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龙雪
若是下了心做个风流快活昏君,只图酒色财气,那做皇帝可太好了,吃喝玩乐皆以天下万民膏粱养。
但想做个好皇帝,那真的是万里江山,亿兆黎庶皆在治下,肩上重任何止千钧。
哪怕君臣一心,外抗敌国匪寇、内治水患经济等等,也够殚精竭虑,昼夜操劳的。
更何况前朝后宫还有无数计算争夺,高太后外戚一系虎视眈眈。
“那,你自己呢?”玲珑越仔细想越觉得淑妃这样是有道理的,若如今的她能选择,其实她也宁可萧缙永远都做荣亲王,有忙有闲,忠君护国当然是要的,可也别太辛苦了。
萧缙又沉默了片刻,略略张开了手。
玲珑走到他身边,由着他埋头在自己怀里,慢慢抚着他的脖颈与肩背:“别想太多了。或许咱们发现得早,元嘉殿下能化险为夷。陛下好好将养,日子还长呢。”
萧缙没有再说话。
他盼着玲珑说的能成真,更盼着自己担心的另一件事情不会出现。
随后数日,荣亲王府,乃至整个京城,都是过了一段相对宁静太平的日子。
谢长垣出任西南粮道督办的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虽然确实有一些关于裙带关系的议论,不过因着这职位只有六品,谢长垣自己以前的考评又好,那点议论很快就压了下去。
谢老太爷那边则是气得在家里病了一场,谢大老爷和谢大太太要死要活哭天抹泪地闹了两回。
玲珑是无动于衷的,但还是怕父母担心,便请郗郎中过去看了一回,看诊了之后郗郎中直接表示谢老太爷这筋骨脉象还是挺好的,甚至可以说不输给陶侍卫。
谢长垣原本的那几分挂怀彻底烟消云散。
再加上京卫衙门督促还债,荣亲王府的动作种种,谢老太爷终于在十月初松了口,答应了分家。
主要是硬扛是肯定扛不过的,如果沈菀继续追讨嫁妆银子,谢家不典当东西或是卖房子一时也还不起。还不如趁着分家析产,直接折算回去,勉强留最后三分体面。
于是最后谢家在南城这座满打满算只能值两千五百两银子的宅子,硬生生算成了五千两,既补偿沈菀的嫁妆药材亏空,又算成了分家给二房的银子。
剩下仅有的田产铺面本就不多,全都归到了大房账上,只拿了写老旧家具再给二房,做了个不算场面的场面。
不过既然能正式立下文书分家,将来谢长垣与沈菀的资产再不会被谢家其他人染指,那眼前这点也就懒得再如何计较了。
十月十五,谢老太爷请了亲眷耆老见证立了文书,便算了结。再五日之后,谢长垣便带着沈菀直接启程前往西南任上。
萧缙带着玲珑送到了京城外五十里,最后连沈菀都连连相劝,玲珑才拜别了父母,看着他们车马远去,折身扑进萧缙怀里:“我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以后你会欺负我么?”
“会。”萧缙答得干脆,先将她抱到马车上,才低头去亲她的额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旁人欺负你的,只有我一个人会。”
玲珑在他怀里蹭了蹭,叹气道:“哎,那我怎么办呢?”
萧缙听她这样随口撒娇的声音里还是有一点点低落,示意马车折返启程的同时,将她搂得更紧些:“你先前都说了要对我负责任,那就乖乖让我欺负罢。”
“那不行。”玲珑忽然直身抬头,“还是我先欺负你好了。”
说完便直接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于是萧缙就这样被玲珑按在马车内壁上,亲了个措手不及。
等到缠绵又漫长的亲吻结束,萧缙不由笑道:“你如今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玲珑并不在意:“食色,性也。你们男子遇到什么心烦意乱之事,不是饮酒,就是沉迷风月。我如今送走了父亲母亲去外任,心里也不大舒服,当然要借色消愁了。”
虽说,荣亲王府的上下规矩还是很森严的,荣亲王府的马车也是很宽阔华丽的。
但是再宽阔的马车也仍然是马车,前后不过八尺长而已,坐在车夫位置上既任护卫又任车夫的卫锋就算不想听见,也因着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无法听不见。
前头那些腻乎的言语倒还罢了,哪怕听到有些轻微的不可描述,也不过悄悄撇嘴,只作不知。
可是玲珑这最后一句实在太过出乎预料,稳重如卫锋,牵着缰绳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紧接着就听车厢里萧缙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万幸这句见声音压得极低,所以卫锋倒是不必听清楚。
刚刚庆幸不过几息,玲珑那里又是一声轻嗔,再然后么……卫锋心中暗暗立志——下次这样出城,一定极力怂恿王爷骑马!或者叫陶然、隋喜等人过来赶车也行!
不知不觉,又是数日过去,谢长垣到了西南之后很快上手政务,十一月下旬递上的本章被萧缙与军报一起送到了御前。
仁宗很是满意,还传了一道嘉赏的口谕,顺便许可了萧缙过了年便为玲珑请封侧妃。
届时玲珑虽然仍旧还不能算萧缙的正妻,却也算是王府里位份最高的女眷。且在侧妃的位份上,不管是掌管后宅,还是与其他宗室王府走动,也体面得多。
消息传到荣亲王府,众人都有些习惯了,恭贺玲珑之外,便是悄悄再去找韦六儿加注,只有翡翠和裴姝的玉桂轩,一如既往地死气沉沉。
不过这一回,萧缙的神色也有些不比先前,似乎有什么挂虑在心头似的。
玲珑看在眼里,便等只有两人单独在书房的时候问了一句:“是不是宫里又出了什么事?”
萧缙摇摇头:“没有,什么事都没有。一切都好。”
玲珑仔细琢磨了一下,再次追问道:“你是担心慈懿殿在预备什么大事,所以这些日子才这样平静?”
“实在太平静了。”萧缙叹了口气,“前朝也没有太多争议,除了先前安国公那本军中人事的本章是比前世早了两年之外,其他有些原应有争端的议题,近来也都很顺遂。后宫更平静,陛下最近常在昭阳殿,六宫好像很和顺。”
说到这里,玲珑越发明白:“皇上与皇后娘娘多亲近虽然是好,但贵妃与裴贵嫔就没什么动作?”
“晨昏定省,恭顺和睦。”萧缙再次去翻邸报,同时伸手按了按自己有些酸涩的眼睛,“前世广平十一年,好像后宫也是这样。”
“广平十一年,”玲珑不由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时间她是记得的,“就是前世你被诬告谋逆、在内廷司受审的那一年。”
第53章 五十三、腊八 这是明着提防太后,还是……
五十三、
萧缙点了点头:“那时候陛下的身体越发不好, 朝廷上议论纷纷,陛下无子,我也无子, 只有三皇兄府里侧妃有孕。”
“我知道。我记得。”玲珑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她已经不再频繁地做梦,但前世大致事情已经记得差不多了。
她轻轻将袖口挽了, 跟以前一样为萧缙研墨,低声道:“你腊八那日进宫就没再回王府,当天还没消息, 转日你进内廷司受审的事情, 就在京城传开了。”
“其实内廷司未必是陛下的意思, ”萧缙摇了摇头,也不想仔细回想在内廷司诏狱受刑的细节,“他那时其实病得厉害。当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眼前他身体看着倒还好, 上次在上林营还策马挽弓来着。或许是我想多了。”
他的话是这样说,但眉头始终不曾舒展,目光也没有离开那些军报与卷宗。
玲珑安静地继续磨墨, 目光则投向了书房窗外的天空。
时近黄昏,天边云霞似锦, 绚烂美丽。
但这片美丽宁静之下的盛京皇城,真的会一直平静安宁下去么?
再数日, 便是广平七年的腊八宫宴了。
仁宗自己的兄弟本来就少,宗室加起来人也不多,为着年下热闹些,按着往年的例子,亲王郡王都会带着府中正妃并几位有脸面些的侧妃良媛一齐进宫参宴。
裴姝经过了这几个月被皇后所赐宫女夏叶的“辅佐”与荣亲王府的好吃好喝却全然冷待,彻底消停了。
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行动也比之前更加稳当,尤其是见到玲珑的时候也能冷静客气地打招呼。
至于尹碧韶,连着抄了数日,四福大藏经第一部 的十分之一都没抄完,但也不知是因着实在抄到生无可恋,还是经书当中真有什么清心静气的效果,居然看着也沉静了些。
萧缙索性大手一挥,让裴姝与尹碧韶作伴,一同进宫参宴。
其实单独带玲珑也不是不行,仁宗和段皇后是不会说什么的。
不过腊八宫宴本就图个热闹,倘若荣亲王府席位上只有他们两人,反倒容易给玲珑招来更多注意和麻烦,还不如人多些,浑水好摸鱼。
只是萧缙和玲珑真的到了宫里之后,很快便发现先前对于荣亲王府女眷议论之事是有些过虑了。
因为众人向两宫并后妃行礼落座之后不久,连酒菜都是刚刚摆上,便能从那些吉祥喜庆的场面话中听出几分□□味。
而对冲的双方,居然是高贵妃与裴贵嫔。
“贵妃当然是聪明能干的,只是这六宫之主,到底是皇后娘娘。”身孕五月,已然显怀的裴贵嫔当先发难,“后妃终究有别,您看看太后娘娘,凤仪中宫,母仪天下;再看看皇后娘娘,慈德淑慧,咱们姐妹还是要知道自己的本分。”
“皇后娘娘当然是极好的。”艳丽无俦的高贵妃笑里带着锋锐,抚着自己保养得宜,白嫩纤细的手指,眼尾余光都不扫向裴贵嫔,轻蔑之意毫不遮掩,“但不是所有去攀高枝儿的阿猫阿狗都是好的。虽说有些人出身自书香门第,但这书读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用,姐姐妹妹一个个的都是想攀高枝儿又跌了脚,空折腾。”
后头的话已经扫到了荣亲王府这边,裴姝不由脸上一白。但与宴之人并没有转多少目光过来,因为裴贵嫔紧接着下一句话就又跟上了。
你来我往,表面上是“家常话”,实际上就差指着对方骂了。
大致的意思没什么新鲜,无非就是裴贵嫔似乎在有孕之后开始转向靠拢段皇后,话里话外就是指着高贵妃仗着太后侄女的身份不敬皇后。
高贵妃则是有恃无恐,态度全然无意示弱,虽然没说皇后什么,但也直接嘲讽裴贵嫔隔三差五到昭阳殿请安,说是敬重皇后亲近皇后,还什么跟皇后学做点心云云。实际上谁知道是惦记着最近常在昭阳殿的仁宗,还是算计着将来生子想寄养皇后名下。
两人的话越说越露骨,太后不轻不重地拦了两句却也没用,仁宗不愿意直接开口干预女眷拌嘴,而皇后也不好说话,多说了便像是帮着裴贵嫔。
所幸没有什么外臣,都是宗亲与宴,众人便多少有些民间亲眷相聚之间看热闹的意思。
幸好酒菜过半便有歌舞助兴,丝竹乐器响起,总算稍稍冲淡了几分这样的气氛。
萧缙与玲珑互相看看,心中都有些拿不准,到底裴贵嫔与高贵妃怎么就忽然冲突到几乎明火执仗的地步。
当初高贵妃有宠无孕,裴家又死命靠紧高家,才有了当初的裴氏入侍,高太后因为没有合适的高家女,也用了裴姝来做荣亲王妃的备选之人。
可以说裴家在过去几年里都是给高家做马前卒,任凭驱使的。前世里高裴两家的关系也确实一直如此。
但是今生怎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难道说随着段皇后与仁宗的再度恩爱,裴姝在荣亲王府又不得意,裴贵嫔便想自己改弦更张?
他们这厢心念未已,便见裴贵嫔招手叫宫女扶她起了身,看脸上似乎有些微微红意,许是坐久了有些发闷,想出去散散。
离开晏庆殿之前,裴贵嫔为了表示对皇后的敬重,先到段皇后的座位前微微一福,说了几句话。
段皇后端庄颔首:“小心些便是——”
这个是字话音未落,便见裴贵嫔脸色骤然惨白,整个人晃了晃,直接向后栽倒!
说起来这已经是裴贵嫔第二次在大宴会上当着人晕倒了,但是这次可比上次严重太多了。
一来是怀孕五月,身份贵重,再者便是先与贵妃拌嘴半天,随后在皇后跟前晕去,即便是见惯了后宫倾轧的一众宗亲都有不少人惊呼一声。
“姐姐!”荣亲王府的席位距离皇后本来就不远,裴姝立时叫了一声便奔赴过去查看。
其实裴贵嫔没有完全跌倒在地上,因为身后的宫女还是本能地死命抱住了她,随即才歪倒向后,皇后的宫女与其他宫人在这一缓之间赶紧抢上,但人还是晕了过去。
仁宗与皇后都是又惊又急,连忙叫太医过来查看。
结果不看还好,一看更是震惊:“娘娘这是误食了什么冲克的东西?龙胎有险!”
仁宗当然大怒,在裴姝的哭天抹泪声中,传旨即刻六宫皆封锁,上下宫人皆留在原地值守,不许往来穿梭走动。
“老七!”连续发了几道命令之后,仁宗又点了萧缙,“你去点两支上林卫,两支朱亭卫,将所有今日在宴庆殿出入的宫人内监,皆分开查问细审!”
萧缙立刻起身接令,大步向外而去。
还在宴庆殿中的其他宗亲众人,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宫宴之中出这样的事情其实历代都不少见,查问宫人当然是应该的,但仁宗居然不用内监与内廷司去抓人查问,而是叫荣亲王去传卫队?
这是明着提防太后,还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