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她身上有一股劲儿,这种劲儿让她能好好活下来,也让她能每日都开心。
即便忙忙碌碌, 即便一刻不停,她脸上始终带着笑。
那是只有努力活着的人, 身上才有的精气神。
李宿原本想帮她忙,但认真看了一会儿,还是一点都没学会, 最后反而把自己看困了。
药效再次席卷他的神智,在这陌生的荒郊野外,在这脏兮兮乱糟糟的山洞里, 李宿再度睡了过去。
姚珍珠刚便好一个草筐,耳边就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姚珍珠撇过头一瞧,见他果然睡着了。
姚珍珠手上动作放轻,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能吃能睡,病就好得快。
姚珍珠很快就编好两个草筐,一大一小两个,把小的用力塞入大的里面,可以形成一个结实的水壶。
这水壶底部是平的,但姚珍珠还是怕倒,她在山洞里找了几块石头,靠着墙围了个石堆,水壶一放进去,立即稳稳当当立住。
水壶并不能完全不漏水,但也比一趟趟用小木盒打水强,勉强可以用。
姚珍珠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又去编背篓。
水壶并不算大,用了一多半的芦苇,姚珍珠把剩下的芦苇用完,刚好做出一个女子后背宽窄的背篓。
因为芦苇不够了,她没办法做背带,只好背起包袱,抱着背篓和水壶,重新出了山洞。
路上有她自己踩出来的脚印,不用再去观察四周,姚珍珠步子很快,不多时就来到湖边。
她到了湖边先采芦苇,把背带编好系在背篓上,一下子就像模像样。
姚珍珠把水罐子放到一边,先去采了两大捆芦苇,然后便在湖边仔细探寻。
除了上午她寻到的菰米和穿心莲,略往北走几步,姚珍珠还发现莼菜、菖蒲和几棵垂柳。
姚珍珠砍了一些柳条,有长有短,都盘在了背篓里。
在砍柳条的时候,她在柳树边上的芦苇荡里寻到两窝野鸭蛋。
鸭蛋个头比鸡蛋要大两圈,皮是青白的,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不知道游去了哪里,这会儿湖边瞧不见踪影。
鸭蛋很能养人,李宿受了伤,吃这个最好。
姚珍珠立即眉开眼笑,她在每个窝里只选了两个白蛋,仔细放入包袱里包好。
打了水之后,姚珍珠便往回走。
她先把水和芦苇送回去,把东西都安置好,又重新回到湖边,又采了一捆芦苇,然后在林地里捡了满满一背篓木柴。
这一回,她在湖边瞧见一块石板。
这石板很平整,又轻又薄,倒是适合做烤盘。
她虽比寻常女子力气大,却到底只是个少女,每一趟拿不了太多东西,因此反复来回三趟,她才算忙完。
等到李宿醒来的时候,她正忙着编草席。
山洞里燃着火堆,火光照亮了略有些昏暗的山洞,也映红了姚珍珠白皙的脸。
李宿不由自主看了过去。
姚珍珠侧着坐在他身边,微微低着头,手里上下翻飞,草席一条一条被编好,越来越长。
她头上的发簪和耳边的耳铛都取了下来,一头长发编成长辫,盘成圆髻,用柳条簪在脑后。
略有些许调皮的发丝从发髻里垂落,轻散在她白皙尖俏的侧脸上,挡住了她认真的眉眼。
李宿自己都不知道,他盯着姚珍珠看了多久。
直到火堆上发出“啪”的一声,李宿才仓促地挪开眼睛。
他这才发现,在他小憩这一会儿工夫,山洞里已经焕然一新。
姚珍珠把山洞分为里外两处,外面是火堆和水壶,还搭了一个简易的石头灶,上面摆了一块石板。
她在洞口用柳条系了一根绳索,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靠里的位置,就是他们现在所处之处。
姚珍珠这一回没直接坐在土地上,她坐的是自己刚编好的蒲团,圆圆一个,比宫里的绣墩都不差,瞧着就很漂亮。
石洞的墙壁是凹凸不平的,姚珍珠特地选了两处凸起的石头,在上面系了两条草绳,上面搭着包袱等物,松松垂在墙壁上。
在姚珍珠的左手边,已经摆好一张草席,显然是她刚编好的。
这么会儿工夫,她就完成了这么多活计,简直令人吃惊。
或许是李宿的目光太过炙热,姚珍珠偏过头瞧他,见他醒来,不自觉便笑了。
她凑上前来,很自然地用手背碰了碰李宿的额头,然后便笑着说:“殿下,您退热了。”
李宿嗯了一声,这一次,他没有闪躲姚珍珠的手。
他看着对方几乎要发光的脸,哑着嗓子说:“你辛苦了。”
李宿毕竟年轻。
用了药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烧很快就退了下去
只不过失血过多,没有立即好起来,整个人还有些发虚。
他这会儿还算精神,便撑着胳膊坐起来,认真看姚珍珠编草席子。
姚珍珠手里干活的时候不太容易分神,待她把这一条芦苇编完,才放下来放到一边:“殿下,您可饿了?”
李宿只是说:“尚可,不算太饿。”
他说着话就有些骗人了。
这会儿已经过了正午,日头偏西,山洞比上午要昏暗许多,两个人除了上午那几块饼干和肉干,也就喝了些水,自然都饿了。
但李宿没醒,姚珍珠又怕晚上没地方睡,就只吃了几块肉干垫补,一直在编草席。
李宿嘴里那么说,但他确实饿了,且他也知道,姚珍珠不能抗饿。
她平日里吃的比他多,往常一顿饭能出宴席的架势,不吃饱是不会停下来的。
姚珍珠不知自己在太孙殿下心里成了吃过,她问:“殿下,我这草席快编完了,编完咱们就用饭。”
李宿点点头:“你也别忙了,用饭吧,用完饭我陪你一起做草席。”
说起用饭,姚珍珠略有些不自在。
“殿下,我出去找了几趟,没找到能当锅用的东西,今日还是得将就,希望殿下别嫌弃。”
若是其他的陌生人,李宿一定会以为对方是在因没伺候好太孙而内疚,但这事落到姚珍珠身上,李宿便知道她只是因为自己厨艺无法施展而不愉快。
无论什么地方,只要有食物,姚珍珠总能侍弄好吃。
这是她作为御膳房大厨的尊严。
一晃神的工夫,李宿就想了这么多,还是姚珍珠呼唤才把他叫回神智:“殿下?”
李宿低下头,揉了揉眉眼,也把嘴角的笑意掩盖下去。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很了解姚珍珠。
他们不过认识了一个月多月,还未满两月。
能让他接纳并且下意识去了解的,怕只有她一个。
这姑娘,真是神奇。
李宿略微动了动肩膀,知觉得浑身舒畅,肩膀伤口也只是微痛,不妨碍他活动。
“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我不挑。其实我什么都能吃,你不用太辛苦。”李宿淡淡道。
李宿努力安慰她。
姚珍珠道:“我捡回来四个鸭蛋,再拌点穿心莲,配上咱们自己的饼干,殿下意下如何?”
李宿:“……”
这已经好的超过李宿的想象了,李宿想不到,这有什么可嫌弃的。
若是李宿自己一个人掉落谷底,他连穿心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说不得自己无法填饱肚子。
有姚珍珠在,他甚至可以什么都不用做,还能换着花样用饭。
李宿微妙觉得自己有些没用,他顿了顿:“很好,辛苦你了。”
他这话说得颇为诚恳,姚珍珠也听了出来,便轻声笑笑。
姚珍珠道:“鸭蛋很快就熟了,刚我已经放入火堆里,烤鸭蛋很香的。”
“我又编了几个小一点的草碗,能将就用饭,就是没办法用来煮汤,要不然我可以做很美味的鲫鱼汤。今日太忙了,明日我就做陶锅,这湖里的鱼一定好吃。”
她如此说着,脸上满满都是期待,仿佛那鱼是什么美味佳肴,惹得她如此垂涎。
李宿万万没想到,姚珍珠如此多才多艺。
她会编草筐草席,会做蒲团,会在野外寻找食物,也知道如何填饱肚子。
这些事放在姚珍珠身上,李宿不觉得特别意外,但她竟然还会做陶器?
“你怎么会的陶器?”
姚珍珠笑着说:“早年四处漂泊,跟着哥哥在一处陶坊里做过几日杂工,大概只知道怎么烧陶,但自己没怎么动过手。”
李宿看过姚珍珠的录档,知道她父母弟弟过世后,她跟着兄长只能四处流浪。
那两年的青州生灵涂炭,民生凋敝,成了孤儿的孩子不是死在流浪的路上就是被人欺凌贩卖,几乎没有任何出路。
姚珍珠的兄长能领着她跟随流民一路流浪,还能找到这样的差事,当真不容易。
他保护住了年幼的妹妹,没有让她沦落到无法挽回境地。
可他们毕竟年幼,待到陶坊的活计忙完,东家就连一口饭都不愿意给两个年幼的孩子,他们只能继续流浪。
姚珍珠回忆这段过去的时候,目光里没有命途多舛的悲伤,也没有对天道不公的埋怨,她只是很平静的,还带着些许怀念地回忆着当年那段岁月。
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她同兄长走散,彻底成了孤儿。
或许,陶艺作坊那段岁月,成为她如今回忆里唯一的甜。
姚珍珠不过短短一句话,却道尽了人生悲欢。
以至于李宿竟也生出些许的惆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