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酤
“顾大将军当年真正的死因,太后是怎么把自己摘的那么干净的?大理寺卿周延正的为人和本事我再清楚不过,他既然肯亲自动身往当年北狄战乱的地方去,就定是要还当年顾家一个公道,可是为什么,她太后娘娘杀人真就天衣无缝到让人挑不出差错?周大人难道就没怀疑过是他们合谋?还是她提前派人去北郡,将不利于自己的东西都除掉了?”
冯不若的话极其引人深思,江韶华眉间蹙了座小山,思索再思索,最终却是说道:“其实我一直好奇太后和摄政王的关系。”
冯不若不但不震惊,反而从容道:“此言何意?”
江韶华正了正身形,严肃道:“当年陶灼明明可以自己做皇帝,但他却将皇位拱手让给了太后母子,俯首称臣,一称就是五年;新帝登基后,不只北狄犯境,地方各部也是蠢蠢欲动,是陶灼带着人马在四郡走了一遭,花了一年多的功夫才堪堪震慑住众人;还有这几年间,朝廷各种大大小小的事宜,他都没少帮着太后母子,甚至于今日成柔长公主出嫁,我可听说,陶灼本是来坐高堂的。”
“这样上赶着的,真的只是寻常叔嫂吗?”
他分析地头头是道,冯不若收起扇子,正色道:“所以,你的猜测是,很有可能在当年太后得手后,陶灼就主动将她动手的痕迹抹去了?”
“最蠢不过痴情胚子。”
两人淡然处之。
冯不若捡起一枚黑子落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江韶华,“下一步走哪?”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说棋子,江韶华泠泠一笑,落下一枚白子在西南角,将包围其中的几颗黑子收了起来,泰然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
大理寺的地牢本就阴森,此时又值夜间,只几盏微弱的灯火不明不灭地亮着,照亮方寸地方。
召未雨一身素衣,于昏暗中缓步往里去,跟在她身边的嬷嬷手中端着一壶酒和两只小盏。
陶灼靠坐在简陋的竹榻上,烛火印着他半边脸,他看着狱卒将铁门打开,好笑道:“明日开堂,太后娘娘今晚就打算来送我一程了?”
召未雨无声接过嬷嬷手中的东西,将他们都赶了出去。
铁门再次被锁上。
陶灼讥刺道:“怕我逃跑?你妨我竟妨到了如此地步。”
“我不是来陪你了么?”召未雨柔柔低头,将两杯酒都倒满。
陶灼幽暗的目光死死盯着她,不肯移开一瞬。
终于见她抬起头来同自己对视,他却忽又自己别扭地别过了脸。
“太后娘娘这辈子没坐过这么脏的地方吧?”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还能自嘲自笑,“下面铺的野草不知是从哪里捡来的,一张席子不知睡过多少人,睡了多少年,夜里还会有老鼠蟑螂爬出来同你做伴,是不是有意思的紧?”
“可是早在这之前,我就睡过。”嘲弄的神情忽然变得认真不已,陶灼回忆起往事,怀念般笑道,“那是陶宣刚登基的时候,天下哪里都不太平,没有人服他,我成日替你们母子俩跑东跑西,白天在马背上,晚上在草庐里,幕天席地,睡得也挺香。”
“那时候,夜里躺着无聊时,我就在想,若是叫你也来这种地方睡一睡,那你该会是什么表情。”他说着说着,眸中竟不自觉泛起了泪花,“可你怎么会呢,你自小出身德昌侯府,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是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你怎么会愿意睡这种地方呢?”
“嫂嫂啊嫂嫂……呵,嫂嫂……我这一辈子,就败在嫂嫂这两个字身上了。”
泪花被狠狠地逼回去,陶灼咬牙,一把将召未雨拽过来摁在身下。
“嫂嫂会想试试这种滋味吗?定比在慈宁殿要销魂百倍。”他的手指抚过召未雨的脸颊,猖狂地笑着。整个空旷的地牢都能听到他放肆的笑声,他伏在召未雨身上,眼眶逐渐变热,逐渐变红。
“嫂嫂怎么不说话?平日里不是很能装的吗?怎么?见我到了这个地步,便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了吗?”他贪婪地摸着召未雨的脖子,变态般留恋道,“你知道吗,我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你这脖颈,扬长的跟只凤凰似的,好看极了。我每回在上面留下印记的时候,都会嫉妒皇兄,凭什么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有你那么多年?可是现在,你这脖子啊,我只想把你掐死,让你陪我一起下阿鼻地狱!”
猩红的双目充斥血丝,陶灼的眼神越来越疯狂。在自己的话语久久得不到回应之后,他忍不住吼道:“你说句话啊,召未雨,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掐死你!我恨不得掐死你!!!”
手上的力道一分分加重,青筋暴露在污浊空气中,可是根本没过多久,他便先自己败下阵来。他松了手,将脑袋埋在召未雨的锁骨上,“我怎么就舍不得你,我怎么就能舍不得你……”
一辈流血不流泪的陶灼,此刻趴在召未雨身上,哭得像个孩子。
召未雨总算肯伸手拥住他,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脑,仿佛在驯服一头发疯的狮子。
两人倒在脏污的榻上不知多久,陶灼终于攒够了失望,开口道:“嫂嫂同我喝合卺酒吧。”
召未雨抹去自己眼角的泪花,用低到自己都快听不见的声音道:“好。”
陶灼接过她倒好的酒,明知故问道:“嫂嫂真的敢喝吗?”
召未雨哀哀望着他,没有说话。
“平日里总是甜言蜜语糊弄我,如今却是一句话都不肯说了。”陶灼自嘲般笑笑,独自饮下了那杯酒。
终究是他,溃败地一塌糊涂。
“顾家是天下的英雄,我们杀了顾家夫妇,便是天下的罪人,可是嫂嫂不愿做这罪人,那便由我来做吧。”
他扔了酒杯,最后一次将召未雨拥进怀里。
“嫂嫂最后再让我抱一次吧……最后一次……”
第56章 珍珠楼
建承五年, 八月初八
摄政王陶灼薨。
“人是夜里没的,听说,临走前太后娘娘还去看了他。”泠鸢给白倾沅搭上披风, 理了理风帽, “入秋之后,真是忽然间就冷的厉害, 偏县主还要日日往外头跑。”
泠鸢语气略有些抱怨,白倾沅回头释然一笑,“你也知道成柔长公主的婚宴闹成了什么样子, 我若再不时常去陪陪她, 只怕她真是要熬出病来了。”
泠鸢小声嘟囔道:“您只要不是去看那姓顾的就成。”
“傻丫头你说什么呢!”白倾沅忽生窘迫, 故作生气地锤了下她。
“本来就是,他们家的案子既已尘埃落定,他人也回了山上, 可见是打定了主意要出家的,县主您再与他纠缠也改变不了什么。”
“泠鸢!”白倾沅听不得这些话,鼓着腮帮子气道, “你不许这么说!”
“奴婢是在为县主着想,若是年后王爷进了京, 发现您一心扑在一个和尚身上,那可不得了。”泠鸢是真心实意地为白倾沅着想, 见四下无人,小心掩着嘴巴道,“虽然县主您不爱听,但奴婢还是得说,太后娘娘属意您做皇后的心思,谁都能看得出来, 到时候王爷进京,他们保不齐就要提这事。”
白倾沅皱着一张脸,“泠鸢我从前与你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我早说过了,我不会做皇后!”
“这哪里是咱们可以决定的。”泠鸢拢着手不敢大声反驳。
“怎么不可以?”白倾沅横气道,“泠鸢我警告你,太后她不是什么好人,你别在宫里待了几天就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我这么大个人了,我自己选的路会不知道好不好吗?”
泠鸢眼观鼻鼻观心,细声嘀咕,“那可未必。”
细若蚊丝的声音传入白倾沅的耳中,白倾沅瞪她一眼,又见到南觅远远地往这边来,便站在原地等她。
“怎么样?”
南觅一大早便被白倾沅支去打探消息去了,此时方回兰阙殿,有条不紊道:“忙活了这么多天,总算定下来了,早朝时皇上亲自下了圣旨,征北大将军顾征,国之忠烈,却为摄政王所害,死于非命,特封兵马大元帅,其夫人华原县主沈徽羽,除原先就有的一品诰命外,再晋郡主。”
“郡主?”白倾沅听到这还是愣了下,毕竟整个大晏立朝至今,满打满算也只出过一位郡主,那便是她白家祖上,西郡王白月。因为那是女子袭爵,以王爷称之实在不大合适,这才破格叫了郡主。而这郡主的分量,其实是与王爷相当的。
召未雨这回竟肯将顾夫人晋为郡主,其对此事的看重程度,可见一斑。
是因为心中的愧疚太多了吗?不,不是。白倾沅心知肚明,她召未雨怎么可能会愧疚,她是怕朝堂上的那些老臣还会继续讨伐,才出此计策吧。
毕竟华原县主本就已经诰命加身,再往上封又能封到哪里去呢,索性将她晋为郡主。反正人已经不在了,给一个虚名,既能安抚老臣,又表明了自己对此事的态度,一举解万忧。
“那些老臣们应当都很满意吧。”白倾沅问。
“是。”南觅道,“听说不少人下了朝之后,都夸皇上和太后娘娘这回做的好呢。”
“做得好?”白倾沅眼里的悲哀满到即将溢出来,“人都没了,往后再有更多的荣光又有什么用。”
已经死过一次的白倾沅,比谁都更清楚这其中的酸楚,南觅和泠鸢静静站在一旁,皆未能看懂她眼里超出这个年纪的哀伤。
幸而白倾沅也不需要她们看懂,她自愈的能力比任何人都强,只稍一会儿,她便拍拍自己的脸,扯出个笑容道:“走吧,陪我出宫一趟。”
泠鸢嘴上说归说,但白倾沅出宫时一需要她陪着,她还是会勤勤恳恳地跟上。
马车晃了大半个时辰,绕了几条热闹的大街才到成柔的长公主府,白倾沅下了马车,便见蒋家的少将军蒋含称立在府门外。
她不吃惊,自八月八那日婚宴砸了之后,成柔便铁了心要跟太后和蒋家对着干。她不许蒋含称进自己的公主府,也不肯见太后,就连新婚次日本该是回门的大日子,她都没进宫。
她在跟太后做对,也在跟自己做对。
白倾沅跟蒋含称遥遥地见了个礼,他们这一世本也不相识,不必多客套。只是见着白倾沅在公主府出入自由的步伐,蒋含称呆呆望着,心中是说不上的羡慕。
“阿沅来了!”成柔正在池边喂鱼,秋风吹拂的脸颊透着绯红,看得出来,气色不错。
自那日过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做什么都能开朗地笑,好像要将从前十几年欠下的欢乐都补回来。
她将手中剩下的一勺鱼食尽数抛入水中,歪头看着鱼儿们因抢夺食物而掀起的波澜,眉眼间尽是柔和的笑意,与从前一般无二。
“午后陪我去一趟珍珠楼吧。”她笑妍妍道。
“好啊,姐姐近来也是想做冬衣吗?”白倾沅与她闲聊起来。
这时候虽才初秋,但定做精致的衣裳都需要花费好些时日才能完工,如今定做冬衣,等到冬天真的到了,才恰好能穿上。
“是,往常这么多年都在宫中呆着,如今一朝出来,发现外头的天地才是最精彩的,万紫千红,百花齐放,可比宫里有趣多了。”成柔放下手中的东西,与白倾沅坐在亭子里,单手托腮道,“这么早就过来,还没用午膳吧,待会儿用饭时我喊些人来陪着,你别太拘束。”
白倾沅以为她还喊了些别的世家小姐来,自然不会介意,遂乖顺地点头,谁知过了没多久,耳畔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
一群男子赤着足走在石子路上,脚脖子上皆绑着个铃铛,每走一步,便会发出清脆的声响,仔细听来,这些铃铛声混在一块儿,竟也是首美妙的乐曲。
顺着光裸的足尖再往上看,来人虽是一群男子,却姿态婀娜,体态风骚,身上的素纱薄衣宛若蝉翼,若非还有里衣,白倾沅都怕自己要长针眼了。
“姐姐,这是?”她不敢再看,回头一脸惊恐地望着成柔。
成柔却笑道:“这是今儿个让人给我从清风馆挑来的郎君,你替我瞧瞧。”
“清风馆?”白倾沅愕然,这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小倌馆,她上一世便听说过这地方的盛名。
上一世她虽为皇后,却与陶宣意见不合,相处不来,两人一次真正的同房都没有,她独处寂寞深宫,其实也是想过找些小倌来解解闷的。
可惜也只是想想,深宫里头不知道几百双眼睛盯着她的祈华殿,她哪里能真的这么干。
没成想,重活一世,原先最是温柔体贴的成柔,竟大胆到做了她最想做的事!
“姐姐威武!”白倾沅的表情精彩纷呈,转惊为喜,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似的,回头看着一群姿色出众的美男子,垂涎三尺。
“阿沅可也喜欢?”成柔拾起桌上的团扇,不顾已经十分凉爽的秋风,依旧缓缓扇着。
“喜欢!”白倾沅眼里冒着光,仿佛几辈子没见过男子似的。
成柔勾唇笑着,打趣她道:“喜欢就挑几个走,你若不方便带回宫,便将人留在我这里,何时想他们伺候了便过来我这。”
白倾沅听着成柔的描述,眼皮子跳了跳,脑海中不觉已浮现出了旖旎的画面,只不过画面中的小倌不是眼前这群人,而是清冷自持的顾言观。
她痴痴地想着,若是有朝一日,顾言观也穿上他们这种衣裳,向自己谄媚讨好,那就算是天神来了,她也不会撒手的。
可惜这根本是痴心妄想,顾言观绝不会跟她献媚。白倾沅惋惜的同时,又不禁想到,他那张清俊冷傲的脸,搭上这样一身欲盖弥彰的衣裳,那样的反转才会更有趣吧?
脑海中的画面逐渐活色生香,她吃吃笑着,连成柔向她挥了几下团扇都没看见。
“想什么呢。”成柔实在没忍住,拿团扇轻扑了下她的脑袋。
白倾沅这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瞧,原先走在石子路上的一群男子此刻已站在自己面前,她心下一咯噔,原先的旖旎心思瞬间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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