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锅内还有些许发亮,就像是油光淬炼了许多年,是一口身经百火的好锅。
她在看锅,其他人也在看她提着锅看锅。
敲锅能退敌,纵使再不可置信,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意识到了,程洛岑拿出来的这锅,是灵宝。
……只是不知,是哪位炼器大师如此无聊,竟然炼了这样一口锅出来做灵宝,还是某处天然形成的先天灵宝,竟然形状如锅。
虞兮枝提着锅,宛如提着锣,握着笔,宛如握着锣锤。
小知知的声音幸灾乐祸:“还能咋办,敲吧。”
几乎是同一时间,虞兮枝叹了口气:“还能咋办,敲呗。”
比起其他一些使用条件苛刻如必须大量灵气、境界等级限制、亦或者一段周期中只能使用一次的灵宝来说,这锅……确实非常亲民。
事已至此,昆吾剑阵也没什么维持的必要了。
虞兮枝一马当先,向前一步,一锤敲下。
宅院外蛇妖挣扎扭曲,口吐白沫,妖力低微的蛇妖甚至已经被震死。已经有了些许灵智的蛇妖目露惊恐,好似回忆起了被什么支配的恐惧,转身便要逃,却被音波桎梏,蛇身体颤抖蜷缩。
荷花池下,庞大身躯发出低声呜咽,近似蛇泣,然而大蛇边哭,却边默默地从荷花池里游曳而出,匍匐在地,向着锅声发出的位置逶迤而来。
主宅之内红光大盛,却盛极转衰,那血红阵法闪烁跳跃,却好似被什么天然压制,不甘心地悄然变暗。
虞兮枝向来是一个比较会脑补的人。
她想过很多自己勇闯秘境的样子,有的骁勇,有的狼狈,甚至在方才见到那许多蛇与荷花池底黑暗中的蛇纹时,也模拟过许多自己浴血奋战的样子。
更何况,原著里,是有关于虞寺在这空啼沙漠之中大战的描述的。
虞兮枝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有重伤的觉悟。
……结果,谁能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她提锅前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敲锅如敲锣?
就离谱,这秘境,真是离谱。
少女面无表情,唇角似笑非笑,似喜似悲,一锤又一锤敲下。
“镗――镗――”
少女身后六人面面相觑,一手持剑,一手抱着方才程洛岑席卷的灵宝,跟在锅声之后,神色恍恍惚惚,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方,在做什么。
秘境……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小知知在虞兮枝耳边已经绷不住般笑出了声,小小纸符人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显然是觉得面前一幕实在滑稽。
虞兮枝被吵到不行,想说闭嘴,但自己也想笑。
于是少女露出忍俊不禁一抹笑意,却还未出声,笑意便凝固在了嘴边。
荷花池破,水榭楼台全部被掀翻,她在淤泥之下用神识探得的那巨大蛇妖,匍匐在地,显然是没想到会在半路遇见她,四目相对片刻,突然冲她吐了吐蛇信。
距离太近,蛇信太长,两厢都没控制好距离,眼看猩红扑面而来,虞兮枝一惊,下意识抬手以锅为盾去挡。
巨蛇目露惊恐愕然,显然恐惧到了极点,然而蛇信冲力太强,还未反应,已经“啪嗒”,点在了锅上。
万物静止。
跟在虞兮枝身后的六人面露惊恐,已经拔剑出鞘,准备咬牙一战。
然而下一刻,那巨大蛇身却竟然倏然变小,顺着粘在锅上的蛇信,变成了手指粗细,被困入了黑锅之中!
虞兮枝愕然端起锅,低头去看。
却见那蛇竟然也没挣扎,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了锅底,目露绝望,竟然似乎在被这锅碰到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现在的结局。
与此同时,虞兮枝的识海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如影子般的男人一身黛绿,凤眼细长,眉眼流转之间便有风流,便是称之为美人,也不为过。
然而美人一手提锅,一手锅铲,笑意盎然地看向虞兮枝:“看来是你拿到了我的传承。小姑娘,吃蛇羹吗?”
虞兮枝:……?
对方已经颠锅焯水,挥舞铲子:“我姓贺,出生南天府贺家,乃化神境大圆满。我的名字并无所谓,临死前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平生更是无甚所长,不过略会做羹,便觉得这一口蛇羹的做法,若是失传于天下,实在可惜。若是你想,我便告知你,这蛇的种种做法,若是你觉得修仙之人,自应辟谷自虐,我们之间便无话可说。”
末了,对方笑意盎然看过来:“小姑娘,要学吗?”
虞兮枝脑子里出现了自己之前才说过的“蛇羹挺好吃,但谁要拿这种蛇做羹,谁就是脑子有病”,再看看自己手里拎着的锅,自己神识里出现的这位明显是秘境主人的贺姓修士,神色复杂。
居然真的有人用这些蛇妖做羹?
难不成那些蛇妖惧怕这锅的声音,便是因为这位贺真人,为了吃蛇羹,所以抓了太多的蛇妖,做到了真正的……把蛇妖吃到溃不成军,闻风丧胆?
若真是如此,这位贺真人,也确实……好家伙。
半晌,虞兮枝神色复杂道:“倒也不是我要不要学。”
在她识海中的,是贺真人留下的一缕残神识,虽然贺真人已经身陨,但残神识只会出现在手持阵眼之人的识海之中,反应行动都与本人无意。
此时此刻,贺真人显然没想到会等来这样的反应,挑了挑眉:“此话何意?”
虞兮枝微微一笑。
少女挽起袖子,露出纤细手腕,再活动活动手指:“只是很巧,我也……略会做羹。”
第45章 混元秘境(完)
贺真人足足愣了小半柱香的时间, 来消化虞兮枝究竟说了什么。
他刚才的问题,其实陷阱密布。
贺真人,当然不是什么教人做蛇羹的好人。
散修若是好人, 恐怕在这个大道争锋,抢夺灵气灵宝的世上, 活不过炼气境。而贺真人既然能一骑绝尘,一路化神, 在他的时代,不知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甚至可以说, 他是踩着无数人的尸骨, 才走到了化神境大圆满的境界。
他自然不是什么普普通通以饭入道,他是蛊修。
名门正派自然走正道,但散修却不拘一格, 机缘到了,缘分有了, 以什么入道的都有。但这其中,却有三种道, 最为人不齿。
鬼修, 魔修与蛊修。
鬼修掘墓挖坟, 行走于阴森之地,打扰长眠之人,聚怨气鬼气于一身,曾经有鬼修硬是凭一己之力,将海晏河清搅得鬼影重重。
魔修练魔功, 而魔功的灵气运行与境界升级之法,喜走捷径, 常有吸人功法、抢人功德之事,令人不齿。
蛊修阴毒,行不轨之事,心机深重,不见天日,常年与虫蛇毒物为伴,甚至有人以身饲虫,只为养出最好最大的蛊,实在是邪异又令人作呕。
可就算无人知晓贺真人的身份,与蛇妖日夜相处之人,又岂是简单好相与之辈?
狡兔三窟,贺真人为自己的复活做了好几手准备。主宅阵法乃是献祭之阵,而此时问虞兮枝这个问题,是为夺舍。
若是虞兮枝刚才回答想学,那便是某种言语许可,纵使主宅中的红光并未吞噬到什么,但既然她想,贺真人要教她,便会顺着神魂入体,进而夺舍她的身体,将她作为他复活的容器。而若是虞兮枝不想,那么整个秘境大阵,就会视虞兮枝为偷拿了灵宝的敌人。不学,要这锅做什么?不是偷就是抢来的,当集全阵之力诛之,而贺真人也会在她的神识之中,出其不意,直接进行摧毁式攻击,再夺其躯壳。
贺真人想得极好,若是入秘境之人为名门正派,想必定会严厉拒绝做蛇羹的提议,若是散修,兴许有人拒绝,也有人同意。但无论是哪一种,总之殊途同归,都是他赢。
这波稳了。
然而贺真人人算不如天算,却唯独没有想到还有虞兮枝这种,撸了袖子要和他切磋的。
神魂到底不是本体,贺真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愣在了原地,却见虞兮枝已经反手颠锅,顺手将笔插在了发髻中,再拔剑,显然是已经跃跃欲试,打算以剑切蛇,焯水过肉。
可偏偏被困于锅底的躺尸巨蛇其实乃是贺真人驯服的蛇中,最巨大、最有攻击力,甚至已经开了灵智,在妖域也可称为小妖将的强大存在,本是贺真人留下,对来者进行恐吓亦或一击必杀的最大武器。
然而御妖者,总要害怕被妖反噬,所以那锅便是能够降服这蛇的灵宝,也是贺真人给自己留的后路与底牌。
结果此时,虞兮枝磨剑霍霍,眼看就要将他的百年心血一剑切之!
贺真人顾不得其他,只得紧急喝止:“外面有那么多条蛇,为何非要炖这条?”
虞兮枝理所当然:“这条恰在我锅里,我为何要去抓其他的蛇?”
贺真人:“……”
“你可知怎样的蛇妖好吃?”贺真人决定走另一条循循善诱之路:“蛇妖与蛇不同,上乘肉质的蛇妖,是……”
“奇怪,谁说我要吃了?我若是想要吃蛇羹,难道不会去买正常的蛇吗?为什么一定要吃蛇妖?”虞兮枝却打断了他的话。
贺真人愣愣:“可你说要做……”
“我只是为了给你证明,我蛇羹做的不错,又没说做了要吃。”虞兮枝说得坦然:“贺真人,若是没问题,我就先动手了?”
贺真人心塞无比,如果是真人,恐怕要气得吐血。
这边两人于神识之中对峙,在其他六人眼中,便是虞兮枝突然静止在了看锅的姿势。
“……那个,二师姐看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些?”陆之恒不太确定地挠挠头:“这锅,这么好看吗?难道看着看着,还能入定?我也盯着看了够久了,什么也没看出来啊。”
此时周遭危机几已尽除,九曲回廊早就在虞兮枝猛烈的敲锅攻击下,身形消散,周遭铁头蛇们也稀稀疏疏,便是黄梨一锄头一个,不出半个时辰大约也能尽数除去,至于刚才那骇人巨蛇,此刻已是锅中蛇。
六人神色各异,方才他们经历了从听了一耳朵八卦后的极震撼,到沈烨被阵法困住的极惊恐,再到程洛岑敲锅、虞兮枝无意中滴血认宝、以锅退蛇的极愕然,再到虞兮枝拎锅开道的极滑稽,突遇巨蛇的极恐惧,剧情却倏而急转直下,巨蛇入锅,宛如泥鳅。
情绪片刻之间如此大起大落,六人觉得竟然和大战一场后一样身心俱疲,只想原地坐下。
这么想,大家便也这么做了,几人各坐一方,将僵硬不动的虞兮枝围在中间,为她护法。
“也或许不是入定。”沈烨思忖半晌:“这锅倘若真是秘境阵眼,这秘境主人总要出来相见,亦或传道受业,也或许……另有玄机。”
大家便也不多想,专心护法,调节气息。
而老头残魂盯着那锅想了这么久,终于灵光乍现,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
老头的声音逐渐激动:“这锅竟然是无念瘴锅!这笔是天照笔!无念瘴锅乃是先天地级灵宝,早年有逍遥游道君不忌口,喜吃食,以此锅炖了许多妖族,于是那锅之中的黑,乃是妖族被炖杀时的怨气聚集而成。后来,道君飞升,无念瘴锅下落不明,直到怨气凝妖,祸害一方,这才被渡缘道的和尚们带回去,冲着这锅念了整整百年的经,才将怨气散去。”
“既是如此邪物,为何不直接毁去?”程洛岑声音微森。
“毁去?!”老头声音倏然拔高:“你小子,和别人抢灵宝一门没门,暴殄天物你重拳出击。这锅是先天灵宝,那笔更是一代大符修越庆的符笔,画符时,可调动天地之力!这两样东西,分明本都是你找到,应当属于你!你可知这小姑娘夺了你的机缘,抢了你的灵宝?”
“我要一口锅一根笔做什么?”程洛岑却奇道:“更何况,她无意之中先滴血,说明这本就应该属于她。”
老头残魂到底不甘心:“若是你一人入此秘境,你当如何?”
“若我的剑足够强大,自然一剑毁之。”程洛岑理所应当道。
老头残魂:“可你看,这里有这么多灵宝……难道事后不会后悔吗?”
“若是我毁了这里,又怎么会知道这里有什么灵宝,谈何后悔?”程洛岑摇头:“你这个糟老头子,没有逻辑。”
老头被他噎得吹胡子瞪眼,冷哼一声,他既觉得这小子太过自傲,大道之中,自傲至此,怕是要错过许多机缘,又转念心道,既然已经拜入昆吾山宗,机缘所至,还去了显然是最不错的千崖峰,总不是散修,自傲一些,不被磋磨掉性子,保持一颗本心,倒也是好事。
神识之中,虞兮枝看着那贺真人,三番五次被他阻止向锅中蛇下手,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劲,只是她面上不显,依然笑意盎然:“贺真人,若是不做蛇羹,那我不然……就先走了?”
贺真人暗自咬牙,心道自己在此处已经等了如此之久,无念瘴锅也已经滴血认主,他竟然被逼到仅有此刻机会――!