝进府的。委屈你了。”
这最后四个字的温柔低声,竟与她梦里一模一样。
玲珑怔怔望着萧缙,还是没有出声,眼眶却热了,泪花不知不觉便冒了出来。
萧缙越发心慌,本能就用手去抹她的眼泪:“玲珑,你别哭,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玲珑抿了抿唇,想克制一二,然而余光一扫,一眼看到萧缙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新的伤口。
那伤口不到一寸,但形状却很特殊,就像是被尖锐的小刀划了一个“之”字型。
这一刻,玲珑整个人才是如遭雷击。
深深的寒意从心底直接冲到天灵盖,头皮一阵阵发麻,背脊发紧,她一把就拉过了萧缙的左手细看:“这是怎么受伤的?”
萧缙不以为意,仍旧是在细看玲珑的神色,但口中也解释着:“陛下亲巡上林营,一时兴起,在马场上操练了半日骑射。后来有些小变故,我去救驾的时候被陛下的甲片与勾带划到了,小事情。”
玲珑这时候已经彻底说不出话——这道伤口,与她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就在那水汽氤氲的浴室之中,在那亲密旖旎的欢愉之间,她曾经见到过这道伤疤,虽然在那时已经是浅浅的,像是过了许久,但仍旧是清晰的。
“没事,真的没事。”萧缙伸手去抚玲珑的脸颊,“白氏的事情,让你操心了。这几日是不是没睡好?别怕,一切都有我在。”
“王爷。”玲珑忽然扑进了他怀里,主动伸手抱紧他。
说起来,这也算是玲珑少有的投怀送抱,但她的心绪显然充满惊惧。
萧缙轻轻抚着她的背,心里越发自责:“没事了,真的没事。我回府这么晚,就是因为从上林营出来之后先走了一趟京卫衙门。白氏的案子会上报三法司,再到御前。你做的很好,很对。京卫衙门已经从他们家中抄检出了状纸,他们原先就是预备要反咬咱们一口,但已经被你抢先抓了。而且我也单独给陛下上了密本。不会有事的,你只管放——”
他这里还在絮絮地解释着,低声安慰,谁知怀中的玲珑却忽然抬了头,主动去亲他。
活了两辈子、神武过人的荣亲王,居然就这样被人将没说完的话给堵在了唇舌之间。
玲珑的动作有些笨拙,但却出乎预料的坚定。
以至于萧缙在惊喜之余,甚至有了一种自己被宠幸的感觉。
当这个深深的长吻终于结束,玲珑喘息着向后略退了半步,重新抬眼望向萧缙,面上带着些微红晕:“旁的先不说,你以后少受些伤,好不好?”
萧缙含笑望着玲珑,心中不知有多少欢喜,仿佛像中秋那日的烟花一样灿烂绽放,又像是宁静的山川,沉沉地绵延不绝。
他想了想:“人嘛,没有自己想受伤的。在外带兵,身先士卒,受伤总是难免的事。”
顿一顿,他又身子略略前探:“但,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多小心些就是了。这个,你看,我这样听话,是不是该再给点奖——”
玲珑再次伸手去搂他的脖颈,与刚才一样坚定地亲过去,再次将萧缙没说完的话堵住了。
她的唇柔软而甜蜜,她的手这样紧地抱着他。
但享受这再一回“被宠幸”的时候,萧缙多少觉得有点不对。
不过,机会难得,还是先享受片刻再说。
又是一个深深交缠的亲吻,二人终于分开的时候,莫说玲珑是红着脸喘息,连萧缙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略略粗重了几分。
“玲珑。”萧缙搂着她的腰,没有让她退开太远,“你心中有什么事,是不能与我说的?”
玲珑将头靠在他胸前,慢慢调整着呼吸。
过了几息,才低低地应道:“我说不清楚,只是心里害怕得很。王爷,慈懿殿手段至此,陛下体弱,皇嗣年幼,咱们真的能居中自保么。”
这件事对于萧缙来说其实已经想了三个月,早过了最初的满怀忧虑,闻言只是笑笑,抚着她的肩背安慰:“万事都有解决之道,慈懿殿再有手段,大晋天下还是姓萧的。皇上有糊涂的时候,有冲动的时候,但也不是真的全然听不进谏言。退一万步说,将来就算有什么变故,你也放心,我会把你保护的好好的。”
“那你呢?”玲珑抬眼去看他,“一辈子那么长,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不会的。”萧缙再次轻轻去亲她的额头,“为了你,我也会一样好好的。不要怕,我在呢。”说完,他弯了腰,将玲珑打横抱起,直接抱回了寝阁。
帷帐垂下,灯烛昏黄,圈出小小的一片静谧。
萧缙抱着玲珑,二人今生头一次,同榻而眠。
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萧缙只是抱着玲珑,让她时时刻刻都在自己怀里,希望给她多一点安定的力量。而他自己亦在这样的安定之中,满怀皆是温暖与欢喜。
次日一早,萧缙先醒了。
玲珑依旧在他怀中睡着,几丝散乱碎发垂在她白皙娇美的侧脸上,她的唇粉如樱花,微微嘟着。
萧缙不由想起了昨日的两次亲吻,便悄悄向前挪了挪。
这时便听仍在睡梦中的玲珑轻轻地,含糊地,嘟囔了一声:“靖成……”
萧缙怔住了。
靖成是他的表字,元服之时先帝所赐。但父母兄弟皆很少有人这样称呼他。
唯有前世他流放到北地之后,与陪伴而来的玲珑不曾正式拜堂成婚,也就不曾改口叫夫君郎君,靖成二字,便成了唯有她用的称呼。
直到他被刺身故的前一日,萧缙都还记得,玲珑坐在窗边做针线,他心猿意马地过去搅合,要她放下,她半嗔半笑:“萧靖成!不许搅合,这件棉衣我做了好几日了,就差这一点,做好了明日便能穿了。你腰背最近不是一直疼么,还是要暖些才好。”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大祸转日即至,还以为这样贫贱相守的日子也能天长地久,只笑着去拉她的手:“确实难受,所以你过来让我抱一抱才能好。”
彼时玲珑的笑容有多美丽,多灿烂,转日在他遇刺身死前的那一刻就有多痛苦,多伤心。
“你醒了?”就在萧缙出神的这时,玲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二人的距离太近,近到让玲珑看不清此时身周的帷帐仍旧是荣亲王府里的锦缎,床头的宫灯仍旧是雕花梨木。
她只看到了眼前是萧缙熟悉又可爱的面孔,玲珑眼皮沉沉地又阖上了,嘴里又嘟囔了一句:“靖成,你背上还疼么?”同时极其自然地伸手去抚萧缙的背和腰。
若不是萧缙自己已经全然清醒,且连天都亮了,萧缙会以为自己此刻仍旧与玲珑在前世的北地。
但下一瞬,他猛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玲珑昨日那样害怕,她这是同样记起了前生之事?
霎时间无数酸甜苦辣涌上心头,萧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悲是喜。
他以前曾经恨不得这个丫头能记得前世,能快些体会他的心意;但多想一想,他也不愿意玲珑当真记起上辈子那些惊涛骇浪、苦痛煎熬。
“不疼了。”太多往事在心头,既然想不清,就先都放下罢。萧缙低声哄着她,“有你在我怀里,一切都不算什么。”
第46章 四十六、验身 她是我媳妇。
四十六、
玲珑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才醒来。
这次醒来却是一激灵,身上微微一颤,才发现自己不只在萧缙怀里, 自己的右手还伸进了萧缙的中衣里, 按在他背上。
“我——”玲珑赶紧缩手,“我好像又做梦了。”
萧缙想笑, 但也有更多复杂的心绪:“真的是梦么?”
玲珑这时飞快回忆了梦中的情景,再想想前一晚的事情,感觉好像这些日子太多混乱的感受与情景交错, 她甚至有点分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真是幻, 与萧缙是亲是疏。
那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呢?大概只有能摸得到、抓得住的才是真实的。
想到这里, 玲珑便直接坐起身来,拉过萧缙左手的手腕查看,果然那道形状特殊的小伤口跟梦里一样, 不是错觉。
其实那道伤口还很新,未曾完全愈合,她这样指尖按一按, 萧缙便轻嘶了一声:“这是做什么?验明正身么?”说着也坐了起来,拉了一下自己的中衣下摆, “你刚刚伸手进来摸我,要对我负责任的。”
玲珑看了他一眼:“既然都这样了, 那就仔细验一下。”
说着居然动手去将萧缙的中衣彻底解开了。
这一下萧缙也是完全没想到,于是就这么被玲珑将他的上衣完全脱了下来,然后再被推着转了身,将精壮结实的赤.裸背脊对着她。
玲珑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她真的在仔细看着萧缙身上的伤痕伤疤。他现在就有一些,大多是在军中受的伤, 长短都有,而肩头背脊上还有几道淡淡的鞭痕,是上次在慎德堂受的,不过那个伤势算轻,已经快褪去了。
左看右看,这些伤痕果然跟梦中所见有一半相似,而另一半梦中萧缙身上所带更加严重的伤痕,此刻并没有。
玲珑忍不住将手覆在他背脊中央,这个位置此刻还是完好的,只有光洁的肌理,并没有梦里那样惨烈扭曲的疤痕。
萧缙知道她在摸什么,略沉了沉,才叹了口气道:“那是广平十一年,我在内廷司受重刑时留下的。”
玲珑当然已经想过自己连日的梦境或许并不是真的幻梦,但听到萧缙竟然这样一口说破,连年份都提了出来,还是整个人都僵住了:“那是真的?”
萧缙重新转过身来,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想了想,便苦笑道:“所以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这样在意沈安了吧?”
玲珑却没明白,她这些日子的梦境大多是与萧缙相关,支离破碎,似乎能隐约连到一起,但又不像真实的记忆那样完整而流畅。
“沈安与咱们有什么关系?”玲珑不解,“我都没有梦到过他。倒是你,为什么会受这么多伤?”她根本就没将沈安放在心上,又看了看萧缙的手臂。
萧缙也有些微怔,但再想想便有了猜测,或许玲珑只记得了一部分的前生之事,而不是像他一样死地重生。
不过,一部分也好,全记得也罢,玲珑将自己这样剥了衣裳来回验伤,到底算什么?
他不由好笑:“你又不是买猪崽,看得这样仔细做什么。”
玲珑被他这样一问,再看看光着上半身被自己摸来摸去的萧缙,也觉得好像有点莫名。
憋了片刻不知道说什么,刚才梦里那种熟悉的感觉却上心头,鬼使神差地就冒了一句:“我自己的男人,自己看看检查一下不行吗?”
萧缙大笑,直接重新躺平:“行,来吧,随便你查。”
玲珑本想啐他一句,但一眼扫到萧缙下颌上有一道极细的血丝,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晚被她的发簪划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