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祈幽
沈宥豫说,“泡完脚他必定抠脚丫子,把每一根脚趾头仔仔细细翻检过,看看甲缝,抠完了还把手放在鼻子下闻闻。”
方年年,“……”
默默地放下了不剩多少的烤地瓜。
“话本里总把空空儿说成侠盗,你可知道,他喜欢趴在人家窗口看男人洗澡。”
“百晓生我们见过吧,常年在外行走,脸黑如炭,犹如经年劳作的老农。他啊,有个鲜为人知的毛病,就是第三只手,去了哪儿都要顺走些东西,不拘于筷子、头绳,只要是别人他就忍不住想拿。”
方年年咋舌,“难怪我觉得少了茶杯。”
“武林盟主我们也见过,他在张猛出事后扮作乞丐蒙混着要回到淮南,巡吏觉得他行藏有异、獐头鼠目,就抓了起来,几番周折下他进了刑部大牢。严刑下知道,陈令把交给他保管的武林至宝私吞了。”
方年年惊讶,“啊!”
沈宥豫冷笑一声,“陈令惧内,家中没有妾室通房,就连一个长得好看一些的丫头婆子都没有。他妻子管得紧也只能管住家里,管不住外面,五年前陈令在外面和一个寡妇相好,置了外宅藏娇。雁过留痕,藏得再好也会露出蛛丝马迹,才藏了一个月就被他妻子发现。陈夫人率家中婆妇抓了寡妇一通乱打,打得面目全非。”
“哼,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陈夫人抓遍天下小三又如何,丈夫不忠还会有小四小五小六……”方年年皱皱鼻子。
沈宥豫琢磨着“小三、小四、小五”这些奇怪的字眼,细细砸吧了一番就知道代指了什么,他看了看方年年,心里面记住了。
他继续说,“打杀了那个外室,陈夫人回家就投了井。陈令回到家,看到的就是妻子和外室冰冷的尸体。”
“他把血莲子喂了谁?”方年年差不多知道武林至宝是怎么没得了。
沈宥豫想逗趣地说“你猜”,但看方年年小脸上带着愠怒,很显然不耻陈令的所作所为,所以明智地没有说什么调皮话。
他说:“陈令不顾身边人阻拦,拿出了血莲子。拿出来后就开始犹豫不决了,又舍不得陪自己走过风风雨雨的发妻,毕竟二人结缡多年,生儿育女,妻子的嫁妆都贴了家里。可是他又舍不得外室,小意温柔、贴心解意,让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所以呢?”方年年追问,不耐烦听比较,心中对陈令好生讨厌。
“他把血莲子一分为二,喂了两个人。”
方年年语塞,“血莲子真的能活死人肉白骨吗?”
“天下哪有如此神药,真能做到就不是药,而是仙丹。”沈宥豫嘲讽地勾勾嘴角,但世人就是喜欢神乎其神的传说,“血莲子是药,能强身健体、克百病,不能活死人。陈令把一颗完整的血莲子喂给了两具尸体,染了尸毒,本就损失药性的血莲子更是报废,变得无用。”
方年年摸了摸曾经长过痘痘的地方,看来血莲子不是万能的,治不了内分泌失调长痘痘的事儿。
“我不要听武林秘辛了,真难受。”方年年咕哝了一句后叹了一口气,“秀秀的婚事出现了波折,怎么办?”
“这种事情,你除了安慰她,也帮不上什么忙。”沈宥豫想了想后这般说道。
“唉。”方年年幽幽地叹了口气,“娘亲不肯告诉我更多,只是说李婶与舅家只是口头上说了亲事,没有落下聘书什么的,也没有交换信物。那个表哥从太学回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变卦了,秀秀去舅舅家时,舅母就隔着秀秀与表哥,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们家儿子以后有更大前程,需要一位家里有助力的妻子。”
方年年好气,那个表哥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原来是个攀高枝的狗东西。“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沈宥豫立刻挺了挺胸膛,被需要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他暗搓搓地许诺,“我只要娶妻了,绝对不朝三暮四,只守着爱妻一个。”
提到“爱妻”他心里面就美滋滋,眉头扭捏地皱了一下,自己首先不好意思了起来。
方年年睨了沈宥豫一眼,不理会他带着羞涩和期盼的眼神,家中都要给他娶妻了,新婚燕尔,可不是要惦记着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琴瑟和谐……
“让你的人帮我查查那个表哥究竟做了什么,他想攀高枝,我就想让他攀不上。”
沈宥豫眼前亮了亮,他就喜欢方年年这种不吃亏的性格,“攀龙附凤之辈,不是国家所需的栋梁之材,你放心,我肯定办到。”
啪啪拍胸口,就像是在夸口自己不是爱慕虚荣的人。
方年年说,“就拜托你了。”
沈宥豫满口保证,“好。”
塔娜忽然开了门,看到坐在外面炭盆旁边的方年年和沈宥豫,这才意识到自己家里还有个不省心的。
“怎么还没有回屋里去?”塔娜的声音有些寒。
方年年屁股上仿佛装了个弹簧一样腾地站了起来,“雪球带朋友回来了,我看看呢,这就回屋。”
塔娜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方年年吐了吐舌头,小跑着回了屋,留下了眼巴巴的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沈宥豫。
随着方年年的离开,空气中的茉莉香渐渐淡了下去,和着冷冷的空气,香味变得飘忽,仿佛也冷冷了下来。沈宥豫努力分辨着残香,却只能闻到橘子味道。橘子皮在炭火里时间长了,好似变得焦糊,味道变得模糊粘稠,就和身边坐下来的态度冷硬的塔娜一样,变得捉摸不定起来。
沈宥豫有些踌躇。
塔娜的声音很淡,带着对沈宥豫的厌烦,“我知道你们这些有权有势家庭出来的公子哥,不过是贪恋乡野的新鲜,所以念念不忘,最后还是要回到富贵窝的。”
她就差直白地说他们家是小门小户,女儿是小家碧玉,不是高门大户、雍容华贵的女郎。
沈宥豫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他认真地说:“娘子想的不对,我不是那些看到新鲜就留恋不走的人,脚在我的身上,想要走随时都可以。”
之前内伤痊愈后他想要离开还不是容易的事儿,难不成小小的茶馆还能够留住他!
“又如何?你能做自己脚的主,还能做父母的主,做家族的主?”塔娜毫不留情地揭露现实,现实里不是情情爱爱、两厢情愿,还有许许多多不得已。
沈宥豫敛眉,“我会努力说服。”
塔娜烦躁地站了起来,微带嘲讽地说,“你都做不了自己的主,沈公子。”
说完,她离开。
沈宥豫看过去,看到方奎倚在门边,明明灭灭的光照在他的脸上,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默不作声的听着妻子的话,肯定是赞成塔娜的。看着不远处的方奎,沈宥豫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自己在哪里见到过他……
院子里只剩下沈宥豫一个,还有三只猫,冷冷清清的风在院子里盘旋。沈宥豫抬起头看着苍穹,星星点缀天空,他看了很久。
……
方年年不是蘑菇的人,知道了秀秀的事儿就决定去看看她。婚事就和感情一样,旁人都帮不上什么忙,她能做的就是默默的陪在她的身边,陪着她度过艰难时刻。
伤心的时候,就应该吃着好吃的,方年年起了个大早做了一笼素馅儿的豆腐皮包子,又熬了一锅小米红枣粥。
然后就拿出了老菱粉,掺了一点点红曲粉在里面和白糖混合做成了菱粉糕,用的五瓣花的模子,做出来的菱粉糕点缀上桂花做花蕊,整体看起来精致漂亮,吃起来甜香,适合心情低落的人。
生吃的是红菱,两头尖尖,小小的,淀粉含量少,吃口上脆甜。用来取菱粉的是乌皮老菱,个头大,淀粉含量好,煮熟了直接吃口感粉粉的,和属于时鲜蔬果的红菱完全不同。
做出来的菱粉糕让沈宥豫食指大动,伸出去的手被方年年拍掉。方年年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小食盒里,盖紧了盖子说:“给秀秀的,才几个,你不准动。”
沈宥豫愤愤不平地嘟囔,他为了她想了半宿的心事,辗转不定,现在竟然连个菱粉糕都不给自己吃。
“你也不准跟着我,我要和秀秀好好说话的,你碍事。”
再一次被嫌弃的沈宥豫感觉内伤有反复的迹象!
方年年提着食盒出门,中间没有逗留别的地方,直接去了杂货店李家。
留守在小茶馆的沈宥豫时不时看看天,时间龟速移动,一点一点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沈其猛地掀开棉帘子冲了进来,“公子,阿大阿二晕倒在路边,姑娘不见了。”
第50章 煲仔饭 殿下,求你了,别冲动,夜扣宫……
方年年记得自己去了杂货铺李家, 柜台上只有两三个伙计在。那个嘴巴最利落地带着她去了后院,找到了东家李叔。
李婶不顾丈夫的阻拦大早晨就套车去了娘家,誓要在爹娘年前掰扯清楚, 她咽不下这口气。李叔不赞成这么做,自家闺女又不是貌丑无颜、品行恶劣,他要给姑娘找个更好的人家, 犯不着和一心想着攀高枝的人结亲家。
李叔不便于和方年年说太多,方年年放下东西就走了, 因为李秀秀也不在家。说是和社友出去散心,昨天离开的, 李叔看到方年年还觉得惊讶,因为她和秀秀是一个社团的, 社团做活动怎么没有邀请方年年。
方年年也觉得奇怪,带着满心疑惑离开了杂货铺。
走在路上, 身边来往有人。
这条路她惯走的,不说闭着眼睛走路吧, 也知道杂货铺旁边就是镖局,知道镖局的门口有个小坑两三年了没有填平,还知道经常有路人不注意踩到小坑崴一脚。
方年年心里想着事儿, 脚下自然地跨过了小坑,但忽然感觉身体踉跄了一下,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左边歪了过去。
脑海中最后残留的想法是她没有踩坑啊,怎么就崴脚了……
现在躺在床上,看着不熟悉的琉璃色帐顶, 方年年镇定地想这颜色还不错,做工也细致,就是冷素了一些, 她喜欢暖色调的帐子、被褥,睡在里面有温暖自动浮现的错觉。
被子应该是新晒的,蓬松柔软,背面上的海水纹也不是她喜欢的。
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方年年面色不变地低头看着自己,衣服换了。
她搂了搂领口,从床上下来,鞋子就在一边。坐在床边打量着室内,和被帐一样素净无华,她看到了一件桃粉色的夹袄,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的亮色,应该是留给她的。
穿上夹袄,大小正合适,方年年冷静地思考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不知道什么人绑了她,绑了来后没有刻薄对待,没有扔进柴房,还给床睡、给衣穿,虽说房间里素净简单,但东西都是好的。她磨搓着衣服的边缘,缎面的夹袄里续了整齐松软的棉花,里子是羊羔绒的,细细的绒贴着身温暖又舒适。
方年年把对方是为血莲子而来的可能性划掉,对一个器皿没有必要这么优待。
那为了什么?
她不过一个乡野小女子,有什么值得人绑架的?
总不会因为父母的缘故,十六年过去了……
方年年摇摇头,如果是因为父母,绑她一家的可能性比较高。
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感觉静悄悄的,像个死地。
方年年抿了抿唇,推开了门。
日头西斜,天色偏暗,一个白天都快过去了。院子里很冷清,没有一个人,空洞洞的仿佛被整个世界隔绝,方年年站在院子中间,看着淡薄的天,一度怀疑自己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她试过了,四方小院里所有房间都可以打开,但通往外面的大门紧闭。□□是不可能的,她也试过了,太高,她翻不过去。墙面光滑,没有踩脚的地方,只要有一溜儿凹凸不平的,她说不定能借力上墙。
可惜没有,墙面光得像磨过一样。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确定不会有人来找她后,她转身走进了厨房。小小院子五脏俱全,有厨房、有厅堂、有主卧、有客卧,完全能自成一家,不知道这小小院子外套着的是什么地方。
厨房里东西不够齐全,勉强做一顿闷饭、打一个鸡蛋汤还是可以的。
肚子里咕噜噜叫着,方年年有条不紊地切着香肠、莴笋,剥着青豆。瓦煲里闷着米饭,方年年拿了块抹布盖在盖子上隔热打开了盖子,里面的饭看着差不多了,她拿了油壶沿着锅壁淋了一圈油,把切片的腊肠码放了进去,可惜没有腊鸡,不然切一条鸡腿同闷,味道更惬意。
莴笋片和青豆用水焯熟,瓦煲里应该差不多了,她就打开盖子把两样蔬菜放了进去。用筷子拨动拨动,弄出块空地儿,打了个鸡蛋,撤了火,用瓦煲里面的余温闷熟鸡蛋。
等闷熟的过程中,方年年锅里面烧水打了个蛋花汤,撒了一把葱花,她找到了猪油,不客气地挖了一勺猪油进去,汤面上一下子就出现了漂亮的油花,点一点酱油就可以吃了。
煲仔饭加葱花蛋汤,做完后外面已经彻底黑了。
方年年把东西都搬去了卧房,点了灯吃饭。
煲仔饭的酱汁她调了个微甜的,锅巴焦焦脆脆,香肠竟然是偏甜口的,有点广式腊肠的味道,搭配在一起在一个人的冬夜里安慰人心。
吃完了,方年年找来了两本游记看,卧室里就有,《列女传》《女则》《女训》她碰都没碰,从未想过要做个贞烈妇人,更没有想过做个规规矩矩的老老实实的相夫教子的妻子。
游记比想象的枯燥乏味,里面充斥着作者游历时看到的孝子贤妇,什么父母打骂永不还口的愚孝行为、什么丈夫十年不归妻子任劳任怨的“动人”事迹……方年年扔掉了游记,呆呆地看着蜡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动了起来。
暖瓶里还有热水,她简单洗漱后就爬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