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宴
叫宜茹给林、胡二人上了茶,顾言薇徐徐道:“絮娘,你既诞下二皇子,心思就该收一收,不要总盯着珍婕妤身上的圣宠琢磨了。本宫一力保下你们母子,为的可不是给内宫里添是非,你合该把心思放在照顾皇嗣身上,二郎娘胎里就带着病弱,陛下若仔细计较,这就是你头一桩罪。如今你正应将功赎过,好好养育二郎,明白吗?”
林修仪咬唇垂首,在皇后面前一如既往地乖觉,“殿下教诲,臣妾领受了。”
顾言薇凝视着林絮,不知她将自己的话究竟听进去多少,片刻,她叹气,“本宫当初特地让沈宝林住到飞霞宫去,为的是什么?你年纪本就大了,既有皇子为依靠,就该好好提携底下轻嫩的人儿。从前你不是抬举过一个陈才人吗?陈才人已然拢不住陛下的心,你就再好好教一教沈宝林。你毕竟坐回了一宫主位,就好好拿出主位的气度来,把眼光放长远些,莫去争一时恩宠了。这些话还需得本宫一句一句告诉你吗?”
林修仪似乎被那句“年纪大了”戳得有些难受,整个人身体都抖了一下,眼眶也红了。
是,她本就是皇帝身边第一个正经有名分的女子,和后宫里的新人彻底比不了了。从前那些情分大约也消磨光了,但凡皇帝还记得她一二,就不会连她难产都不来看一眼。从前她觉得杨淑妃跋扈但可怜,没想到自己竟会落得同样田地。杨淑妃入宫时是九嫔之首的昭仪,而今好歹坐上了四夫人的宝座。可她呢?因见罪于陛下,舍了半条命诞育下二皇子,最终还只是个修仪,没挣来半分体面不说,更彻底失了圣心。
顾言薇看得出林修仪眼底犹有不甘,她一针见血道:“宫里的女人都是这样,你膝下现有二皇子,已很该惜福了!絮娘,本宫敬你侍奉陛下的时间长,是愿意厚待你的。你可别做出什么糊涂事,伤及自身也就罢了,若胆敢有任何祸心,连累了来日二郎身为皇子的体面,你这个做母亲的,怕是万死难圆他的一生。别让自己后悔!”
皇后这话说的掷地有声,饶是林修仪万般情绪,也不由得咽了下去,低声道:“是,臣妾谨遵殿下训诫,定当好好照拂二郎,提携沈宝林。”
言至于此,顾言薇只觉得自己已尽了心力,她开口让林修仪退下,随即单独对胡充仪道:“胡妹妹,本宫向来欣赏你的心性,你与林修仪自打东宫时就亲厚,未来本宫还少不了要麻烦你,好好照拂她与二郎。时时开解她,你们姐妹二人,一同养育好二郎。”
胡充仪脾性看起来要比林修仪好多了,虽怯懦些,但在大事上很顶得住,且不存多少坏心,是个本分磊落的女子。
她在大事上向来一板一眼,也正因此显得性子沉闷,不得皇帝喜欢。
顾言薇没什么精力去死盯着林氏,便将希望寄托在胡充仪身上,盼着个老实人能劝住了林氏。
胡充仪闻言果然坚定点头,“请殿下放心,臣妾虽人微言轻,但也会从旁襄助林姐姐,不叫她走歪路的。”
听到这话,顾言薇便知道胡充仪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确实是个可靠之人。
既要用人,自然就要施恩。顾言薇随即又说:“绮兰宫如今住着三位御女,性情各异,却都是本宫看重的人选。你与林修仪是一样的,自己做不到的事,就抬举底下人去做。尤其是王氏,本宫也不瞒着你,她是我母家送来的人,本宫已为她做好了安排。若她能得宠,你身为绮兰宫的主位,自是有功之人。你也知道,本宫身体欠佳,早晚须得在宫里寻上一二帮手,分担宫务。原本本宫是属意林修仪的,然她现下须照拂二皇子,怕是没这个功夫了。只要你心思正,踏踏实实的,本宫早晚会给你这份体面。”
胡充仪听到这里,眼底闪起光来。她很清楚,自己恐怕是没有得宠的缘法了。可若在宫里一生碌碌,她又岂能无憾?
先前为皇后侍疾,她自觉已然向皇后表过了忠心。眼下皇后肯用她,那来日,自是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机会!
胡充仪一激动就开始紧张,她死死拽着自己袖口,颤抖道:“臣妾明白,臣妾一定好好提携绮兰宫里的三位御女妹妹,也一定不让皇后殿下失望!”
第78章 赏樱奇遇(一更) 谢小盈实在好奇心重……
春风和煦, 天朗气清。转眼入了三月,即便有那句春捂秋冻的老话,而今延京城也只有早晚才须得添一件大袖, 不怎么有寒意了。
谢小盈是九月底怀的胎, 至今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即便穿着齐胸的裙子, 依旧能看出她小腹明显的怀相了。好在尚功局经验老,新制的春装夏衣都放足了尺寸,如今她们是委屈谁都不敢委屈这位鼎鼎大名的珍婕妤。
皇后掌庶务多年,第三回 关照妃妾孕育, 算得上是轻车熟路。林氏当初怀孕时同样是婕妤的位分,因此给谢小盈的待遇上算是有了前例可循,六局二十四司办起事已不必桩桩件件都拿去请示皇后,最多就是顾念皇帝心意, 往上略添些份额。反正这位婕妤谢氏头顶上还多一个“珍”的封号, 有封号就加半级对待,谈不上越矩。
谢小盈在后宫这种人人待她都小心谨慎的态度中, 慢慢意识到她的地位是何等超然,。惶恐的情绪逐渐远去, 她每天吃得香睡得饱,坐胎稳定,人也开始涨起重量。
开春来, 皇帝朝政变得繁重。但宗朔依旧三五不时来看她一眼, 大部分时候坐坐就走,最多两人一同用膳,极偶尔才会留宿。
不必侍奉皇帝,皇后似乎也不敢对她多刁难。谢小盈一时间活得如鱼得水, 感到了一点罕见的自在。
唯有杨淑妃一改常态,自打入了三月,就再不许谢小盈同先前那样在清云馆内静养,时常强迫她出去散步。
这日午后,谢小盈才在罗汉床上歪躺了不到一刻钟,杨淑妃便领着宫人风风火火地进了清云馆。既得了宗朔首肯,杨淑妃与谢小盈来往再无顾忌。谢小盈不由觉得,杨淑妃眼下陪自己的时间,几乎比陪着大皇子宗琪的时间还多!
“妹妹,快起来!这会儿日头正好,咱们去西苑赏樱啊。”
谢小盈扶着腰起身,虽不排斥,但还是讨饶地说:“姐姐今日怎来得这么早?你是琪郎的娘,可不是我的娘。”
“又满口胡吣!”杨淑妃一边说,一边绕过屏风。她进来才发现谢小盈刚起身,碎发乱散着,一身慵态。
莲月荷光一并上前侍候谢小盈梳妆,杨淑妃径自坐在一侧的软榻上,倒不拿自己当外人,“小盈,你可不能再这么懒下去了,怀了孕也不是镇日在屋子里憋着就好,还是要多出门走走。”
杨淑妃毕竟是过来人,她说起生孩子一向是侃侃而谈,“你得体力跟得上,到时候生得才快。最近天气暖起来了,本宫也不怕你吹风受寒了。我带得人多,能护住你,咱们多去走走,方是为了你好。”
谢小盈知道淑妃说得有道理,笑着应承下来,大致整理了一番仪容,便跟着杨淑妃踏出了清云馆。
两人先乘肩舆走出去一段路,待到平坦开阔、没什么人的宫道上,杨淑妃才让肩舆停下来,亲自扶着谢小盈溜达着,“咱们先走一会,看你能坚持到哪儿,你若觉得一丁点累了,立刻就与我说,咱们坐肩舆回去。”
延京三月的午后正是温暖和煦,桃红梨白,百花争春。
两人一边闲逛,杨淑妃一边分享自己从前孕期经验,谢小盈听得认真。
她两人本就投缘,不知不觉聊着天就走到樱花林间。
粉白嫩蕊的春樱果然开得十分繁茂,有风吹拂过来,便见樱花娇瓣儿漫天散落,胜雪又非雪。淡淡的樱花香气涌动在空气之间,带着春日的气息,吹得人心旷神怡。谢小盈第一回 见这样的风景,她极小声地“哇”了一下,突然明白为何武汉大学年年春天都是人满为患。
杨淑妃见状笑了,“就知道你还是那个没见识的小丫头,累不累?咱们往林子里走几步,上面有个春来榭,咱们坐下吃口茶再回去。”
谢小盈一口答应下来,杨淑妃谨慎,每回带她出来,吃喝饮食,都要从清云馆提前备好带着,以防有什么不妥。
两人顺着□□往里走,这片樱花林外密内疏,起先树木掩映着,谢小盈压根没看到其中的水榭,待走了一会,她才远远看到水榭廊亭,也似乎嗅到一些清溪环流的湿气。
然而,杨淑妃与谢小盈都没想到,她二人竟在此地遇上了一个大熟人——常路。
常路领着几个内宦候在□□一侧,见了她们一行人,同样是面露惊愕。
“拜见淑妃夫人,拜见珍婕妤。”常路忙领着人行礼,表情透着些尴尬。
谢小盈见这架势,与淑妃对视一眼,都猜到了些什么。这个场合,先开口的人自然只能是淑妃,她微微一笑,对常路道:“少监不必多礼,可是本宫与婕妤扰了陛下的清净?”
常路倒是不惧淑妃,只抬眼悄悄扫了下谢小盈的表情,模棱两可地回答:“陛下在上头饮茶,夫人与婕妤若想面圣,须得稍待奴上去通禀。”
“不必麻烦。”淑妃立刻说,“本宫只是与婕妤兴起而至,不敢叨扰陛下,这就离开了。陛下向来忙碌,千万别因着点小事烦着陛下了。”
说完这句,杨淑妃便拉起谢小盈,两人转身要走。
谢小盈也不知怎么想的,走出没几步忽然回了下头,她这一回头,正看到宗朔与另一个女子并肩从那水榭里走了出来。谢小盈实在好奇心重,眯眼想看看皇帝的新宠成了谁。
可惜,谢小盈还没分辨出那女孩是谁,她自己倒先被皇帝一眼瞧见了。
几乎是立刻,宗朔开口直接喊道:“谢小盈!你给朕站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忽然喊谢小盈的大名,这放在宫里近乎是有些夺人脸面的事了。
杨淑妃咬了咬牙,低声恨恨抱怨:“……陛下好不知礼!难怪他就喜欢那些粗鄙的女子。”
谢小盈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尴尬,她扯了扯淑妃袖口,两人被迫转过身。
宗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谢小盈身边,赶在她行礼前把人扶住:“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周遭侍候的人不少,谢小盈守着礼数回答:“启禀陛下,妾看天气好,是以请淑妃夫人相伴,出来散了散。不曾想扰了陛下清净,请陛下降罪。”
“没有。”宗朔迅速否认,“没什么清净,你来得正好。”
他说完这句,适才陪着皇帝的女孩方缓慢地走到众人身侧。那女孩朝着谢小盈与杨淑妃施礼,“妾王氏拜见淑妃夫人,拜见珍婕妤。”
谢小盈看清脸就想了起来,这位是住在绮兰宫的王御女,乃是去年选进宫里最漂亮的一个女孩了。
难怪成了皇帝的新宠,她很是可以理解。
谢小盈冲那女孩微微一笑,淑妃却是态度淡然:“不必多礼。”
只不过宗朔态度比杨淑妃还要冷漠几分,他冲那王氏道:“你还不退下?”
谢小盈茫然地看着这位新宠妃就要无声离去,有些奇怪地说:“陛下不是与王妹妹来赏园子吗?妾与淑妃这就回去,陛下别叫妹妹走了。”
王御女听到这句话,转瞬便站住了脚,俨然是心怀某种期盼。
而宗朔抿了抿唇,半晌才开口:“怎么?珍婕妤是想抗旨?”
?
她抗哪门子的旨?
谢小盈莫名其妙地看了皇帝一眼,决定老老实实闭上嘴,别在这时候惹祸。
王御女有些失望地垂下头,终究还是乖觉地离开了。
赶走了王御女,宗朔又扭头发作杨淑妃:“珍婕妤都知道是扰了朕的清净,淑妃,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杨淑妃对皇帝阴阳怪气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低哼一声,就道告退离开。
谢小盈正想跟着杨淑妃一起走,宗朔却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你留下。”
杨淑妃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谢小盈猜不准皇帝在闹什么,只好默默地跟着看起来情绪极差的宗朔重新朝水榭步去。
谢小盈一进水榭,就发现此地是经过细腻布置的,茶桌上摆着各色茶点,座席上则铺了绣花的软垫。茶桌上的香炉袅袅生烟,带着几分清淡的香气。水榭里还摆了个极宽阔的罗汉床,上面有一个明显被使用过,看起来乱摊着的软毯,床面也显得有些凌乱。
……皇帝不会是和王御女在这里刚搞完吧???
谢小盈触目即怔,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待,十分排斥地皱起眉头。
宗朔正要说话,抬头就看见谢小盈这幅表情。他只觉心跳都空了几拍,不假思索道:“盈盈,你别恼啊!”
谢小盈可没工夫去听皇帝想说什么,只想飞快地找借口躲开这个地方。
她倒不是介意皇帝和别的女人发生什么,这是必须要接受和习惯的事,谢小盈压根不会多想。
可既然两人刚在此地温存过,皇帝非要留下她是什么意思?她可还怀着身孕呢!
谢小盈有些慌乱地说:“请陛下恕罪,妾……妾身体不适,走得远了,想回清云馆休息。”
宗朔一眼就能看出谢小盈在撒谎,他仍拉着谢小盈的手腕,强势道:“盈盈,你看朕一眼!”
谢小盈飞快地瞄了宗朔一眼,接着又避开视线。
妈啊,她好怕突然从皇帝脖子上耳朵上发现什么不该她看见的东西。
救命!!
谢小盈满脑子胡思乱想,却不知宗朔被她这幅神情吓出一身汗。宗朔倒不怕谢小盈像上回淑妃那般,当场把脾气发出来。可就是她这样隐忍着想躲开,才让宗朔又紧张又心疼。谢小盈正怀着孩子,哪经得住心情这样波动?!
宗朔心里一时恨极了皇后这番乱安排,他也顾不得面子,脱口说:“盈盈,那王氏是皇后传来的,朕与她不过说了半刻钟的话,刚刚就要她走了,你可别瞎想!”
第79章 自证清白(二更) 女孩看样子不像在撒……
宗朔感觉自己真是冤死了!
今日是贵太妃田氏的五十寿辰, 田贵太妃的儿子封了长阳王,如今就藩在陇右。因藩王无召不得进京,长阳王与王妃从藩邸便献了寿礼入宫。长阳王年纪小, 宗朔登基前就与他关系不错。昨日宗朔就与皇后说好, 今朝议散了就一起亲自给贵太妃送来,替弟弟表个孝心。
为着给贵太妃贺寿, 皇后还传了内教坊歌舞以庆,午晌在寿昌宫摆了宴,几位太妃都来贺寿凑热闹。宗朔自觉同一群寡居庶母共处不大自在,象征性地吃了几筷子饭, 代魏王敬了酒,随后他便寻了公事当借口,起身道辞。
皇后出来说要送他,无端地说提了一句:“宫西的早樱开得好, 陛下若得闲, 可否顺路帮臣妾裁几支?”
这等小情小爱的把戏,皇后以往从来不做, 突然提起来,难免让宗朔觉得莫名其妙。
但两人毕竟是多年的结发夫妻, 宗朔顺着应承下来,从寿昌宫离开没几步便是西苑的樱林,确实开得不错。他记得樱林下有个水榭, 引了垂绦湖水, 通来一条小溪,景致正雅。他忽地想起自己少年时还曾在水榭里为这番春景作过诗。如今想来,虽觉得彼时幼稚些,但还是禁不住抬步走过去, 有种故地重游的奇妙心境。
但宗朔人走近了才发现,春来榭里头躺着个美人儿,堪堪睡醒。
两人照面一打,女子起身行礼,口称妾王氏,宗朔便回过神,猜到了这是皇后特地的安排。
顾言薇向来了解宗朔,知道若单是往金福宫送人,未必能得皇帝多少青眼。非要先在鱼水之欢前有点旁的什么接触,才能令宗朔真正产生另待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