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可韩奕言不欲与陶渺说道这些血腥,他以促狭的语气道:“怎么,早早嫁给我,也不怕替我守寡吗?”
他话音方落,便有一双绵软的小手慌乱地捂住了他的嘴。
“不许胡说。”陶渺声音哽咽,“你一定会好好的。”
韩奕言双眸微张,眼看着下一刻那晶莹剔透的泪珠自她泛红的眼眶里滚出,如珍珠般滴落在他的手臂上破碎四溅。
“我们成亲吧。”她复又重复了一遍,郑重而坚定。
这一世,陶渺经历了太多丧失亲人的痛,故那些让她珍视的东西,就算往后会失去,此时她更想牢牢地握在手上。
韩奕言沉默半晌,他知道,作为女子,陶渺说出的这句话有多么重的份量,或许远胜于那些易碎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
他倾身吻去她右颊上残余的泪珠,动作小心翼翼,如视珍宝。
“好。”
翌日一早,韩奕言便进宫向太后提出此事,边关战事吃紧,太后也有所耳闻,她犹豫再三,召陶渺询问意见,却见陶渺无丝毫扭捏,一副坚定不移的模样,便明了这大抵是两个孩子商量后的结果。
既是两厢痴情,她也不好再阻。
婚期提前的旨意传到安国公府不久,命韩奕言一月后出征抵御西烈的圣旨也很快到了平阳侯府。
因准备时间不足,陶渺的婚事到底是仓促了些,饶是如此,乔氏还是费尽心思将该准备的都备齐了,不教陶渺受一点委屈。
陶渺的嫁妆很是丰厚,除了安国公府备的那份,太后赐下的那份更是远胜于安国公府。
此外,闻朗,苏缨甚至于九公主都特意为陶渺添了妆。
陶渺自己看不着,可听人说,她出嫁时,光是抬嫁妆的队伍就浩浩荡荡占了一条街,红衣红绫,随风飘扬,放眼去望,迎亲的队伍宛若一条火红的游龙。
不仅如此,听闻新妇是“京城第一美人”,那日,万人空巷,几乎全京城的人都跑来看了,挤在楼上看迎亲的,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从队首看到了队尾。
那排场当真是百年难得一见,所谓“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纵然是许多年后,有人记得那场婚礼,仍不免面露惊叹。
当然这都是后话,真想起成亲当日的情景,除了疲惫和晕头转向,陶渺实在想不出旁的词了。
出阁前一夜,陶渺便随安国公夫妇跪拜闻家列祖列宗,安国公对着老安国公夫妇和陶茗儿的牌位满脸欣慰,道陶渺许了个好人家,让他们放心。
到了大婚那日,天还未亮,她便被唤起来,任婆子丫鬟们东拉西扯,梳妆更衣,她睡眼惺忪,连早膳都是青竹一口口喂给她的,还嘱咐她多吃一些,之后忙碌一日,只怕没什么机会再进食了。
陶渺梳妆完,乔氏拉着她的手殷殷地说了些话,边说边忍不住拭泪。
她是真心将陶渺视作亲生女儿般对待,念及陶渺从前的苦日子,原想将她在闺中多留些时日,好生呵护娇养,可终究是女大不中留。
乔氏哭的另一个缘由,是她明白,陶渺缘何同意提前婚期,又有多大的决心在里头,战场上生死难料,最恐人无归期,若真如此,她这后半生只怕还要继续受磋磨。
可今日大喜日子,怕扰了众人好兴致,乔氏只能绝口不提。
见乔氏落泪,陶渺也止不住想哭,喜婆忙给劝住了,生怕陶渺晕了好容易画好的妆容。
韩奕言的迎亲队伍到了以后,陶渺去正厅和韩奕言一起给安国公和乔氏敬茶。
之后便上了花轿,在颠簸的轿上坐了一路,她蒙着红盖头,只能瞧见脚底一小片地方,不辨东西,全程只能听傧相指挥,提步抬脚,鞠躬弯腰。
耳畔宾客的喧闹声嘈杂,像夏日聒噪的蝉声扰得她心绪不宁,烦躁间,手上红绫被轻轻扯了扯。
一想到红绫的另一头是谁,陶渺勾唇笑了笑,心底微薄的晦暗顿如风卷残云般消失无踪,她也拉了拉红绫以作回应。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待被领到了新房时,陶渺整个人都有些脱力了,她伸手想要摘了盖头,却被喜婆给拦了。
“姑娘,可使不得,不吉利。”
陶渺怨念丛生,倚靠在床头,闭着眼,疲惫不堪。
桌案上的龙凤红烛爆出一朵灯花,噼啪一声,惊扰了陶渺,她忽觉眼前突然明亮起来,缓缓睁开眼,便见一顶金色的秤杆挑开了她眼前的盖头。
喜婆和侍婢们不知何时已退了出去,唯韩奕言一身大红的喜服立于她的身前,他素来喜穿黯色,如今这艳红的衣裳穿上身,衬得他冷冽的眉眼都柔和了许多,愈发显得身姿挺拔,气度不凡。
陶渺依赖地垂首将脑袋埋在他的腰上,便有一股淡淡的酒香萦绕在鼻尖。
“云峥,你喝酒了?”
“嗯,喝了一些。”
在酒席上陪宾客,难免不被灌酒,再加上今日又是大喜日子,往日那些因韩奕言的身份和性子不敢亲近的同僚们,在这般欢快的气氛下,几杯酒下肚,便也开始大起胆子为难起新郎官来。
幸好有顾勉用他那太子的身份压着,不然只怕再过一个时辰韩奕言也回不来。
瞧着她这副困倦慵懒的模样,韩奕言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饿了吗?要不要吃些点心?”
“嗯……”
他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在圆桌前坐下,从瓷盘中拈起一块点心送到她的嘴里。
陶渺靠在他的胸前,双眼微眯,随意嚼了两口,却是来了精神,“八宝斋的杏仁酥!”
“好吃吗?”
见陶渺点头,韩奕言又给她喂了两块。除了早上吃了两口早膳,陶渺已一日未曾进食了,胃里空荡荡的,整个人也跟着无力,如今吃了东西,顿时连倦意都减轻了不少。
韩奕言默默看她吃完,才提起桌上的酒壶,斟满了两只酒杯,将其中一只递到了陶渺面前。
乍一闻到那股浓烈的酒气,陶渺便忍不住蹙了眉,“一定要喝吗?”
“这是合卺酒,喝了才算礼成。”韩奕言轻笑道,“你若是不想喝,我们便成不了夫妻了。”
听到这话,陶渺忙接过了韩奕言手上的酒杯。
那可不行,她忙活了一整日,绝不能因这杯酒毁了前头所有的努力。
韩奕言将手臂挽过她的臂弯,便见陶渺盯着杯中清澄的酒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不由得勾唇轻笑。
他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再看陶渺时,便见她秀眉紧蹙,泪盈于睫,杯中酒水只少了一半,杯沿上还留着红色的口脂印,她抬眸委屈又无奈地看着他,“好辣,要不你替我喝?”
韩奕言眸色深了深,唇角带了些清浅的笑意,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旋即轻握住陶渺的手腕,垂首一口饮尽了她杯中的酒。
陶渺方才松了口气,后脑勺被一只大掌猛然摁住,温热的唇带着些许酒液封住了她的口,陶渺被吻得喘不过气,只能生涩而笨拙地迎合,待韩奕言放开她,自唇角溢出的酒液已将她胸前的嫁衣洇湿了一片。
不知是因韩奕言口中的气息,还是因着那杯合卺酒,陶渺只觉口鼻皆是浓烈的酒气,头脑发晕,整个人都有些熏熏然了。
韩奕言抬手,用粗粝的指腹抹去陶渺唇边残余的酒液,便见她面色酡红,娇艳胜似牡丹,双眸半眯着,迷离似没有焦距,微红的眼尾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媚意,勾人心魄。
他喉结轻滚,一股子燥意升腾而上,他稳了稳呼吸,用低沉醇厚的声儿哄她,“累了吗?去休息可好。”
陶渺没答,一双藕臂缠住韩奕言的脖颈,像是真的醉了,“云峥,我们是夫妻了是不是?”
韩奕言轻柔地撩开她额间的碎发,“嗯,往后你就是我的夫人了。”
“夫人……”陶渺嗤嗤地笑了两声,似乎觉得这个称呼很有趣,她埋首在他颈间蹭了蹭,喃喃道,“我喜欢当你的夫人,我喜欢你,好喜欢你,云峥……”
韩奕言身子蓦然一僵,他是第一次听他的小丫头对他表白,她用那轻柔婉转,带着些妩媚的声儿道出的情话,是比任何媚药更能摧人心智的东西。
脑中绷紧的某根弦突然断开,欲念以燎原之势侵吞了他的理智,今夜见她疲惫,他本不欲动她,可她那句“喜欢”终是撩拨得他再难忍耐。
既是忍耐不了,便不必再忍,她已是他的妻。
韩奕言抬手一拂,陶渺发髻上的金簪玉饰散落一地,青丝如瀑倾泻而下。
只觉天旋地转地一阵,陶渺回过神,人已落在绵软的被褥之上,她抬眼,望进一双幽深贪婪的眸子里,耳畔是略显粗重的呼吸。
“你做什么?”
韩奕言将手落在她的腰间,抽开她的衣带,哑声道:“我饿了。”
“饿了便去吃点心啊!”陶渺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
韩奕言轻笑了一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傻丫头。”
点心哪有你好吃。
一个掌风,罗帷缓缓而落,角落里红烛灯火摇曳,映照出床榻上两个交叠的身影,一室旖旎。
雕花窗扇外,竹影满地,圆月高悬。
夜,还长。
翌日,青竹和琳琅带着一众婢女,捧着梳洗用具一早候在外头,却是不敢惊扰,热水换了好几遭,直到日上三竿,才听里头喊道“进来吧”。
几人这才敢推开门,蹑手蹑脚地垂着头进去伺候。
一进屋,一股浓烈的暧昧气息扑面而来。
青竹偷着往内间望去,便见衣衫裙袜散落一地,韩奕言已披衣坐起身,一只纤细的藕臂自红帐中伸出来,拽住他的衣角,伴随着娇软妩媚的细语。
到底是没经历过人事的,青竹一张脸羞得通红,骤然想起昨夜洞房花烛,里头闹了大半宿,要了三四次水才算罢休。
她硬着头皮走近了几步,便听床榻内,陶渺正与韩奕言撒娇,“我好累,不想起来,太后不是说不必去请安了嘛……”
韩奕言柔声道,“纵然不想起,也得先吃些东西,你昨夜只用了几块糕点,难道不饿?”
听到“饿”这个字,陶渺忍不住一个激灵,昨夜也是因这个“饿”字,他不眠不休地吃了她一整夜,可将她折腾惨了。
她拢紧衾被,往里一缩,牵动下身,疼得她呲牙咧嘴,倒吸了一口气。
见她面色有异,韩奕言紧张道:“可是难受?”
他昨夜食髓知味,后来便有些失了控,诱着她来了一回又一回,没完没了,着实太过火了些。
陶渺从衾被里泪汪汪地露出一个头,埋怨道:“都怪你!”
“好,都怪我。”
韩奕言耐着性子哄了她半晌,直到她消了气,才起身去洗漱,唤青竹和琳琅伺候陶渺更衣。
陶渺艰难地坐起身,浑身酸疼,跟散了架一般,青竹和琳琅为她更衣时,便见她胸前背后星星点点的红痕,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双颊滚烫,不敢吱声。
趁着陶渺梳洗的时候,婢子们扯下床榻上沾了血迹和污渍的被褥,改换了干净的。
对着铜镜上完妆,陶渺才由琳琅扶着去用早膳,她双腿发软,走路的姿势多少有些不自然。
韩奕言见她出来,几步上前,一把将她抱起,陶渺低呼一声,四下的几个婢女却忍不住掩唇窃笑。
他将她放在腿上,端起桌上的一碗热粥,作势便要喂给她,陶渺却别过头,赧赧道:“别,她们都看着呢。”
这是不好意思了。
韩奕言往周遭望了望,挥挥手,“都下去吧。”
婢女们鱼贯而出,还极有眼色地闭上了门,人都走后,韩奕言又将汤匙送到陶渺嘴边,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吃。
陶渺胃口小,用了小半碗,便摇头称吃不下了。
韩奕言也不逼她,将剩下的粥一饮而尽,又随意用了些点心,酒足饭饱后,他才缓缓道:“府中下人不多,事务也不多,从前都是刘叔在管,往后有不懂的你问他便是。至于我名下那些铺子,这几日有空我会一一带你过去熟悉熟悉,那些掌柜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头脑灵活,办事也麻利,你纵然不想管,也无妨……”
陶渺秀眉微蹙,静静听着,可怎么听都觉得他像是在交代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