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如飞瀑坠崖,又如乾坤一剑!
……
虞寺觉得自己莫不是和这空啼沙漠和棱北镇有什么奇特的缘分,为何入了秘境,竟然又来到了此处。
说是“此处”,却也好似并非他曾经踏足并拔剑的棱北镇。
此处城头的堡垒明显更加陈旧古朴些,深褐色上还有一层更深的色彩,有些像是干涸的劣质颜料,再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此处灵气仿佛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充沛,去也更加枯竭。
这种充沛,好似天地之间的所有灵脉都脱离了宗门的禁锢,福泽渊沉大陆,而这种枯竭,便像是在这样的爆发之后,天地之间的灵气便要被彻底瓜分,从此再无灵脉,再无灵气。
对于修士来说,灵气便如空气,倘若失去,便会干枯而死。
虞寺对此处此刻的灵气有这样的感知,也并非他有多么天赋异禀,想来此间若是有其他修士,也会有和他一样的感觉。
――以及这份感觉带来的恐慌和莫名的烦躁。
如果灵气真的便要在这样的爆发后枯竭,便等于绝了所有人问道之路。
所以修士要为自己斩出一条路来。
没有灵气,便要去夺灵气。
从哪里夺?
虞寺看向沙漠深处,有妖兽嘶吼的声音隐约传来,再看城墙上的这些血渍,心中便有了些猜测。
再想到临行前,怀薇真人与小师妹对话时,他路过时,无意中听到的那两句,更像是佐证了他的猜想。
――“不要去杀妖,杀不完的。”
――“逃,便是逃三十天,也会有所收获,最重要的是,活下来。”
原来是这样的秘境。
既然已经身处战场,那便战。
虞寺提剑入城门。
城中早已大乱。
却并非荒凉,而是乱象才现,便已经横扫一切。
有妖物在城中横行霸道,有修士拔剑而战,一眼望去,其中竟然有穿着昆吾旧式道服的人,也有些许面熟、应是与他们前后批次入了这秘境的其他门派的弟子。
有人已经拔剑开始斩妖,也有人没见过这样纷乱的人间,兀自还在发愣,再被同辈于妖兽手下救得。
更远的地方,隐约还有修士被妖兽一口咬住,再无声息。
虞寺的目光却停在了不远处的某处残垣之下。
风晚行一袭红衣,有些狼狈地抱着琴,她脸上的面纱不知去了何处,有庞然妖物蓄力,眼看就要向她冲来,她脸色惨白,手微抖地拨着琴弦,却到底一步未退。
她身后,是好似已经被那妖兽一掌拍晕了过去的夏亦瑶。
“虽然平时我确实看不惯你,却也不能看着你就这么去死。”风晚行死死盯着面前的妖兽,手下奏乐有些跑调,兀自这样絮絮叨叨说着,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别看我现在还能替你挡一挡,可若是它真的杀过来,我、我决计会扔下你不管的!我还没有见到虞寺哥哥一面,我不能死在这里……”
她这样喃喃自语,说是要扔下夏亦瑶不管,然而那妖兽一步踏向前方,她却根本没有任何要避开的动作!
红衣少女从芥子袋里扔出符,接连劈在那妖兽头上,再在妖兽顿挫的须臾,一把转身将夏亦瑶拖开来!
然而她这样转身拖人,到底对敌经验实在不足,那妖兽一扑未能得手,又被雷符劈焦了一只耳朵,显然更是怒极,转身便向着风晚行背后而来!
风晚行听得身后簌簌,忆起芥子袋中还有师尊师姐师兄给自己的报名符和灵宝,但她手实在抖得太厉害了,眼看竟然便要来不及!
一道剑光倏然破空而至。
妖兽的惨叫响彻长街,然而那剑意却未停顿,竟然就这样直接将那妖兽直接钉死在了地上!
风晚行怔然回头。
是她心心念念,便是死前,也想要再见一眼的那个人。
却见紫玉发冠的少年一脚踩在妖兽头上,俯身将妖兽钉死的剑抽出来的同时,顺势将那妖兽的硕大妖丹掏了出来。
他身上难免因此沾染了许多鲜血,便是平时里总是光风霁月的面孔上,也带了些污渍,他神色淡淡,就这样握着那枚妖丹向她走来,再将妖丹递给她。
风晚行仰头看着他,她想哭,却也想笑,她有许多很傻的问题想问,却最终只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将要滴落的泪珠。
再放下袖子的时候,红衣少女已经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大师兄!你也在这里!”她站起身来,手还在抖,却盈盈对着虞寺一礼:“谢大师兄救命之恩!”
虞寺沉默受了这一礼,再与她擦肩而过,显然是向着夏亦瑶的方向走去。
风晚行神色有些黯淡,心道同门之谊到底重要,虞寺着急去看自家小师妹的情况,也是理所当然。
能够见到他,哪怕她现在已经被妖兽撕碎,面前这一幕不过是些妄想,她也觉得已经值了。
然而擦肩的同时,虞寺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不是虞寺哥哥吗?”
风晚行猛地睁大眼。
第117章 阵(上)
风中有雪的味道, 空中却并没有雪簌簌而下,气温随着这样的天色愈发变低,长风吹过廖镜城空荡荡的街, 竟然仿佛有了些呜咽之声。
“什么是……每次爆发大战的起始点?”虞兮枝已经想到了什么,却还不能确认, 有点愕然地问道。
“就是你想的那般。”谢君知却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么多个甲子,每一次人族与妖域开战的地点和时间都略有不同, 比如盛夏的棱北镇,比如深秋的南陵城,亦或初春的仓阳道。”
虞兮枝抬头看向天空, 试探问道:“……或者还有现在此刻, 凛冬的廖镜城?”
“不,这里与其他地方都不一样。”谢君知却摇了摇头。
他没有取下覆面黑布,虞兮枝闻声去看他, 却莫名觉得,他不想解开这黑布, 是真的不想要看到或许即将要面对的一切。
“为什么不一样?”虞兮枝有所预感,只喃喃问道。
“其他人落入的甲子秘境, 或许要与其他修士并肩作战, 或许要见到尸山火海, 却也总不至于绝对绝望。”谢君知声音很淡,而这种淡中,还有一丝奇异的怆然,好似他在努力将自己抽离于此刻此时的事态之外,却并不能真的如愿。
纸符人的体温应是恒温, 但虞兮枝却觉得她握着的那只手似是有些冰冷。
她下意识开始顺着两人交握的手,向他再渡了些灵气, 再睁大眼睛看着他。
谢君知却突然笑了起来。
他被蒙住双眼,便看不出他眼中是否有笑意,但他唇瓣弯弯,看上去便像是真的在愉悦。
他将那根导盲棍靠在身上,再抬手摸了摸虞兮枝的头发:“我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呢?谢君知自己也说不下去。
只是他没想到竟然会到这里来吗?
却也并不全是如此。
他在千崖峰这么多年,十几年也不过转瞬而过,昆吾山宗如何,过去如何,将来如何,他都不甚关心。
这样的态度在虞兮枝来到千崖峰后,当然有了许多改变。
他理应知道五派三道此次秘境意欲何为,到底要将他们投入哪里,毕竟这并非第一次,若是甲子之战继续下去,想必也绝非最后一次。
可他偏偏没有去想,又或者,过去的这种不在意,让他将此事忘了个精光。
然而便是忘了,他却也若有所感,让虞兮枝带上了他的一只纸符人。
若是他真的在千崖峰无聊,便是做十只百只纸符人出去,也不会有人拦着,又为何非要与虞兮枝一并出来?
这其中有些不可言说的私人原因,却也自然有些冥冥的注定在其中。
他或许,总要亲眼看一次这一幕。
长街总要有尽头,尽头处并无什么奇特之处,不过是一个任何城市都会有的闹事广场。
若是此刻人声鼎沸,想来这广场上应有卖艺的人群,也有叫卖的摊贩,或许还有小孩子穿梭于这里,又有行人言笑晏晏。
虞兮枝还要再向前走,却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什么。
是结界。
她神色微凛,显然是想到了易醉那次在空啼沙漠突然触碰到结界后,再消失的场景,不由得有些紧张。
但谢君知却微微摇了摇头,再带她一步踏入。
结界内外仿若两个世界。
她在结界外看的时候,只觉得廖镜空城,萧瑟空荡颓败,然而才入结界中,已经有鼎沸人声传来,便像是他们入那谢神医的医馆之前一般。
广场上密密麻麻都是人。
……或者说,不全是人。
之前长街上不见了的行人似是全部都聚在了这里,他们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虞兮枝一眼看去,有的生物头上顶着兔耳,有人面鹿身的存在,却也有抱剑着道服的修士。
这些人与妖都挤在一起,好似并没有什么隔阂。
见到从结界外走入之类的她和谢君知,有人点头示意,神态平和,就像是在说“你也来了”。
有交谈声传入她的耳中。
“谢神医这次能成功吗?”有人垫脚向前看,但人群到底太水泄不通,前方又有身材高大的妖挡住视线,那人只得悻悻缩回头,又道:“其实成不成功都无所谓啦,我觉得现在的廖镜就很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只是如果有可能,我也想变成人,感受一下当人有什么好。”旁边顶着一对猫耳的少女动了动耳朵:“我猜肯定也有不少人想要变成妖!你们人类,干啥啥不行,好奇第一名!”
“你一个猫妖好意思说别人好奇?不太合适吧?”又有人带着笑意调侃道。
几个人笑成一团,气氛显然很是融洽,虞兮枝站在他们身后,心中的愕然却是越来越盛。
谢君知说,这里是历史的投影。
换句话解释,无论是结界内还是结界外,这里的一切,都是曾经真实发生并存在过的,而非是她之前安慰自己时,所想的虚构。
“人……可以与妖互换吗?”她到底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般问道。
她本意是想要问身侧的谢君知,猫耳少女却先转过了头,笑眯眯道:“你是才来廖镜城的避世者吧?那你可真是赶巧了。”
似是等着也是等着,怪没事干的,猫耳少女显然是个话痨,就这样絮絮叨叨讲起了来龙去脉:“会来廖镜城,想来你也是对世间一甲子又一甲子的战争感到厌烦了吧?哎,要我说,打打杀杀好没意思,阳光普照的午后,在屋檐上打盹的妖生多么美妙啊,可这点小小的愿望,全天下也只有廖镜城可以实现。”
她继续道:“谢神医建了这廖镜城,将我们这些避世者收容其中,又立了许多规矩,譬如食肉的妖不得吃人,手痒的剑修也不可以杀妖等等,当然,这其中也有许多冲突,但大家到底还是互相包容理解的。总之,长此以往,廖镜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啦。”
虞兮枝脑中不由得出现了自己方才踏入廖镜城时的所见,那名为祝余的妖族少年纵马于街上,大家却也并没有什么恼怒之色,似是对妖性难驯十分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