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元凌没应声,可想起方才那幕,秀眉微颦,她印象中的韩奕言始终是杀伐果决,不近人情的,不然也不会在这四年里暗暗培养出一支不逊于御林军的精兵。可那般狠厉无情的人却在看陶渺时,眼神中漾着如水般淡淡的柔意。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韩奕言。
想到元清对她说过,韩奕言为了陶渺,一再推迟回京的日子,她抿唇,眸色越发深沉。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首辅府内,张灯结彩,满目飘红,一派年节的喜气洋洋。
然菡萏院内,林老夫人却捻着佛珠跪于观音像前,口中念念有词,闭眼虔诚而祷。
珠帘微动,方嬷嬷自外厅进来,恭敬禀道:“老夫人,东西都已备齐全了,明日便可启程出发。”
林老夫人缓缓睁开眼,伸手示意方嬷嬷扶她在梳背椅上坐下,“此次同行的人都确认过了吧?”
“确认过了,您放心,奴婢全程盯得牢,大夫人并无参与此事。”
林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再次望向佛龛上慈眉善目的玉观音像。
方嬷嬷看着林老夫人眉宇间的忧色,心叹。
可真是造孽啊!谁能想到,权倾朝野的林首辅竟有一个亲生骨肉,流落在外近十五年。
若不是前一阵,大夫人戚氏拿着那孩子的养母寄来的书信,哭着求到菡萏院来,只怕林家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然这到底是林尧当年犯下的丑事,他如今贵为当朝首辅,容不得一丝污点,故林老夫人起先得知是个女孩儿时,本欲悄悄压下此事,不了了之。可几日前去了趟宁山寺,见了方丈大师,回来时却突然变了主意。
“那位姑娘的事儿,还要继续瞒着大人吗?”
那信寄来已有一段时日了,可戚氏始终藏着没有告诉林尧,这次求到林老夫人面前,就是怕林尧知晓后,责怪于她。
瞒是瞒不住了,毕竟人很快就得接回来。只是这事儿着实不好同林尧解释,毕竟他这么些年始终以为那女人还活着,殊不知她十五年前便已死了,还留下一个孩子。若他知道真相,一时怕是难以接受。
“暂且不必说,等有机会便由我亲自同他解释吧。”
“是。”方嬷嬷顿了顿,犹豫半晌,又道,“大夫人一直希望让那位姑娘回来认祖归宗,既是如此,老夫人为何要处处防着大夫人呢?”
林老夫人冷哼了一声,“这戚氏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平阳侯快进京的当口上,将信拿了出来,此事多少有些蹊跷。而且,她明知这些年尧儿始终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哪会真心盼着那孩子回来。”
“老夫人的意思是……”
戚氏另有目的。
“暂且不管那些,命人早些打点起来,别到时候露了馅。”首辅府不可能无缘无故多出个姑娘,总得给她编个像样点的身份。
林老夫人闭了闭眼,想起宁山寺中方丈大师对她说的那句话。
运泽深厚,福延家族。
若是如此……
她看向方嬷嬷,嘱咐道:“你替我将那孩子平安地接回来吧……”
第23章 分别 三合一
酒楼中, 陶渺吃了没多少就有些饱了,毕竟从前饿肚子的日子多,胃小了, 自然装不下太多的东西。她眼巴巴地望着桌上残存的一桌食物,只能叹息。
对面传来一声低笑,陶渺抬眸见韩奕言看着她, 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心想着自己方才的吃相一定十分难看。
“云峥, 你怎么会在这儿?”陶渺指了指身上的衣服,“还有这衣服, 是你给我准备的?”
“喜欢吗?”韩奕言举着茶盏,淡淡地问道。
陶渺重重点了点头, 可再细看韩奕言这身装束时,心却微微沉了沉。
她蓦然明白为何她会在韩奕言身上察觉出几分陌生, 不仅是他的打扮变了,就连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股清高自持, 目下无尘。
和她初见他时一样。
从救了他的那一夜她就知道,韩奕言定是出身不凡,许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自小锦衣玉食,吃着不尽, 与连温饱都奢侈的她云泥之别。
他的伤早就已经好了,也早已联络到了他的家人。孙云那事儿大抵是他吩咐别人做的,毕竟那夜他一直和她坐在一起, 并没有机会动手。
陶渺望着满桌的菜,突然没了胃口。
他给她准备了新衣,带她来酒楼吃好菜, 定是在与她诀别吧。
他要走了!
陶渺神色黯然,明知答案,却仍忍不住问道:“云峥,你还和我回去吗?”
韩奕言捏着杯盏的手微微一僵,他抬眸,直视着她,只道:“你可还有想要的?”
陶渺垂下眼睑,将思绪掩在如蝶翼般的长睫下,她本想摇头,可想到或许是最后一次,抬头笑道:“要不,你陪我去买些东西吧。”
这次到镇上来,她本就是想买些年货的,不仅是为了给自己买,还想给周先生,张寡妇和邻居的刘大娘带一些,他们对她好,她总得思报答。
离开酒楼,两人去了东街,陶渺买了两斤猪肉和一些鸡蛋,还忍痛花了半钱银子买了包蜜饯。卖菜的小哥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还笑呵呵地送了两根萝卜,若不是韩奕言在她身后站着,只怕还想扯着她多聊上几句。
待东西都购置齐全,已是暮色西沉,陶渺拎着东西慢悠悠地走到了城门口,强扯出一丝笑,回身对韩奕言道:“天晚了,我要回去了。”
韩奕言只轻轻点了点头。
陶渺忍住鼻尖翻涌上来的酸涩,落寞地走向牛车,却倏然被叫住了。
“陶渺。”
她期许地回头,以为他要说什么,却只见韩奕言看向一旁,等候已久的沈钧忙会意将马车赶过来。
他翻身下车接过陶渺手上的东西,放进了车厢,恭敬道:“陶姑娘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陶渺犹豫了半晌,点了点头,只是看着高大的车身,一时有些茫然。
“我扶你上去。”
沈钧还未伸出手,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快一步挡在面前,他错愕地看着向来淡漠的韩奕言大掌箍住陶渺的腰,一把将她抱到了车上。
陶渺愣了愣,手还下意识地搭在韩奕言的双臂上,直到听到他的一句“进去吧”,才默默钻进了车里
片刻,她掀开门帘往外望,两人四目相对,却是相顾无言。陶渺只觉心底像是压着一块大石,说不出的滞闷难受。阿娘曾说过,离别的时候不要哭,要说些祝福的话,可千言万语凝在心口,临到嘴边却又化为乌有。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许久,她只能干巴巴地吐出一句:“我走了......”
韩奕言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样子,他负手站在那里,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好。”
陶渺牵唇笑了笑,垂眸,失望地放下门帘。也对,于他而言她什么都不是。
“主子,我定将陶姑娘平安送回去。”
车厢外,只听沈钧道了一声,马车缓缓而动。陶渺像是鼓起巨大的勇气,又倏然掀了车帘,向外喊道:“云峥,其实这段日子,我还挺开心的……谢谢你。”
她不敢去看韩奕言的表情,匆匆坐了回去,眼眶酸得难受,直将眼泪挤了出来。陶渺忙抬袖去擦,可看见身上这件好料的新衣,一时又有些舍不得,只得凭空用手去抹,手心湿了一片。
她和韩奕言本就是萍水相逢,当初她是为了完成任务才救了他,也一直盼着他早些伤好后离开。既是如此,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她还有她要做的事,他定也有等着他的家人。
他们羁绊到此,也该断了......
可一想到他们也许此生都不复相见,陶渺便觉得心一抽一抽地疼。她将头埋在膝间,刚想缓一缓,马车一个急停,她身子不稳,不自觉向前倒去,正想抓住什么,忽得出现一只手托住了她的纤瘦的肩膀。
陶渺抬头,诧异地看着眼前人。
“你......”
韩奕言看见她脸上的泪珠,不动声色地撇开眼,“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东西落在那里。”
陶渺忙坐直了身子,偷偷抹了抹双颊,她没问他到底落了什么,只淡淡“哦”了一声,唇间泛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马车赶到小别村时,天已全然暗了下来,家家户户灯火通明,都在闭门过年,路上空无一人。为了不引人注意,马车在村口停下,两人从小道一路回了陶渺家。
从进门起,陶渺就一直在看韩奕言,见他在桌前坐下,似乎并没有要找东西的意思,她也不问,只迟疑道:“你要留下来吃饭吗?”
韩奕言沉默了片刻,就在陶渺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却突然道:“今日吃什么?”
“可以用白菜炖猪肉吃,我从前见我阿娘做过,只是比不起酒楼的,你别嫌弃就成。”
“好。”韩奕言点点头。
陶渺心下一喜,转身就去收拾猪肉,可看着炕台上摆放的东西,她想起什么,往内屋喊了一声,“我出去一趟。”
她把鸡蛋和猪肉装在篮子里,先去了周先生家。门虚掩着,她敲了敲等了半晌却没人过来,索性推门进去。正屋亮着灯,却没听见里头动静,倒是灶房里传出了阵阵饭菜香。
许是周先生在里头做饭,周先生虽是读书人,却没有君子远庖厨的规矩。
陶渺走上回廊,正欲往灶房里去,转角处却突然冲出了个人,与她撞了个满怀,那人手上的书“啪”地落了地。
她忙弯腰将书捡起来。
周司煜伸手夺过去,瞥见书脚脏了一块,正欲发作,一抬眸,却是怔忪在那里。他上下打量着陶渺,微微蹙眉,表情中满是不可思议。
陶渺今日已然见了太多这样的反应,不足为奇了,只问道:“周先生呢?”
周先生听见动静,从灶房出来,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陶渺。
他惊奇道:“渺儿,你这身衣裳......”
“这是……用我阿娘之前留下来的钱买的。”陶渺随意扯了个谎,毕竟不好将韩奕言的事儿说出来。
她这个谎撒得蹩脚,因她这身衣裳,一看便知价钱不菲,就算孙玖娘真留了钱下来,以周先生对陶渺的了解,她定也不会这么糟蹋。
虽有疑惑,周先生到底没有多问什么,反欣慰道,“真好看!我们渺儿也长成大姑娘了。”
陶渺赧赧一笑,从篮里取了猪肉和鸡蛋递过去,“给,周先生,这是我今日去镇上买的。”
看着那一大块肉,周先生诧异了片刻,他没接,反推了回去,“不必了,我这儿有过年的饭菜,肉不便宜,你自己留着吃。”
“我那儿还有呢,我买多了,一人也吃不完。”陶渺硬塞给了他,“先生您一直极照顾我,不过一些肉而已,您若是不收,年后我也不好意思再来您这儿干活了。”
“这……好吧。”周先生这才勉强收下,他接过东西,又道,“你若是不嫌弃,今日便留下,与我和煜儿一同吃个年夜饭,也热闹些,可好?”
周司煜闻言,神色微动,却见陶渺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了,我已做了晚饭,多谢周先生好意。”
她道了别,离开的脚步有些匆忙,周司煜立在原地,双眼一眨不眨,视线始终盯着她的背影不放。
周先生看他如此,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煜儿,同我到书房来,我有事要同你商量。”
周司煜回过神,点点头,又依依不舍地往陶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拖着步子同周先生去了书房。
甫一坐定,周先生便问道:“你觉得渺儿这孩子怎么样?”
方才在廊下见到的那张娇俏的脸在脑中一闪而过,周司煜面上发窘,掩唇低咳了一声,“父亲问这个作甚么?”
周先生犹豫片刻,才道:“我若让你娶了她,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